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韫跟着邓大娘去了县衙。 周县丞正和一名年轻女娘说话,她身着官服,清瘦却高挑,有一种清冷感。偶然一瞥过来,徐韫想起了夏夜里凉如水的月光。 徐韫看萧折月的时候,萧折月也在看徐韫。 两名年轻女娘互相打量。 徐韫报以浅笑。 萧折月却没什么表情地收回目光,淡声问周县丞:“这便是邓大娘和徐韫?” 周县丞连连点头,又介绍了萧折月。 邓大娘和徐韫便与萧折月行礼。萧折月是有官职的,而且官职不低,邓大娘和徐韫都是平民,如何不行礼? 萧折月语气始终都是淡然的,带着一丝丝疏离的冷意:“不必多礼,谭账房在何处?” 邓大娘便是回答了谭账房的去处,又说了还有账本等证据。 萧折月中间问了两个问题。 邓大娘回答完之后,便将如何发现贪污的事情说清楚了。 徐韫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萧折月此人十分麻利。那真是一句废话也没有—— 最后,萧折月又请邓大娘同自己带来的亲卫,去将谭账房带回。 邓大娘要带徐韫一同去,却被萧折月一句话将人留下:“徐韫,我有话要问你。” 徐韫对上邓大娘担心的目光,微微一摆手,表示没有事儿,这才看向萧折月:“请问。” 萧折月看着徐韫,缓缓开口:“你是徐荣的女儿。” 徐荣,就是徐三郎的大名。 徐韫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家父徐荣。” “你离开汝阳城,是为何?”萧折月的目光一直在徐韫身上,她这般看人的时候,其实是有几分咄咄逼人的。 徐韫却丝毫退让也无:“我已经说过,是因我与我父不睦,而且清云道长卜卦预言,汝阳城会有大劫难。我与家母对父亲失望之下,又怕遇到祸事,因此便离开了。” “离开时,要放一把火么?”萧折月的目光更加迫人,几乎是要将徐韫剥皮一般的。 周县丞还真不知道这个事,傻乎乎地看着徐韫,虽然没出声,表情就已经问出来:真的假的? 徐韫心底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说,还是不说? 最终,她选择了实话:“若不如此,我与家母恐怕难以离开。既然你们调查这么多,也应该知晓我父亲要让我嫁人的事。” 萧折月能知道这么多,徐韫也不算意外。 大火的事情掩盖不住。 而且算一算时间,也不难猜到是和她有关。 最关键的是,萧折月代表的不是萧折月,而是星火军两位将领其中之一。 徐韫手指尖蜷进掌心,又缓缓放松,她知道,以后能不能留在北边,就看今日了。 然而萧折月却没继续这个话题,对这件事情也不予置评,她从容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你母族是陈郡谢氏,现在虽然世道有些乱,但我们派人护送你们渡过泾水不成问题。” 陈郡谢氏,很早之前其实就南迁了。 甚至比朝廷南迁还要早一点。 徐韫摇头:“我们想留在北地。” 萧折月唇角勾了勾,这么一笑,她身上的清冷感倒消散不少:“留在北地做什么?” “一展抱负。”徐韫掷地有声。 萧折月上下打量徐韫:“你今年多大?” 徐韫道:“十五。” 萧折月的神色缓和些许:“十五岁,虽到了嫁人的年纪,却着实还是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抱负?觅个如意郎君?还是做女官?” “我想做官。”徐韫看住萧折月,“和你一样。” 萧折月神色又淡下来:“所以你才特地献粮?你可知,我出身兰陵萧氏?而且是萧氏嫡枝。虽然女将中的确有寒门出身,但也很少。你只凭一点粮食,就想做官?” 徐韫摇头,笑了:“用这些换来的官,到底不算光明正大。而且,献粮一事已经了结。我并未要求赐官。” “不算光明正大”几个字在萧折月的舌尖转了一个圈,最后一笑置之:“那你待如何?” 徐韫轻声道:“静待时机。如今战事渐停,各处总要选拔人才治理。说不定就会大开科举。” 萧折月一愣。 她觉得徐韫是有点敢想的。也是有点疯的。 放着讨要官职的好机会不要,竟去妄图什么科举?! 徐韫展颜一笑。明明低了萧折月一头,面容也还稚嫩,可这一刻,她却分明比萧折月还要有气势几分:“星火军既用了女将,女官,为何不能让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 萧折月一时被问住,有些哑然,甚至心中被这句话给震了一下,也不由得心中想了一想:是啊,为何不能?说不定…… 但很快她冷静下来,清淡的眉都皱起些许:“且不说到底会不会用开科举的办法选拔,只说就算开了,你又如何能保证自己就能中?” 萧折月冷笑一声,不掩讥讽:“徐韫,不要以为自己做了几件事,便真无所不能了。你可知,天下有才者,多如粟米?你凭什么能皎皎而出?” 徐韫声音平静:“不试试怎么知道?” “况且,不走这条路,你们难道真的会让我做官吗?可能会让我做,但绝不会让我做大官。”徐韫笑得张扬:“你们将我查了个清楚,知道我的出身,便不会给我任何太好的机会。只怕我若答应现在做官,将来只会被放在不紧要的位置上,碌碌一生!甚至说不定有朝一日谢家或是徐家要人,给的好处足够多,你们就将我舍出去了。” 萧折月彻底沉默。 这的确是姜将军的原话。她此行,也是被派来试探一下徐韫的。 鹿灵山这个事情,可能就是世家的布局。 要知皇权是皇权,世家是世家。没准徐韫就是南迁世家对这边的一个试探和棋子。只等时机合适…… 所以,姜将军是让她带徐韫回去,也确实打算将徐韫安置在一个合适的位置。 既在眼皮子底下,又让徐韫接触不到任何核心权力,知晓任何秘密。 徐韫缓缓道:“我无家族可依,我无名师可靠,但我徐韫,不想碌碌一生!” 如果只是想偏安一隅,随波逐流,她有很多选择。可如果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再被任何人摆布,唯有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