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桑皱眉,看向那高台。 胡天敏锐:“两位师叔不能进入,那何前辈是否可以?” 何仲此时笑道:“胡小友说得是,我到底比他俩好上些许,是可以登上那阶梯的。且是每一面的阶梯都可登入。” 何仲颇得意,就地演示起来,他几步登上那阶梯,如入无人之境,丝毫滞涩也无。 叶桑皱眉头,也去尝试。她站在台阶前,面对高台,跨出一步。 下一瞬,叶桑依旧在台阶前,背对高台。 叶桑愕然:“竟是如此。” “我和朝华都是这样的。”王惑拍了拍叶桑的肩膀,“不过我才不羡慕何仲呢。” 叶桑却是羡慕得很。她走到何总面前,拱手一揖而下:“能登上台阶的方法,还请何前辈教我。” 何仲半晌不言,而后笑起:“小叶桑,这法子,我不好教,也教不得。” “这是为何?” 何仲看向王惑:“你同那个鲛人玩玩去?” 王惑撇撇嘴,没走,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何仲笑道:“当着这老猴子的面说旧事,他又哭唧唧,我可哄不来。其实我能进入石阶,只因我曾被神族功法攻击过。从此与大道之上再无进益,却是能登上这石阶。也算因祸得福。” 叶桑愕然。 传言何仲是早年为护友人,受伤损了道基。这难道也牵扯到神族? 何仲见叶桑似还有疑惑,便笑说:“那时与我在魔域挖一处遗址……” “何仲,不好再说了。”朝华老太对何仲摇摇头。 因着叶桑只是个“友”字属,权限有限。挖掘神族遗址之事,实在不是她当知晓的内容。 何仲却笑:“对叶桑这等有才华的后辈,不可太过拘束。不妨破破例。朝华,人家日后可是要把神狱囚台推演之法给你的。” 朝华便也学着王惑将耳朵捣住。 何仲摇头,便对胡天、叶桑讲起旧事。 侍神人“相”字属,偶有探索挖掘神族遗址的任务。何仲曾有幸参与过一次。 遗址是一处疑似神殿的殿阁。 侍神人在其中发现一件神器。因挖掘之处在魔域,而魔族对神族之事极敏感,故侍神人要将那神器带走。 “可那神器较之以往,有些不同。它不是一件能拿起来的物件。便是几番尝试,前几番的尝试方法是错的。其中一位友人被攻击,我心急替他挡了一下,从此就是这番样貌了。” 何仲轻描淡写讲来,少顷却是看向高台笑起来。 “何仲,你笑什么啊。”王惑放下手来,耷拉着脸,“有什么好笑的。” 何仲道:“老猴子,我悄悄告诉你件事儿。” 王惑立刻蹦过去,将耳朵杵在何仲嘴巴边:“你讲。” 何仲道:“我去年收到姬颂的信,那个神纹自主选了两个修士!” 王惑倒吸一口冷气,继而欣喜若狂,冲到朝华面前:“朝华朝华,不得了!!!” 王惑蹦蹦跳跳去汇报那个好消息。 此时胡天却是嘴角抽动,犹豫片刻,终究没说“神纹戳了我和归彦两个倒霉蛋,识海里现在还烙着颗六芒星呢”,总觉得说出来,会被王惑当猴围观。 只是自己练的是神族功法,何仲却只是被神族功法攻击过……那是不是自己也可以登入台阶? 胡天想着,向着那台阶伸出脚,一步跨了上去。果然如胡天猜测一般,他稳稳站在了神狱囚台的台阶上。 胡天再摸摸怀里的归彦,归彦也在。 只可惜无人注意到。 何仲替叶桑惋惜,对她道:“好孩子,进神狱囚台的第一层,需要一件神器;进第二层,却需要练神族功法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 叶桑咬了咬嘴唇。 胡天此时却是走下台阶,抓了两只兔子来。他将白兔子推到台阶上去。 然而不成。 兔子好似叶桑一般,踏上台阶,下一瞬便是以一个“下台阶”的姿势出现在台阶前。 胡天又提着黑兔子上了台阶。他踏上台阶的那一刻,黑兔子也从手上消失了。下一刻,黑兔子站在台阶边,背对高台,满脸懵懂。 胡天摇头:“不成啊。” 此时朝华见了胡天行动:“胡小友这是在做什么呢?” 胡天道:“试试看,能不能设法带我家师姐进去。不然我就得自己去捞兵器了,心里虚得很。” 