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荣宁街,荣国府后院,几名婢女悄然无声的走在回廊,步钗摇曳,一阵风吹过,带来阵阵香气,夹杂着环佩叮当声,引人注目。 一行人在荣国府内小丫鬟婆子艳羡的目光中挺直腰背,走进一座小院,轻车熟路的往厢房走去,领头的婢女却不随大部队行动,绕过回廊,往后面抱厦走去。抱厦不过半大,门窗漆成棕色,雕纹厚重,门内传来规律的击打的木鱼声音,却是一座小佛堂。那领头的婢女轻声对守在门外的嬷嬷笑道:“嬷嬷,今天秋天的衣裳已经得了,老太太可看看?” 嬷嬷抬头看了看天色,便道:“已是酉时三刻,大爷该下学回来了,你且先去候着,摆过饭了再送来。” 婢女笑着与门口的嬷嬷道了声谢,这才转身离去。嬷嬷正目送她离开,却听佛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嬷嬷赶紧回身,低头道:“老太太。” “刚刚来的是谁?我听着声儿似是在哪听过?”老太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嬷嬷不敢怠慢,忙道:“老太太事多,不记得也是常有的,这丫头原是您跟前的二等丫鬟,前些时候您还夸她细心,将她调到跟前,给白薇打下手。” “是吗,年纪大了,总是记不住事儿!”老太太神色淡淡的说了一句,脸色却有些暗沉,她?怎么会忘,这个女人可是在她的丧礼上坑了她的赦儿,让她的乖孙子背负了一辈子骂名。她可不会把这忘了! “我恍惚听谁说起过,这丫头家里给她定了亲事,是太太的陪房赖大家的牵的媒?既然已经定亲,我这个老太婆不好耽搁人家,荀嬷嬷,你且去打发了她回家成亲吧!”一个丫头而已,用不着她动手,下面的奴仆自有磋磨她的法子,不说别的,她那一对贪财的父母就够她受的了。 荀嬷嬷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跳,她也不敢抬头去看自家主子脸色,更不敢去问自家如何知道一个丫鬟的家事,只唯唯诺诺道:“老奴明白。” 贾老太太垂眼,道:“赦儿该回来了,用了一天的功,怕是又该叫着饿了,扶我去前边吧!”说完,伸出带着一只白皙素洁的手腕,保养的很好,虽然有些皱纹,但与扶着她的荀嬷嬷的手相比倒像是二八少女似的。 荀嬷嬷略弯下腰,陪笑着道:“大爷一向肯听老太太的教导,用功的很,正该补补。今儿庄子上送了些出产,恰好有几只上等的珍珠鸡,厨房的刘妈妈收拾了,从早儿便架了火炖,刚刚才离锅,就得了那么一小盅,已送了过来,正在温着,等大爷回来刚好入口,给大爷补身子。” 贾老太太听了笑眯了眼,拍拍荀嬷嬷的手道:“还是你用心,赦儿还小,身子虚,那些人参鹿茸什么的,药性太过,他受不住。这珍珠鸡性子平和,正适合他这种小孩儿补身体。我知道这是你家里的吩咐,你和你家里的都细心,且去和你家里的说一声,老太婆都记着呢!” 荀嬷嬷一听,心里欢喜,口里却道:“不敢当老太太夸,不过是做奴婢的本分罢了!” “本分些好!你那一家子都是老实人,我记着荀郜有个小儿子,和赦儿差不多大,赦儿还缺个书童,不如把他送过来给赦儿做个伴儿?”贾老太太很满意荀嬷嬷的回答,做人正是该本分的好,若是乱伸手,可要遭报应的! 一路被荀嬷嬷奉承着来到了前院,贾老太太便见一个半大孩童被一串奴仆簇拥着走了过来,看到他,贾老太太脸上便挂了笑,柔声道:“赦儿,回来啦!” 孩童看见她,脸上也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步伐也大了些,却仍顾着礼仪,走到贾老太太跟前请安行礼完毕,才道:“奶奶又去佛堂了?那儿太过清冷,奶奶若是念经大可在前院念,想来佛祖是不会拘束于这些琐碎礼节的。” 贾老太太听着他一本正经关心的话,笑的眉眼弯弯,一边弯下腰牵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一边说道:“嗯,我知道了!赦儿放心,我不过就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而已,不信你问荀嬷嬷?” 贾赦果然转头看向荀嬷嬷,荀嬷嬷见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越发衬得他眉眼清雅,行动间他举止风姿绰约,俨然便是优雅高贵的世家公子,比老太太娘家过来的那些公子们也是丝毫不差的。荀嬷嬷知道这一切来自于自家主子的严苛教导,这才造就了眼前这个贾家大爷。 她心知眼前这个不过八岁的孩童半点不可糊弄,当下便笑的和蔼道:“自打大爷劝说,老太太再也在佛堂长时间停留了!真真的,老奴心里算着呢,今儿老太太就待了半个时辰!” 听了荀嬷嬷的话贾赦这才满意的笑了,露出嘴角甜甜的酒窝,十分可爱,不过他仍然道:“嬷嬷做的很好,平日还请嬷嬷多多上心,眼看便是立秋,天气转凉,嬷嬷估摸着日子,及时给佛堂添些炭火才是。” 看荀嬷嬷点头称是他才满意,又回头对贾老太太道:“我在学堂认识了一个同学,他家有做的极好的佛炭,说是请了相国寺一位高僧配的佛香,烧制之时加入之中,因此这炭在点燃时香气轻盈,能静心宁神,很受欢迎。每年各大佛寺还有宫中都要预定许多。我与他说好了,今年给我留了一些,奶奶敬佛时点着,保暖又雅致,也很虔诚。”。 贾老太太见他如此有孝心,心下也是欢喜,为了赦儿,她自然要保重身体,否则又该如何护着他呢! “老太太,大爷,饭已摆好!” 听到婢女过来回禀,贾老太太道:“好赦儿,累了一天,该饿了吧,先去用饭吧!” “是,老太太!”贾赦听话的点点头,面容虽还稚嫩,却因此显得颇有童趣。 