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蔓芳话音一落,屋子里又静了一瞬,宋飞澜哭丧着脸,心里山呼海啸着想夺门而出。他一直低着头,宋东来便看过来,问:“飞澜,你怎么想?” “我……我现在还不想结婚,我还小呢。”他嘴巴蠕动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都二十八了,还小呢?”宋东来骂他。 宋思慧一边给女儿喂饭,一边笑着嘲讽他:“三弟再过几十年也长不大,您当初不让他去跳舞,现在照样能红。我看那些报纸上天天报道他,今天跟这个女明星好,明天跟那个好,比他公司那些挤破脑袋的戏|子们还出名呢!多……” 她话正说了一半,宋东来已经动怒了,喝骂她:“当着你女儿的面,胡说什么?!” 宋思慧从小被宠到大,出嫁之后又有郑宇宠着,脾气可不像弟弟妹妹们那样软,直接顶回去:“什么叫胡说?我又没说错,那些事儿不是他干得?” 旁边的郑宇只好打圆场:“思慧,不要跟爸爸顶嘴。” 宋思慧立刻不说话了。 主位上的宋东来已经气了个仰倒,只好把怒火重新发泄在始作俑者宋飞澜身上:“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晃晃荡荡的!” 程蔓芳切了一小块羊排送到宋东来盘子里,又给他倒了一些甜果酒,说:“我倒是有一些很好的人选,家世清白,人也温顺,要是飞澜哪天有空,可以去见见。” 宋飞澜低着头不说话,他旁边一直默默的宋思维却温柔而清晰地开了口:“妈,三弟身边不乏美人,您的眼光他未必看得上。” 她这么一说,倒又提醒了宋东来,宋董的身子骨一口气能把十个宋飞澜骂出五里地:“你不要妄想把那群莺莺燕燕妖魔鬼怪弄回家里去,到时候我把你另一条腿也要打折!” 宋飞澜小声反抗了一句:“我没有什么莺莺燕燕,再说……再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谁?你还惦记着人老邢家的闺女呢?人家都快结婚了,看不上你,别想了!”宋东来直言不讳地说。 宋飞澜却愣住,微张了嘴抬头问:“她要结婚了?” 程蔓芳说:“上个月刚送来请柬,当时你在医院里。” 他抿了抿嘴,半天没说出话。宋东来看他失落的样子,大概也是于心不忍,半是劝慰半是命令道:“我当时也以为你们两个已经定下了,还在跟你邢叔叔说将来结婚的排场,可谁叫你自己不争气……天涯何处无芳草,等你阿姨给你介绍一些更好的姑娘,你到时候上点心,别又拿出那一身臭毛病,把人给气跑了。” 宋飞澜不知道,那块缺失的记忆里竟然有过这样一段时光,那是他的初恋,十七岁第一次心动的女孩…… 程蔓芳打断他的思绪,说:“飞澜,阿姨帮你联系好,到时候把地址和电话给你,你可一定要准时去啊。” 宋飞澜从宋家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消化不来。 陶源的车子正停在大门口,宋飞澜看也不看就坐了进去,拐杖被卡在门上,扯了半天被他捅|进驾驶室里。陶源无奈,下车把拐杖放进后备箱里,坐上车才问他:“在家里吵架了?” 宋飞澜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我大妈要给我安排相亲。”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初恋要结婚了。” 陶源回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后问:“你准备去吗?” 宋飞澜垂着头,说:“我就知道来这儿准没好事。” 陶源发动了车子,听见他继续说:“相亲肯定得去,我爸就差逼着我当场画押了,婚礼……不知道……”他回头看向陶源,小声说:“我跟她在一起了四年,本来准备大学毕业就结婚的。” “你不是不记得了吗?”陶源抿了抿嘴说。 “是啊,这么重要的事,竟然都能忘……” 陶源说:“会忘记的事,都是不重要的。” 宋飞澜原本已经垂下了头,听他这样说又抬起来,想了想,说:“不知道,反正听他们重新提起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难过。” 陶源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们到家的时候,程蔓芳的电话已经追过来,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她已经帮宋飞澜联络好了第一个相亲对象。“印象咖啡,我记得就在你们公司附近吧?电话号码我短信给你,下午四点,你收拾一下就可以过去了,不要迟到。” 宋飞澜只来得及说一声‘喂’,就被挂断了电话。 陶源正在停车,听见他开口:“陶大哥,一会儿我要去相亲。” 陶源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问:“要我送你吗?” 宋飞澜说:“你下午有事儿吗?” “没事。” “那麻烦你了。”宋飞澜笑着对他说:“我要换一身衣服吗?这样穿是不是太随便了?”第一次做这样成年人的事,他还是有点紧张。 陶源停好了车子,一边将他扶下车一边说:“还可以。” 