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琏一脸木然地捧着那“炭条”上车,又机械地开车回家,他的大脑已经锈住了,完全无法思考。 “炭条”一直安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把曲琏的真皮坐垫都给弄黑了。而当路过一家大超市时,“炭条”发出了比较尖锐的“岑岑”声,很急促。 曲琏还记得刚刚捡回“炭条”时,它的声音很微弱,仿佛吟一声对它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可是现在居然发出这么急促的声音,想必很辛苦吧。他找了个地方停下车,头昏脑胀地对那“炭条”道:“怎么了?” “炭条”努力动了几下,转了个方向。曲琏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一家大超市,面色僵硬地道:“你要去超市?!” 他现在还无法将眼前的“炭条”同燕长戈画等号,完全不觉得身为“炭条”,它有什么需求去超市。 “难道你想买点洗洁精把自己洗干净?”曲琏天马行空地猜测着。 “炭条”似乎是急了,剧烈地抖动起来,猛地弹跳起来,碰了曲琏的脖子一下。 曲琏一下子愣住了。 他还记得这里是之前燕长戈咬过的地方,鲜血流出体力消失的感觉还存留在体内,他现在精神状态这么差,与失血也有关系。 “你是让我买点食物补血?”曲琏试探地问道。 “炭条”一下子就不动了,安静地躺在座位上。 曲琏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他从车上下来,进超市买了点糖块和易消化的食物,吃掉食物,将糖含在口中,他感觉身体似乎舒服了一点,四肢也热了起来。 他们一路安静地到家,曲琏抱着“炭条”回到家,到家后在网上订了猪血粥,喝过粥后,终于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大脑也可以正常思考了。 “燕长戈?”放松下来后,曲琏又试探地呼唤了一声。 “岑……”“炭条”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似乎很累的样子。 曲琏想了想,从浴室拿出一个浸湿的毛巾来,慢慢为“炭条”擦拭身体。 “炭条”身上黑色的痕迹只是雷击时沾上的碳灰,并不是“炭条”本身被劈黑了。虽然很难擦,但在曲琏的努力下,“炭条”慢慢地露出真容。 那是一柄银白色笔直的长剑,当曲琏将“炭条”全部擦干净时,忍不住为这柄剑的美丽感叹。 曲家学的是剑法,对于上古有名的剑自然也有不少记录,就连传说中的“倚天屠龙”,在曲家的《名剑谱》上也有记载。《名剑谱》是曲家的传家之书,从唐代开始,每一代的名剑曲家人都会绘制记录下来,并且记录下这柄剑的所有战绩。曲琏自幼跟着父兄一起读《名剑谱》,虽然后来不学无术,但《名剑谱》上的剑他都很熟悉,他……大概知道这是一柄什么样的剑。 “长戈……”曲琏喃喃道,他抱着长戈古剑走到老宅的地下室中,从保险柜中翻出《名剑谱》。 曲家的《名剑谱》是活页的,历代都有人精心护理。发现有纸张破损的,就会用新纸重新抄录,与原文并无二致,关于这柄剑有新记载的,曲家便会在原有的记载中添上新的故事,如果纸张上留白处不够了,就新添一张纸。 所以截止到目前为止,曲家的《名剑谱》是当今社会上记载最全文字内容保留得最完整的一。上面所记载的不仅仅是剑,还有这些剑经历的很多战争,也是一本描写华国千年来战争的历史书,是国家的瑰宝。当年建国后,祖父曲易大公无私地将这借给博物馆拓印,拓印本在博物馆展示,原本依旧保留在曲家,不断地完善着。 曲琏翻开书的第一页,上面两个字——长戈。 【长戈,春秋时期燕国古剑,铸剑大师宁历子偶得一天外玄铁,入火中,玄铁不熔。宁历子取心血铸剑,玄铁化为铁水,煅烧七七四十九日,剑不肯成型,其大弟子以身殉剑,长戈现。宁历子自断右臂为长戈开刃,自此再不铸剑。】 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记载了长戈古剑来到这世间的始末,而后面,是曲家历代通过典籍和亲身经历记载下来的,整整十页记载,每一页反正面都写得满满的,是整个《名剑谱》中记载最多的一柄剑。 