刑六从邱临到周山,又从周山到这夜县,这一路足足走了七八天,事出匆忙,身上的盘缠微薄,过的尽是些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就连喝水都是就着河沟里的将就,有的路段没有水流,那低洼里的积水也得喝,一路驴不停蹄,风餐露宿。自然的,刑六现在也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和那大户人家平时里趾高气扬的小厮模样已是大有出入。 刑六见到刑书,也不顾身边还有逍遥、绍凌等人,啪得一声膝盖就落在了地上,接着就是一阵嚎啕大哭,本来已是泥泞的脸上,夹杂着泪水和鼻涕。一边的逍遥看得说出不来啥味,给乌恩使了个眼色,乌恩将腰间的水壶递给了刑六,意思让他给收拾收拾,这刑六也不客气拿起水壶掀开盖子便往嘴里倒,直到水壶中最后一滴水落入嘴里,刑六又继续在道上嚎啕起来。 见刑六如此失态,刑书结合之前的遇刺和土匪,便知家里出了事,抓住刑六的肩膀稳住他的情绪说道:“快说,可是府中出事了!” 见刑书也是一脸急切,这刑六更是抽泣起来,舌头像是撸不直一般,自家少爷就在跟前,可是谁也说不出来。 刑书被这刑六气得直蹬脚,还是乌恩老道,一巴掌朝刑六乎去,打得刑六眼冒金星,不过这才稳住了刑六的情绪,刑六最后还是抽泣了两下,这才说道:“少爷,老爷他被斩了!” 丧亲之痛,是五雷轰顶,是心如刀绞,是如鲠在喉,最终还是化作刺骨之痛抽掉了刑书的灵魂,这位白衣少年十岁离家,十年在外,虽然每年总会回家省亲,可是细细数来见面不过寥寥,如今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刑书双脚一软,也坐在了地上。 逍遥见刑书一脸哀伤,欲哭却无泪,像失了魂一般,想上前一劝,可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本能的看看了绍凌,可是绍凌却坐在马上面无表情,逍遥只看看乌恩,乌恩收到逍遥的眼神后,又知道这些棘手事儿教给自己了,于是上前拍醒了哭泣的刑六,让他抚着刑书先上马车,又嫌弃刑六一身脏兮兮的,便把他赶回驴上,一行人又往客栈走去。 刑六收拾干净,刑书的的情绪也稍微稳定,主仆二人面色凝重的围坐在案几边,逍遥与乌恩也坐在一边,绍凌觉得别人家的事情无趣,便说外出看看,不知所踪了。 刑六看了看刑书,刑书耷拉着头挥手示意,刑六也叹了口气,便开始述说刑家出事的来龙去脉。 刑家在下平是士族,因为精于数术所以从祖上开始一直管理下平的国库,任玉府长官,而这差事简单至极,平日不用上朝,跟其它官员来往自然也不会太多,只要管好手下的一从算盘手,这朝廷里的钱财出入无差,那就相安无事,父传子子传孙,百代相传即可。 按正常习惯来说,玉府只有年底会有人来查库的,可是上个月偏偏有人来查了,不仅查了,还真丢了东西,丢的东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是先先王的一把宝剑,可是正因为这把宝剑被人以此为借口大作文章,最后刑书的父亲被斩,刑家被抄了家,三族之内皆下了狱,家仆尽散,只这有刑六至小跟着刑家,这才冒着危险去寻那刑书。 “那可是国库,怎么会轻易丢东西?”刑书红着眼问着刑六。 刑六一介家仆怎么会知道,不过他确实在离开下平前到处进行了打探,于是弱弱说道:”小的也不知,但是听说是符国的一群黑衣人干的,使的是弯刀。” 黑衣与弯刀,玄刀门的不二标识。如果真是玄刀门做的,那便可以想通了,玄刀门从来只做暗杀斥候这样的勾当,只要钱出的够国邦大臣他们都敢杀,更别说进个小小玉府随便拿点东西,那更不在话下。 而逍遥与乌恩面面相觑,如果真是玄刀门,那是否与绍凌有所瓜葛,此时绍凌不在这里,难道便是有意躲开。 “玄刀门!”刑书咬着牙,将这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他额头青筋爆起,提剑起身,便欲往门外走去。 “刑书你去哪!”逍遥知道刑书此时要找绍凌麻烦,可是就刑书那身手何时是绍凌的对手,此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自然是去寻那绍凌!”刑书提剑甩袖踢门而去。 刑书正准备出客栈门时,绍凌正抱着几个丝瓜准备进去,刑书手里提着剑,一脸怒火中烧的模样,出于本能绍凌将丝瓜单手抱着,空出了一只手来。 “站住!”刑书向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绍凌喝道。不过这并没有停止绍凌的脚步,她依然缓缓向前,不予理会。 “我说,站住!”刑书往绍凌处跑去。 此时逍遥与乌恩已追上了来,而面前的画面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刑书正持着剑往绍凌身上刺去,而绍凌此时正背对着刑书,现在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让一个正派侠客从背后向敌人进攻! 也是可预料的是,绍凌轻松的躲过了这一刺,她一个转身弯刀如弧月而出,将刑书的剑打开,那弹出的剑直直的打到了客栈的墙上,“嗖”得一声,剑入墙很深。