两人站在电梯门口,宋飞澜小声问:“陶大哥,你相过亲吗?” “没有。”陶源盯着电子屏上的数字变换,惜字如金。 宋飞澜并不在意,把脑袋凑到他身边说:“我好|紧张啊。” “如果你没有期待,就不必紧张,因为这辈子,你们两个也只有这一面之缘而已。” 电梯门叮得一声响了,陶源率先迈步进去,宋飞澜跟在他身后,小声说:“其实我还是有点儿期待的,万一真的遇到合适的人了呢?我大姐跟大姐夫就是相亲认识的,现在孩子都……” 他还没说完,就被陶源打断了:“你的初恋呢?你不管她了?” “她都快结婚了,我还怎么管啊?”宋飞澜想到这里,又失落了,两条胳膊撑在拐杖上,像条死狗一样没精打采,抬起头看向电梯间的天花板,说:“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去参加她的婚礼。” 陶源不想理他,电梯一打开就下去了,宋飞澜赶紧跟上他,小声问:“陶大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你既然还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争取?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她为什么跟你分手?是不是正是因为你的懦弱和不作为叫她失望了?你天天喊着要独立,要摆脱父亲的庇荫,可你都做了什么?优柔寡断,拖拖拉拉,连按时起床都做不到!” “……”宋飞澜被他骂得呆住,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像只受惊的小鹿,不由自主胆怯地向后退了半步。 陶源看到他的表情,那股邪火散尽,已然懊悔:“对不起,我刚刚……我……” “你说得对。”宋飞澜垂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又哭了。 陶源犹豫了半天,把手放到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对不起……中午的谈判不太顺利,把气撒在你身上了,你……你只是因为太小了,我刚刚说得都不对……” 宋飞澜轻轻摇摇头:“你是对的。”他依然垂着头,说:“陶大哥,把门打开吧,我想回家睡一会儿。” 陶源不知该如何道歉,只有开了门,宋飞澜拄着拐杖径直回了自己卧室。 陶助理站在客厅长长叹了口气,快被自己作死,想了想,去厨房鼓捣了一会儿,捧了一碗豆沙馅儿的汤圆出来。他在宋飞澜的门前犹豫了几秒钟,轻轻推开门,大个子卡在门缝里,学着宋飞澜的样子把脑袋探进屋里看了看。床上鼓着个大包,估计宋飞澜在里面躺着,没什么动静。陶助理轻轻喊了一声:“飞澜?” 宋飞澜没答话,他又喊了一声:“你睡着了吗?” 这场面有些滑稽,宋飞澜躲在被窝里,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没有,怎么了?”语气哀怨。 “我做了汤圆,你要吃吗?” 宋飞澜中午没吃多少东西,空着肚子被迎头棒喝好几顿,早就已经饿了,掀了被子坐起来,眼眶果然是红的。“吃。” 陶源便过来扶他,宋飞澜撇了撇嘴,没说话。两人坐到餐桌旁,陶源又道歉:“刚刚对不起。” 宋飞澜吃了汤圆,又被治愈了,很委屈地小声说:“你也太伤人自尊了。” “对不起。” 宋飞澜说:“其实刚刚你只是说出了心里话而已,对不对?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纨绔。” “……”陶源被他说中,一时竟无法反驳,半晌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那现在是什么?”宋飞澜抬起头,两眼含|着希望看着他。 “现在是……一个可爱的有些惰性的未成年。” “……”宋飞澜低头去吃汤圆不想理他。 “我开玩笑的。” “你才不是开玩笑,你就是真心话。”宋飞澜说:“你以为你就没有缺点吗?” 陶源听他这样说,兴致反倒上来了,笑着问:“我有什么缺点?”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忽视自己的缺点却放大别人的缺点,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能……”他说到一半,又住口了。“我不说了。” “……”陶源看着他又委屈地撇嘴的样子,说:“嗯,我错了,你继续说完。” “不说,我才不会口出恶言以伤害别人的自尊心取乐。”宋飞澜吃光了碗里的最后一颗汤圆,说:“谢谢你的汤圆,很好吃。” 陶源交叠着两条腿,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不用谢,这是我讨好你道歉的礼物。” 两人坐在那里消化了一会儿,宋飞澜忽然低着头开口:“虽然我很生气,但还是觉得你说得是对的,不然不会过了十一年还混成这个德行……” 陶源咂么咂么嘴,正想说点儿什么,便听见刚刚还在自我反省的宋飞澜说:“都三|点多了,陶大哥,我一会儿相亲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