记载一直到明朝末期,一位不知姓名的将军得到了长戈古剑,带着它经历了几次惨烈的战争,用它无数次守卫了大明边境。 【长戈古剑,自春秋时期至明代,一千七百多年依然无损,堪称天下第一利器。将军早年杀戮过多,晚年封剑,声称此剑再不传外人,再不造杀孽,将随他一同入黄泉。自此,长戈古剑再无音讯。一代名剑终被尘封,可叹、可叹!】 书中记载的内容充分展现了笔者对没能亲眼见到长戈的遗憾,《名剑谱》中自始至终没有长戈的图画,只有一些根据历代描写按照想象画出来的剑,与曲琏眼前的剑都不太一样,都不及这柄剑这般锋利,都不及这柄剑这般充满着力量。 曲琏再次抱起长戈,这柄剑入手轻的仿佛羽毛一般,根本没有重量。 “奇怪,按照《名剑谱》的记载,长戈古剑乃天外玄铁铸成,玄铁的密度比凡铁高上数倍,这一柄剑就足有百余斤重,非内力深厚者不能挥剑。可是现在看来,为什么这么轻,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曲琏奇怪地问道。 “岑——”长戈有气无力地吟。 曲琏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明白了它的意思,摸了摸自己被咬过的脖子,问道:“契约?因为之前的血契,所以我拿起你根本不费力气。那我能够懂你的意思,也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了?” 长戈剑没有动,可是曲琏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眼前这虽然只是一柄剑,但他好像能够与它心意相通。 曲琏试探着将手指放在那寒气逼人的剑刃上,指尖贴着剑刃划过,这可以吹毛断发、斩金截玉的神兵,竟然丝毫都没有伤到他的手。 血契既成,剑永不背主。即使是不小心碰到剑刃,都不会被剑划伤。从此之后,长戈剑再也不会伤到曲琏,直到他鲜血流尽之时,契约方才解除。 之前曲琏脑子乱,并未试着主动与剑交流,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可以读懂长戈的意思的。不需要要剑吟,不需要抖动,他只要想知道,心念一闪,就能明白长戈的意思。这种交流比起言语更加直观,只要他想,只要长戈愿意让他读懂,只要这一人一剑心神合一,他就读懂剑心。 燕长戈没有走,他只是变了个形态,他依然在自己身边。这个认知让曲琏紧绷的心一松,紧紧抱住了长戈古剑。 “岑”长剑发出悠扬的剑吟声,似乎很是愉悦。 一般人一旦发现自己的恋人非人类,而且连什么狐狸精蛇精都不是,干脆就是一个无机物的话,只怕会就此离恋人远远的。可曲琏没有这种感觉,只要燕长戈还活着,是人是剑都没有关系。 抱着剑躺到床上,曲琏用手指戳了戳剑身道:“我之前看《名剑谱》记载时,还觉得先祖对长戈的描述有些夸大其词,春秋战国时期还是铜器时代呢,炼剑炉温度也不高,哪能铸成在数千年后还可以斩金断玉的剑。谁知道原来你比记载中的还厉害,那么可怕的雷击你都一点伤都没有,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兵。” 长戈得意地抖动着身体,整个剑身都在床上不断哆嗦,将床单和下面的床垫全都划坏了。 曲琏:“……” 他记得燕长戈是个内敛沉稳的人,若是有人夸他怎样怎样,他只会谦虚地微笑,说一句“过奖了”,十分低调。可是没想到变成剑,对他完全展现内心后,内心深处的燕长戈居然是这样的! “别抖了,这床单是真丝的,好几万呢……”曲琏说道。 长戈果然不动了,曲琏突然感受到一阵肉痛,好像在为被不小心毁掉的钱财而心痛。唔……原来燕长戈看起来挥金如土,其实是个这么节俭的人啊。 总觉得恋人和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了,却又有点萌。曲琏将剑抱住,亲了一下剑柄,果然感受到一阵狂喜。原来长戈一直也在暗暗担心自己变成剑后,曲琏会对他心存芥蒂。 心动、欣喜……曲琏感受着这样的情绪,开心地将剑抱在怀里,轻声道:“原来你真的喜欢我,之前我们确定关系时,你只说试试,我一直很担心你是不是因为责任与我在一起,现在……完全不担心了。” “长戈,能够遇到你真好,能够被你喜欢真好。”曲琏将脸贴在剑身上,感受着那如寒霜般的冰冷,心中却是无比火热。 