何仲闻言,诧异转过头去。 朝华也似听了天方夜谭:“胡小友莫说笑。如若真如叶桑所言,这神狱囚台上,藏有兵器。那便是神器了,你可知,神器出世,会有多大的动静?” 人妖魔三族,虽稍有能催动神器者,但神器出世时,往往到带着极大的戾气。绝非轻易拾起来抓在手中这么简单的。 “多少侍神人,折损在挖掘神器一事之上。” 叶桑听闻朝华老太所言,忙道:“师弟,莫要冒险。” 胡天却是撇撇嘴:“师姐,你老实说罢,你现在死心了吗?我不进去,你就不会想别的法子进去了吗?” 叶桑哑然。 她练的是杀剑,剑出鞘不回转。更何况此事她还没有尝试,就如此收手,实乃是剑道不齿。 若是真不能进去,叶桑也是打算拿重剑对着神狱囚台砍一砍的。 叶桑却道:“那也该是我自己设法进入,不能拿师弟冒险。” 胡天认真点头:“师姐说得极对。咱还是找找法子,看怎么能把你带进去,且要是个安全不冒险的法。” 叶桑有些晕:“师弟,这个……” 胡天却是不肯听叶桑说话,蹦到台阶上去了。胡天便似个兔子一般,上上下下跳来跳去。 期间,王惑、朝华在神狱囚台之外,进行了一番祭神。祭神的形制并不繁杂,却颇虔诚。而何仲则登上台阶,跪地念诵《繁露礼唱》数遍。 此不赘述。 待到他三人完事,胡天正和叶桑背对背,用缚鬼绳将自己捆在叶桑背上。 胡天边捆自己,还边向叶桑道歉:“师姐,你别嫌我重。我最近是吃的有点多。” 叶桑道:“师弟何处此言,想我堂堂剑修,你这几斤肉还不在话下。” 胡天又对归彦道:“你就别一起来了,在一边玩儿吧。” 归彦翻白眼。 明明你俩更想玩儿,还不带我? 归彦“噌”一下,尾巴勾住胡天的脖子,将自己变成了胡天的项链。 胡天直被勒得“嗷嗷”叫,吐着舌头活像要死一样。 “师弟,我们走了。”叶桑此时却是一声吼,弯腰便是将胡天背起来了。 胡天顿时双脚离地,绳子勒得更紧。他缩了舌头喊:“师姐饶命。我才是你亲亲师弟。你不能同归彦一起勒我啊,勒死我了要。” 这情形显然已经上演过,叶桑一点也不在意,还边笑边往前走去。 “你二人这是在作甚?”朝华目瞪口呆。 叶桑见朝华、王惑他们来了,忙站直身体。 胡天得喘了一口气,歪着脖子嚷:“师叔,我们刚才捆上之后,师姐上——嗷!!!” 却是叶桑配合胡天,弯腰将他背起,转了个方向。叶桑还郑重解释:“师弟,要尊重长辈,同长辈讲话的时候,面对长辈才是。” “师姐教训得是。”胡天便是保持被捆的姿势,恭敬对朝华、王惑同何仲道,“师叔,何前辈,我同师姐在想法骗骗这神狱囚台。” 胡天突发奇想,用法器将他同叶桑捆在一处。待到了台阶上,叶桑使个闭气诀,装装行动工具。 此时叶桑再弯腰,将胡天转回去,自己面对长辈,说道:“方从我走上了一阶,才消失回到台阶前的。” 何仲凌乱:“竟然真有用。” 王惑蹦起来,掏出一根缚鬼绳,便说:“我也要试试看!” 朝华踹开王惑,倒是提供了些许建议:“不失为一个思路。合为一体,便是能进入其中了。只是你二人如此,终究是两个……” “那要怎么才能装成一个?”叶桑松开缚鬼绳,忙向朝华请教。 “这世上能将两人并成一体的,有法器与契两种方式,其中以灵兽契为佳。”朝华说着,意有所指,看向归彦。 胡天提起归彦,塞进怀里:“师姐,你介意我当你灵兽吗?” 众人无语凝噎。 朝华老太道:“莫说笑了。” “没有啊。”胡天理直气壮,“人不就是动物,不,人不就是妖兽的一种吗?” “啥?”王惑不同意,“我觉得人族是神族繁衍而来的!” 胡天活了十八年,却是从说话的时候便被胡谛告知,自己是从猿猴变来的。他小时候还深深思考过,自己做猴子时的毛色。 可惜后来才发现,他要思考的是祖宗们的毛色。 胡天此时便说:“你觉得你是从神族变来的,我觉得我是从猿变来的。你看多像!” 胡天说着,做出个大猩猩晃荡膀子的造型来:“我们家那儿有个人,将这叫做进化论。” 王惑瞠目结舌:“有道理啊!” 胡天打发了王惑,站直对叶桑道:“总之,若是要灵兽,师姐便是选我,保准没错的……” “我等还是想想用个什么法器吧。”