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郁白站在医院外面的马路边,注视着他们车子的离开。 顾宁从车窗里,见他笔致伟岸的身躯站在那里,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待车子逐渐走远,视野内没了他的身影,她这才慢慢把目光收回来。 “顾小姐。”前面驱车的霍祁,突然开腔叫她一声。 顾宁疑惑,“嗯?怎么了?” 从车内的后视镜中,意味不明且深意的望她一眼,霍祁抿了抿唇,尔后道,“你喜欢我们家先生么?” 他问得很突兀。 不过顾宁也说不上有多意外,方才她跟霍郁白的对话,霍祁可能多多少少都听见了,问她这个问题,大概是出自于关心他们家的霍先生。 可有时候,心领神会是一回事,直接开口给出答案,又是另一回事。 顾宁双颊染上酡红之色,真要认认真真的回答起这个提问来,倒是有点羞赧,声音轻轻地道,“喜欢是肯定有喜欢的。” “不。”霍祁一边平稳的驱车,一边严肃道,“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爱上先生?” 喜欢跟爱,本意上相同,实际上的意义却大相径庭。 顾宁明白他的意思,但这真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类似于跟之前霍郁白问的差不多。 她歪头想了很久,慢悠悠的道,“如果现在一天不跟他联系,就会觉得不自在,一天没有听到他说话,就觉得不太对劲,一天没有看到他,就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这算不算是爱?” 感情这种事,她没多少经验。 以前跟宋秦川在一起时,是因为宋秦川的出现,照亮了她灰暗的岁月,让她暗淡的人生,重新逐渐拾起一点一点的希望,她曾经依赖他,就像个寄生虫那样,就算明知道他的心里是别的女人,仍然不想就那么放弃,为他付出什么也甘之如饴。 但跟宋秦川在一起,却没有像跟霍郁白相处时的这些感觉。 起码,以前她没有碰到过,有人可以不惜降低身份跟她一起大半夜在路边便利店吃泡面,没有遇到过有人带着她半夜跑到半山腰看烟花这种事,尽管这些不值一提,但实打实的让她心中有股暖流充填,并且,可能对待那个晚上,她会经年不忘。 所以她不懂,对待霍郁白,拥有这些感觉的她,究竟算不算爱上? 霍祁点头,“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 顾宁懵住了,她都没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居然明白了? 试探地瞅了瞅前面的他,她兴致浓郁的好奇问,“那你觉得,你们家的霍先生,他有那种喜欢到爱上我的地步么?” “……” 病房里,去而复返的霍郁白,端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中。 对于他重新返身回来,徐敬庭不怎么意外,更谈不上吃惊,只是掀起一侧眼皮,望着他说,“不用送她回去吗?” 霍郁白淡淡的道,“让霍祁送了。” 徐敬庭了然。 大约知道霍郁白重新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他倒是干脆而直接的切入话题,“你想问我跟她说了些什么?” “你跟她说了什么,我大概猜得出来。”抬起漆黑深邃的眸子,寡漠的男人看不出情绪,“我知道,有些事,你还没告诉她。” 从方才顾宁跟他谈起的那些事情当中,就能知道,徐敬庭仅仅只是跟她说起了关于他跟沈思君的过往。 至于其他的,贴切点是关系到他的,徐敬庭只字未提。 顾宁哪里知道,她跟徐敬庭的谈话中,徐敬庭保留的东西,还是太多,她知道的,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徐敬庭叹了口气,“既然知道是这样,你让霍祁送她回去重新回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你这次什么都没对她说,可难以保证,你下次见到她,还能继续保持这样。”霍郁白寡淡道,“她既然知道你跟沈思君的过往,又知道你如今孤家寡人一个人,现在又是在医院里住院,怎么样,她平时有空都会过来看望你的。” 这几乎是不需多想的事态发展。 依照她的心性,且不说她,但凡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可能就此断绝了跟徐敬庭的来往,对待一个住院的老人,偶尔有空来看望一两次,是理所当然的事。 何况,徐敬庭跟沈思君的渊源,太深。 顾宁无法做到对这么一个男人,在一次相识之后,将来当成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徐敬庭喟叹,“刚才就没跟她说,将来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对她再说其他什么,你不用特意跑来告诉我,叫我别把那些糟糕的事情告诉她,什么是她该知道的,什么是她不该知道的,我差不多整个身子都要躺在棺材里的人,还能不比你清楚吗。” 