贴着剑身,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燕长戈的心意,他在说“我也是”。 曲琏将唇贴在剑身上,将自己的心意印在长戈身上。一直安静的长戈发出“岑岑”的剑吟声,在曲琏怀中轻轻抖动,回应着他的心意。 一人一剑相拥在一起,明明物种不同,却能够让人感受他们之间紧密不可分离的感情。剥落了人形的面具,露出本相的燕长戈和曲琏之前再也没有隐瞒和欺骗,他们的心更贴近了。 曲琏怀抱着剑,这一幕看起来无比美好,无比温馨。 然而现实却是—— 床单被锋利的宝剑划破,曲琏虽然定了血契身体不会受到伤害,可是衣服又没有血,在长戈的抖动之下,身上的衣服四分五裂。而他们现在是居住在老宅中,地下室里有不少历代收藏的宝剑,长戈总是不断发出剑吟声,地下室的宝剑们也按捺不住,在收藏室中不断抖动。 曲琏:“……” 他撕下了身上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将长戈直接放到地上,指着它说道:“不许乱动,别把地毯也弄坏了。” 长戈一动不动。 感受一股意念在自己赤裸的上身上扫来扫去,曲琏扯过一条床单裹住身体,对长戈道:“不许看!” 长戈巍然不动,它并没有看,没有眼睛怎么看。 感受到它的心意,曲琏一阵无语。 他起身换了床单后,躺回到床上。见长戈自己躺在地面觉得他有些可怜,便将剑又抱回到床上,对它说道:“不许乱动,我的钱都用来买超导变压器了,没钱换这么贵的床单了。” 长戈果然不动了,表示我会安安静静地做一柄宝剑,不会再破坏床上用品了。 曲琏这才放心地换上睡衣,盖上被子。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是昨夜他一直担惊受怕,又失了不少血,现在已经是疲劳至极。有心上人……心上剑陪在身边,曲琏一身轻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长戈静静地躺在被子外,剑身上的反光映在曲琏脸上,许久后,当曲琏发出幸福的小呼噜时,长戈的剑柄微微动了一下,离被子近了一点,并没有划破床单,也没有发出剑吟。 万事开头难,第一步迈出后,接下来的步子就稳了。长戈大概也就挪了一个小时,便跨越了十公分的距离成功抵达被子旁边。剑尖探入被子中,轻轻地撬起一个角,剑身一点点往曲琏的被子里挪。 快了,马上就要全部进去了,马上…… “撕拉”,轻微的布料撕破声响起,被子被剑戳破一个洞。 长戈:“……” 它就那样一半躺在被子里,一半在被子外,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后,见曲琏没有睡着,又慢慢蹭了进去。 最后它终于贴到曲琏的身体(睡衣又坏了),这才安安静静地再也不动了。 第二天醒来的曲琏:“……” 他顶着一头翘起的头发瞪着偷偷进被窝的长戈,看着被子里的洞,气得戳了一下剑身:“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变不回人了呢?” 燕长戈为了迎击最后一道天雷而真元耗尽,过去的修士渡过天劫后,就会有无数天地灵气涌入体内,再重的伤势都会被这历劫后的灵气修复。然而现在天地间没有多少灵气了,雷劫后他的确是脱胎换骨,可是却没有足够的灵气恢复人形。当然,也正是因为天地灵气稀薄,雷劫的威力较之过去已经少了很多,没有灵气支撑只靠自然界电荷撑面子的雷劫,才是燕长戈能够另辟蹊径科学渡劫的原因。若是有灵气引导,就算电阻再小,天劫也不会被超导体吸引,而是在灵气的指引下对准燕长戈,绝对不会劈错。而同样的,就是因为没有灵气结界,燕长戈最后才能化成原形冲入云中,否则天劫雷云,没有逆天之力是绝对不会被冲散的。 有利有弊,是以虽然现在暂时无法恢复人形,长戈还是很镇定。最大的劫难已经渡过,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曲琏通过血契感受到长戈的心意,知道它没有大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接下来想要燕长戈恢复,就是做好事和充电,虽然需要一段时间,但总还是有办法的。而且由于曲琏与他定下血契,当时只是燕长戈单方面的,曲琏不需要做些什么。不过曲琏若是愿意分出一缕神魂与燕长戈补定下魂契,两人就可以签订共生契约。 