朝华打断了胡天的“胡言乱语”,“当然,若是神器更好不过。” 叶桑很赞同的,将师弟变灵兽,她敢这么做,却也要掂量掂量穆尊的心情。 众人便是苦思冥想。 此时胡天琢磨,缚鬼绳是个束缚类的法器,若是找个高阶的呢?或如朝华老太所言,找个神器? 胡天“噌”一下站起来:“神器,我有啊!” “师弟?” 胡天却是闭上眼睛,将神念沁入指骨芥子之中。他久不在此处停留,却是忘了一个极宝贝的物件了。 胡天四下看,指骨芥子中,白色光滑的墙面上,一只肥肥的黑鱼在游动。 此时胡天识海中,另一条白色的被洞得结结实实的。 而这对镜鱼最初进入指骨芥子,乃是因沈桉在镜鱼同胡天身上下了一道神器——犾言禁绶。 犾言禁绶当年一头扣在胡天的神魂中,一头其实绑在了黑色镜鱼身上。待到胡天筑基,他神魂中的那一头,便是到了白色镜鱼体内。 总而言之,黑色镜鱼身上有犾言禁绶! 胡天在指骨芥子中,立下从七星斗橱里取了一面镜子来,再以神念为令,将黑色镜鱼移到镜子里去。 胡天睁开眼,从指骨芥子中取出那只装有黑色镜鱼的镜子,递给叶桑:“师姐,给,你拿着这个试试看吧。” 叶桑伸手取了镜子,看了看其上游动的镜鱼,皱起眉毛:“师弟,这鱼似有死气。” 胡天愣了愣。 他虽将镜鱼在指骨芥子中养了许久,但却从未认真研究过。胡天只知道镜鱼不是鱼,传闻只是洪荒古兽的投影。 倒是王惑很了解:“这是阴阳镜鱼,白色的那只代表生。黑色的往往代表死。黑色这只有死气也是正常。小叶桑尽管拿着。这只这么肥了,说不定还能掩盖你身上的生气呢。” 胡天挠头,却说:“我不知道。不过师姐,这鱼身上,有个神族的神器,叫做犾言禁绶。当年沈老头坑我时,给我下的。连着我神魂呢。” 众人愕然。 胡天说着,推着叶桑向前去。 可惜叶桑刚踏上台阶,又转回来了。 “不对,我同师姐一起去。”胡天抓了叶桑的衣袖,一起上了台阶。 叶桑稳稳站在了台阶上。 竟然真成了! 胡天一蹦三丈高,兴高采烈,围着叶桑跳大神。 归彦也蹿上台阶,跳到了胡天肩膀上,蹦了蹦。 台阶上的,台阶下的,皆是喜庆。 王惑蹦来蹦去,对叶桑说:“小叶桑,你快下来,让我也上去试试吧。” 叶桑忙从台阶上下去,将那面镜子给王惑捧上。王惑上了台阶过了把瘾,然后泪流满面走下,将朝华换上。 等到王惑朝华都走过台阶,在台阶上念过《繁露礼唱》。 胡天将镜子交给叶桑:“师姐,为了兵器,上吧!” 叶桑点头而去。 何仲猛然惊醒,这叶桑是要去撬神狱囚台的台子? 这算不算是破坏神族遗迹? “叶桑等等。”不等何仲再细想,他已经是一步踏上了台阶。 “咚——” 何仲踏上台阶的那一刻,神狱囚台猛然一声巨响。其上的神台,骤然转动起来。接着叶桑、胡天到了另两边的台阶上去了。 众皆骇然。 何仲看着那神台缓慢转动:“原来是这样?” 此时任谁都能看出。 这神台因着胡天、何仲、叶桑,三个修炼神族功法的修士齐齐登阶,得以开启。 只是神台转动之势却是越发剧烈,地动山摇,直要将四周水域翻覆。 胡天却是一摸胸口,归彦不见了!胡天急,一个健步冲下了台阶。 下一刻叶桑也离开了台阶之上。四下的动静才算止歇。 “怎么回事?”胡天四下看了看,“我家归彦呢?” 归彦从台阶后悠悠然走来,跳到胡天脑袋上。 胡天将它抓下,同它平视:“你刚跑哪儿去了?” “嗷嗷。” “别装不会说话,你平时在我神念里说梦话的劲儿哪儿去了?” 归彦伸出蹄子,挠胡天的脸。 “苍天待我不薄,竟让我临死还能……” 何仲此时大笑着走下台阶,冲到叶桑面前:“请二位上台去,与我同开神狱囚台!” “你疯了!”王惑跳起来,“你要同两个后生开神狱囚台!” 朝华也是极力反对:“何仲,不要冲动,这般大的发现,当先通知主执才是。待主执决断!” “等不及了。”何仲断然拒绝,“你们能等下去,我却是没有寿元等了。” 朝华同王惑都哑住。 片刻后,何仲又说:“现下有多少人还在练着神族功法,你们当知晓。