贾老太太更是欢喜,牵着孙儿的手,将他带到座位上,不停地为他挟菜,又询问他学业,听到乖孙儿的稚言稚语,贾老太太笑的牙不见眼,一旁侍候的丫鬟婆子见老太太高兴,更是用心奉承,只把老太太乐的眼角的皱纹都深了许多。 老太太一边高兴,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这么孝顺的孩子你们不喜欢,偏去宠爱贾政那虚伪的家伙,逼的赦儿落得那个下场。你们不疼我来疼,这一世我必定要让赦儿平安富贵一生! 饭后贾赦自去做功课,贾老太太便在隔间内处理事情,待贾赦的丫鬟过来回禀大爷已睡下后,贾老太太这才回房,丫鬟们手脚麻利的给她更衣卸妆,一旁等候许久的何嬷嬷捧着一封信道:“老太太,老爷的信。” 贾老太太信手取来,打开一看,随即嘴角便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我这儿子却有意思,自家老娘说的话半点不信,非要自己查一查才肯信!” 上一世她把史氏做的一切摊开给她的好儿子看,他说什么来着,史氏年幼,被恶仆蒙蔽,不过禁足几月而已。反倒是她这个做娘亲的被他埋怨,明里暗里的说她贪权,呵,不过一个小小的国公府罢了,她还没放在眼里。 这一世她借着安插在贾代善身边的亲信之手,让贾代善发现了史氏所做之事,果然,她的好儿子立刻就写信给她,借她之手惩戒史氏。虽然只是禁闭,不过她自有后手将史氏打落深渊。 何嬷嬷如何敢接这话,虽然不明白为何老太太近些日子对老爷越发不满,不过这是主子的事,那里是她们这些下人能插嘴的,她当即便跪了下来,不肯多言,口里只说:“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 贾老太太伸手扶起她,道:“这与你有何干系?做儿子的不孝,是我这个老娘教导的不好,何必怪罪你们?” 这话一说完,不仅何嬷嬷瑟瑟发抖,连一旁侍候贾老太太的侍女们也都吓得跪下了,不孝,这可不是一个小罪名。 大青以孝治天下,若是被冠以不孝的罪名,不论平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这辈子都完了!更何况她们家老爷还是被自己的母亲说不孝,今天这话若是有半点风声传出去,哪怕贾代善是这赫赫有名的荣国府当家人呢,哪怕皇帝外信任他,他这辈子也完了。这如何能不让她们心惊!这等密事,被她们听得了,也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贾老太太活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担忧,他不在乎贾代善有何下场,却在乎她的好孙儿,便开口道:“罢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何嬷嬷,你去把林锦叫过来!” 说着在何嬷嬷起身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何嬷嬷到底侍候她多年,一下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退出去去叫林锦,顺便把屋内侍候的丫鬟们也都叫了出来。之后便是一顿敲打,能留在老太太屋里的都不是傻的,不必何嬷嬷说她们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过能被敲打至少说明老太太还愿意留着她们,好歹能安心。 林锦来的很快,天色已晚,贾老太太也不愿多费口舌,直接将贾代善的书信给他,道:“林锦,你明日一早便将荣禧堂控制住,就说太太病重,不能理事,需要静养,不许人去打搅。另外,赦儿他爹在外头领兵,老太婆别的做不了,让家里不拖后腿却是能做的。从明日起,家里闭门谢客,一应应酬都退了。家里的主子不过就我这个老太婆,赦儿他娘还有赦儿三个主子,用不着这么多的仆人杂役,你去看看,留几个得用的就好,那些偷奸耍滑的都打发出去,就说是给赦儿他爹积福。赦儿他娘重病,我这老太婆便多事一回,从我到下面,各个主子只留几个得用的,其余的都减了罢!” 一番话雷厉风行,只把林锦震得咋舌,怪不得他老爹说太太再怎么厉害却比不过老太太当年的风范,果然不愧是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 不过林锦却面露难色,道:“这……”这可是个棘手的事,府里的丫鬟仆役,那个没点背景,盘根错节的,便是太太也不敢随便乱动,他若是动了半点,少不得他要落个恶名了。 “怎么,林管家不想接?若是为难,就换个人吧!”贾老太太笑了笑,慢悠悠的开口。 林锦一听这话额头便忍不住冒出虚汗来,双腿一软,赶紧跪下叩头,也不敢叫饶,这要是老太太单说的倒还罢了,他还能从老爷太太那里求求情,可是连老爷都发话了,动的还是太太的人马,那里容得他推辞。 林锦不由得暗骂太太,好歹也是侯府里出来的小姐,做的又是国公府的当家太太,哪里缺那些钱,真真是钻到钱眼里,半点身份也不顾,偏还要连累他们这些下人! “罢了罢了!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该知道府里的规矩,没有下次!” 林锦这才松了口气,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听老太太吩咐:“史氏身边的人不必再留,你去查看一下,证据都留好,人且放着,我还有用。至于他们的家财,该是他们的府里也不会贪,不是他们的告诉他们不必再惦记。” “是,老太太。” “待府里事了,你再派人去史家请亲家太太过来,到时候把赖家的带上。” “一切都听老太太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