共生契约,两者为一体,寿命共享、功德共享。 得到长戈的解释后,曲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共生契约。这样只要他做好事就都可以算在燕长戈头上,不用这一柄剑努力想办法去偷偷做好事了。 长戈充了好几天电后,恢复了一点力量,用这点力量分出神魂,与曲琏结契,自此之后,人剑合一,自成一体。 结契并没有多难受,而且结契后曲琏对于长戈的意图理解得更透彻了,而相对的,只要他敞开心胸,长戈也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 现在曲琏在发愁一件事,长戈对此也很忧虑。 虽然人形的燕长戈通过古武隐士的身份得到临城户籍和华国身份证明,可剑形的长戈却是没有武器证的。要知道没有武器证的武器都是要上交国家的,虽然签订了共生契约,但法律上长戈的归属权不是曲琏,而是国家! 这种我不属于我的憋屈感…… “要想办法给你办个正规的武器证,”曲琏摸着剑身说道,“不然真近博物馆就不好办了。可是你虽然在《名剑谱》上有记载,却没有明确的归属,记载中最后你的主人已经过世了。按照国家的规定,他死后五十年你都属于他,五十年以后,如果有后人,那你自动属于他的后人,若是这个人已经再也找不到后代,你就自动归属国家了。” 长戈:“……” 看起来除了数理化,文科方面的内容也要好好研读一番。法律、政治、哲学……都是他未来需要攻克的理论,只要学会了法律,才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剑权。 曲琏头疼地捏捏眉心,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长戈办个证件。若是《名剑谱》没有被博物馆拓印,那么他完全可以轻轻改动关于长戈的记录,将那将军改成曲氏先祖,这样燕长戈的证件就好办了。难就难在之前博物馆拓印过,稍有改动就能被看出来。 他完全想不到办法,谁知此时长戈却用剑柄碰了碰曲琏的屁股。 “买书?”曲琏问道,“法律方面的书?” 他上网搜索了一下,关于武者使用武器和武器证的办理,是有明确的法律规定的。他立刻买了一本《古代兵器保护法》,趴在床上和长戈一起看。 看着看着曲琏的眼皮就变得无比沉重,本来他还帮着长戈翻书呢,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一脑袋砸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长戈用剑身蹭了蹭他的脸,见他实在睡得香甜,不忍心吵醒曲琏,便自力更生翻起书来。 待曲琏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碎纸片中,那已经粉身碎骨,还有一些尸体散落在曲琏身上。 曲琏看了长戈一眼,这剑平静无波,沉稳得连剑光都没有了,特别没存在感。 曲琏:“……” 虽然书消失了,但长戈终于在书中找到了生存之路。 《古代兵器保护法》中第七条第三款中提到,若是历史文献中没有明确记载兵器的归属,则依靠以下几点来认定古代兵器的归属权。第一,家族记载中必须有该兵器的全部详细记载,从成型到最后消失前,都要有巨细无遗的记载;第二,该兵器的出土地点在建国前土地制度改革前曾属于过这个家族;第三,该家族三代以内的家主曾被国家授予过一等功以上的奖励;第四,该家族承诺将兵器奉为传家之宝,不得以赠予、转让、遗嘱等任何方式将该兵器转交与该家族无直系血缘关系的其他人;第五,若该家族再无传人,该兵器会自动归属国家。 只要符合以上几点,那么这个家族就可以为该兵器办理武器证。 而燕长戈或许真的与曲家有缘,《名剑谱》大概是历史上关于长戈古剑记载最全面的书籍,而之前那处被雷劈的土地一直到当年盗墓贼盗过古墓,在土地改革前,的确都是属于曲家的。曲琏的祖父和父亲,生前获得无数功勋,莫说是一等功,特等功勋章都有好几个。至于最后两点,曲琏是绝对不会将长戈转交给任何人。而当长戈变回人形后,就可以使用身份证,也就不用担心未来会不会自动归属于国家了。 找到了这一条后,曲琏终于放下了心,抱着燕长戈道:“明天就给你办证去!” “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