万一我死了,是否能凑足三个人?” “那准备不足,你就要拉着叶桑、胡天一起去。若是身死,还累及他人!” 何仲转头对叶桑胡天道:“二位小友,我知你二人此番所求与我不同。这其中风险,你二人定要想明白。” 叶桑想了想却是点头:“无碍。请何前辈与我同行。” 胡天便笑道:“没您,我和师姐也是要去那个台子里找东西的。现下有了您跟着,还多个人罩着呢。” 何仲乐:“定保你二人无虞!” 朝华叹气摇头。 王惑却是有些羡慕的:“我也想去。” 何仲挥手:“去去去,你同朝华在外面等着。别来捣乱,扰了我的大事。” 而胡天则放下归彦,将灵兽袋挂在了它的脖子上:“我去看看这个台子里面有没有老腊肉。” 归彦嫌弃地打了个喷嚏。 此时他三人便是准备妥当,站了起来。 何仲道:“此便去了。” 叶桑此时上前,对胡天拱手:“师弟,此番全因我……” “师姐,这当口,你怎么又客气起来了?”胡天摆手打断叶桑的话,“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姐姐的。我有个姐,跟你差……好多。” 叶桑笑:“我却没有弟弟,只有哥哥。” “家兄如何?” 叶桑道:“长兄如父。” “可不是嘛。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胡天闲扯淡,扯完想想胡谛的脸,眼皮抽动,不由自主道,“母老虎的母。” 便是说笑一句,胡天率先登上了台阶。 叶桑捧着镜子,跟在胡天之后。 何仲转过头去,向王惑朝华拱手:“别过。” 何仲说完,转头上了台阶。 “咦?” 三人登上台阶,三人齐齐再转头,“为什么不动了?” 此时归彦将灵兽袋抛给王惑,站在了台阶前。归彦看向胡天:“嗷嗷。” 胡天愕然:“你也是要算一个数?” “嗷嗷嗷。”归彦趾高气昂,跺了跺蹄子。 叶桑何仲面面相觑。 “是我蠢!”胡天猛然拍了脑门。 却是不等胡天说完,归彦便是跳到了台阶上。 此时神狱囚台,四条阶梯围住的那方“口”字四方体,再次转动起来。 胡天、叶桑、归彦被传送到了另三条台阶上。 紧接着,四下震动越发剧烈。连四方阶梯也是剧烈颤抖起来。 叶桑不由抽出中间插入台阶,再紧紧抓住重剑。谨防被甩出去。 她再抬头,正中高台旋转速度愈发快,看不清其中映像。 忽而一瞬,高台墙体消失,四野静下了。 叶桑转头看向四周,她身边另两座台阶上人影模糊不清,都在爬阶梯。 而九十九阶台阶上,不再是墙面阻隔,而是一处白玉为地的平台。 白玉平台之上,一柄重剑插在正中。此剑沐血,剑刃寒光凌冽。 叶桑不由登上九十九级台阶,到了平台前。她先将自己的重剑探入,确定平台实实在在,并非幻影。 叶桑不由踏上平台,走到了那柄沐血重剑前。 于此同时,何仲登上九十九层阶梯,本是墙体之处,现下乃是一道门。 那门高,且惨白。门环上,两只龙头,面目狰狞。 “洪荒古兽。” 何仲吸了一口气,双手按在了门环之上。 胡天登上九十九层,所见之景又有不同。 他眼前一片金黄平原,日头西斜,光华煌煌。 不远处一棵高可参天的古树。 树上挂着无数铜铃,随风叮叮当当响。其中一只最大最闪亮,却是个金黄色。 胡天忽而心生所感,想要把那个金黄色的铃摘下。 胡天走到树下,喊道:“有没有人啊,快出来嘿!不出来我就摘铜铃了啊!” 喊了半天没人响应,胡天便是贼笑,挽起袖口爬到了树上去。 此时归彦却是看着眼前的黄金铃发呆,它再看看四周,翻了个大白眼。 九十九层台阶之后,是一处梳妆台。 梳妆台上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和一些它从未见过的首饰配饰。 其中数那只黄金铃最是显眼了。 归彦犹疑片刻,伸出蹄子挠了挠。 与此同时—— 叶桑拔起沐血重剑。 何仲推开厚重大门。 胡天摘下了黄金铃。 骤然,四者眼前一片黑暗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