现在已是夜间,客栈一楼没什么人,不过也惊的老板过来,逍遥又搞紧让乌恩过去给老板塞了一锭银子,老板笑了笑又退了回去,江湖打斗见多了,这么大方的还是第一次。 没有剑的刑书并不想放弃,他此时双眼冲血,除了愤怒感受不到他其它的情感,而另一头的绍凌,却又太平静。刑书赤手攻上,绍凌却也不放下刀,直接一刀往刑书心窝捅去,现在的刑书对她来说是危险的,既是不构成危险,但是不允许有这样一个人呆在自己身边。 可是就在离刑书心房三寸时,绍凌又被那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绍凌不要!” “他要杀我。我便杀他。”绍绫答道,可是手中却把玄刀换了一个方向,变成刀柄打向刑书心窝,就这么一个就把他打到半仗开外。绍凌又转出刀尖,向倒地不起的刑书走去,刚才的收手不代表他要给刑书留下活路。 逍遥看着绍凌向刑书逼近,不由的想起那日黑衣大汉的惨状,又听到刚才刑六提到玄刀门,虽然逍遥相信此时与绍凌无关,可是无风不起浪,至少玄刀门确实臭名昭著,这下刑书可是真危险了。 “绍凌,你别杀他。”逍遥快跑到绍凌面前,除了武力还有很多方式可以解决问题,此时她更希望两人可以开诚布公化解今天的仇恨,而乌恩在一旁看着弱小的逍遥张开双臂竟阻止着绍凌,也不由的吞了口唾沫。 “好,不杀。”绍凌不知为什么,有点无法拒绝逍遥,可是她的习惯是不留一丝不安的因素在身边:“我与他非一路人,让他走。” “哼。”逍遥背后传来一丝冷笑,那是刑书的声音:“我若出得起钱,咱们便是一路人。” 逍遥本想劝他少说几句,可是刑书立即说道:“你们玄刀门,不都是收钱办事吗?”刑书埋着头,等他再次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他声嘶竭力的向绍凌吼道:“你说啊,陷害我父亲收了多少钱!” “玉府令,不值钱。”绍凌说,门外的风吹过她的长发,那么美丽却又那么无情。 可是这六个字,已足够让刑书绝望了让逍遥震惊了,她怎么知道刑书的父亲是玉府令! “我要你的命!”刑书手中已没有剑,可是愤怒是他最好的武器,他挤开逍遥向绍凌仆去,可以迎接他的依然是坚硬的刀柄。当然还不仅于此,绍凌又将他拉回面前,膝盖用力朝他腹部猛击,一道鲜血从刑书口中喷出,绍凌提着刑书的头发,准备往桌角砸去,逍遥不让她杀他,那她就废了他。 “绍凌!”逍遥从背后抱着绍凌的腰,不让她前进:“你住手!” 绍凌停下动作,任逍遥抱着她,她似乎都可以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心跳,那么的急促,是因为刑书吗?绍凌是月宗嫡系弟子,由宗主亲手教养,幼儿时期宗主让她杀生,总共十个,有人有动物,每杀一个便摸一下她的心跳,如果有因为感情而急促,她便再去杀一组,直到麻木为止。因为一个杀手动情必乱,关心必乱。 “你心疼他?” 对于绍凌的问题,逍遥不知道如何作答,但是她知道绍凌欠她人情,只要她愿意就一定能保住刑书,可是自己真的关心刑书吗?逍遥不知道,她亲口听绍凌说,刑家的事不是她做的。 绍凌感到腰间的温度没有了,换来的是逍遥坚定的声音:“对,我心疼。” “好。”绍凌将刑书狠狠扔在了一边,刑六赶紧过去将刑书拉到边上,此时的刑书已浑身是血,好好的一张脸也被打的皮开肉绽。 乌恩皱眉看着,并不说话,此时也没有人敢说话。绍凌背对着逍遥,并没有回头,逍遥想上前,却不敢面对绍凌的眼神,房内的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间似乎过的很慢。 “绍凌,陷害刑家的,真是玄刀门吗?” “是。”没有解释。 “为什么?”逍遥问道。 “收钱办事。”依然没有解释。 “所以就杀了她们?”逍遥并不相信绍凌是这样的人。 “刑家与你有关吗?”绍凌心中不知为何想到了刑书那日提亲说要带逍遥见父亲。 逍遥觉得绍凌平日虽然冷面话少,可是她始终觉得那只是表象,绍凌心内应该是一个温暖的人,不然绍凌不会待自己那般温柔。可是她不懂为什么绍凌一定要做出那样的冷酷无情,解释一下会死吗? “如果我坚持和刑书一路去邱临,你你还会跟我一起吗?”逍遥问着,声音却很胆怯,她突然有些害怕,害怕绍凌会放弃,可是她偏偏又想问。 “会。”绍凌下山的那一天就决定陪着逍遥去邱临,而现在她依然会,只是在逍遥看不见的地方远远的陪着。 “如果没事,我睡了。”绍凌转过身,正撞上逍遥的眼睛,她第一次没有直视的勇气,这让她显得不像一个刺客,她又看了看一边被打的要死不活的刑书,轻轻垂目便往楼上走去。 山丘之上,两个黑衣人站在高处,明月悬空,衬托出了一丝的孤寂,似乎玄刀门的人都不太爱热闹,这样的景致倒与他们相配。 “绍翎主怎么跟那姓刑在一起?”少年抚着刀柄向另一位夷族少年问道。两位新进门徒收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诛杀周山派刑书,一路追踪到夜县,可是偏偏在这遇到了大名鼎鼎的绍凌。 “不知。”夷族少年摇头答道,有点无奈。两人还没有动手便被绍凌先发现了。 “那姓刑的还杀不杀?” “绍翎主让我们留他活到邱临,至少现在是杀不得了。”夷族少年理了理斗篷,回答的老气横秋。 “哎“少年笑笑,门中新人的委屈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