但霍郁白还是担心,或者是忧心忡忡。 他眉头轻蹙,语气凝重,“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完全的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仍旧不放心的言辞,让徐敬庭多看了他两眼,徒然的,他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她?” 仿佛,他关心顾宁,是一件多么不正常的事。 霍郁白眉头紧皱,定定的看向病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深黑的眼中瞧不出是怎样的复杂情愫。 徐敬庭道,“其实原本,你半点没有打算带她见我的,是不是?” 倘若不是那次,顾宁来找霍郁白,意外的看见她,徐敬庭恐怕还不知道,原来他们走得这么近,按照他们现在相处的情况来,似乎……还在一起了? 霍郁白没有吭声,薄唇微抿,五官的线条略有冷硬。 “你倒是很怕她跟我接触。”对待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把顾宁藏起来的行为,徐敬庭不由冷笑,“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算你不想让她跟我有什么接触,甚至不让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情况,天意还是把她带到我面前。” “……” “或者是你太不小心了,既不想让她跟我接触见面,又没有刻意的杜绝任何我跟她会碰见的机缘。” 霍郁白这个人,徐敬庭再清楚不过,相比起是什么天意让顾宁出现在他面前,他更相信,霍郁白即不想让顾宁跟他接触,又不故意杜绝他们会接触到的可能性。 不然,按照霍郁白的本事,有的是本领手段,巧妙的杜绝他们会碰见可能性。 否则,事态不会是这样发展。 霍郁白岿然不动的淡声道,“你喜欢怎么想都可以,不过最后没能拒绝你,带她来医院见你的这件事,我的确是后悔了。” “因为你怕,我跟她接触得太多,告诉她太多的事?” “只是不愿意,让她过多掺合进你跟沈思君还有顾承渊的纠葛中。”他口吻漠然,“知道这些,对她没有什么好处,对她来说那些过往的事都是负累,不知道还能活得轻松自由一点,不被任何人或者事物干涉。” 徐敬庭目光稍稍的偏冷,“但其实你更怕,我把你跟她的渊源说出来。” “……” 直接切入要害的语言,令霍郁白的气息也冷了下去,英气的眉宇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霜,线条流畅立体的五官,不由自主的骇然收紧,肃穆而冷漠。 徐敬庭一瞬不瞬地把他神情的模样纳入眼底,尔后问,“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霍郁白没有答。 可是沉默不语的模样,以及从他紧张的程度来看,答应是什么,不言而喻。 徐敬庭明白了他对顾宁的心意。 忽然之间,却觉得疲惫得无奈叹息,他幽然摇头,“还是不要喜欢她的好,你跟她不会有可能的,这种事,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何必还让我提醒你?” 霍郁白端坐在长脚椅中,身上是黑色的大衣,身躯倨傲而伟岸,从他一贯淡漠清寡的面庞上看不出什么内心的动容,然而,放在长腿算骨节分明的双手,手指却在悄然的收紧。 一旦当他沉默时,徐敬庭就知道,他的内心一定是深不可测,并且有他自己主意的。 那个主意,恐怕是他没打算就这样放弃顾宁。 “她也喜欢上你了,对吧?” 这句话问完之后,徐敬庭又觉得多余了。 不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霍郁白都是极其优秀且完美的男人,过去里没有不堪而且麻烦的情史,他甚至没交往过其他的女朋友,更谈不上喜欢或者爱过其他什么人,如今各个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器宇轩昂,这样的男人,没有几个女人不会为之心动。 把他归类为最好的恋爱和结婚的对象,都不为过。 可越是这样,越是叫人头疼。 徐敬庭难以理解,“为什么偏偏你们会相互看上对方了?” “感情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楚。”霍郁白终于开腔,淡漠的道,“就像你当初看上沈思君,情愿为她终身不娶一样的不可理喻。” 被他风轻云淡的口吻呛了下,竟呛得徐敬庭有些无言以对。 “但你最好还是不要固执。”过了片刻,徐敬庭才说,“我跟顾宁母亲和你们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放弃她只是因为她的确深爱顾承渊,可以为顾承渊不顾一切,我尊重她的感情,所以我选择放弃。” 大概真是因为遗传,在很多方面上,顾宁跟她的母亲的确很像。 但也可能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徐敬庭老成道,“你跟顾宁没有可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你顽固继续要跟她在一起,最后伤害到的人不止是她,还有你,何必呢?” 霍郁白突然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心思,甚至不回答徐敬庭的话,他豁然从椅子中站起身,气息变得凛冽,浑身绷紧得脸色阴沉着,长腿快步朝病房门口迈去,“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他置若罔闻逃避的态度,让徐敬庭更加清楚的意识到,霍郁白对待顾宁是怎样的心思。 可那样的心思是不该有的。 且也不能有的。 在霍郁白伸手拉开病房门,欲要踱步出去之际,徐敬庭幽然出声问,“你之所以跟她认识,一定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你故意而为的吧?”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病房门的把手上,霍郁白伟岸的身躯一僵。 紧接着,身后的病床上,传来老人的声音,“放弃吧,你跟她不会有结果的。” 今晚听到最多的,就是他劝他放弃。 霍郁白握在门把手的手,逐渐一点一点的收紧。 微微的侧过头,他英俊的神色格外冷肃,“她十五岁,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心里就住下一个叫顾宁的名字,现在她二十四岁,我三十岁,整整快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我记了她差不多十年,你却在这个时候叫我放弃?” “可你刚开始接触她的时候,一定不是因为想跟她在一起,而是抱着其他不纯的目的,不是么?” 徐敬庭直接了当的戳穿事实的真相,让人一阵阵的哽塞。 霍郁白英俊的五官愈发的冷硬了。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从其他的目的,转变成你喜欢上她的这种事,倘若你现在真的喜欢她,已经不带其他什么目的,那你就更应该放弃她,别再让她过多插足进你的生活,你也别再去打扰她。” “……” 沉吟了下,徐敬庭继续道,“而且,你能扪心自问,你真的可以做到什么都不介意,不在意你们之间的渊源,单纯的只是想跟她在一起吗?” 霍郁白的神色都开始阴鸷沉沉起来,目光愈发的冷冽。 素来寡漠的男人,冷冽起来的时的模样,竟是有种犹如无形的刀刃佛过面前,有点胆寒。 徐敬庭知道不能再继续多说下去,按照霍郁白的心性,说得多了就会显得不识趣,虽然这本来跟他没什么关系,单纯的只是霍郁白跟顾宁之间的问题。 然而有些东西,大概就是因为越熟悉,才是越在意。 在意了,就想尽量把情况往好的方面带,尽量的避免有可能会让他们陷入不幸的情况发生。 在霍郁白冷鸷离开之前,徐敬庭说,“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如果真的喜欢上她了,就尽量对她避而远之,倘若做不到完全脱离关系,起码千万别让她喜欢你,喜欢到非你不可的地步。” “……”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放了她,也放了你自己,岂不是更好一些?” 霍郁白这个人,徐敬庭认识他太多年,他的心思有多复杂深沉,大概没人会比徐敬庭更清楚。 但是他相信,说了这么说,有些东西霍郁白自己也该心知肚明。 于霍郁白而言,顾宁这个人对他的意义,太复杂了,如若继续相处,到后面甚至是在一起,将来迟早会将彼此身上的皮,一点一点的剥开。 迟早,都得鲜血淋漓,白骨森森。 霍祁开车,送了她回顾家。 下车后,顾宁让他路上注意安全,待霍祁开车走远,她才收回目送的目光,返身进顾家。 “玉姐,我回来了。” 进了顾家别墅的门,在玄关处,顾宁头也不抬的跟玉姐打了声招呼,便弯腰在玄关处换鞋。 可是她的声音都响起好几秒钟了,按照平常,玉姐听见早就该回应她的。 然而今天,却没有。 而在顾宁打开鞋柜,欲要拿出里面的毛拖出来换上时,瞬间就被摆置在一旁的男士皮鞋吸引了视线。 黑色的男士皮鞋格外铮亮,可脚底下,隐隐约约有点儿浅浅的灰尘。 顾宁的身子突然就僵了住。 欲要去拿毛拖的手,落在半空中,没有收回,也没有继续去拿毛拖,心房上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小姐……”玉姐终于亦步亦趋,战战兢兢地来到她身侧,低声说,“老爷在二楼的书房,叫您回来了,去书房一趟。” 果然,真的是顾承渊回来了…… 黑白分明的眼珠逐渐缓缓的沉了下去,眼中除了冷漠便不再见其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