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东连酒泉、西接玉门、背靠黑山、南临祁连,为天下第一雄关。 依山带水,扼守峡谷,附近烽燧、墩台纵横交错,攻守兼备。 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紫塞三关隔,黄尘八面通。胡笳吹复起,汉月照还空。杂沓仍随马,萧条暗逐风。将军休拂拭,留点战袍红。 天边红云翻滚,似有血色映山河,嘉峪关前,宽阔的空地上,两军对峙写,云起一身黑色战袍,面容俊美,神色冷冽,腰上别着一把古朴长剑,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那马的前额上,一簇白色火焰状花纹,双目炯炯,神采奕奕,一看便是不凡。 让人意外的是,在他的右后方,赫然正是清离! 清离一身银白战袍,身骑一匹通身雪白,灵气动人的白马,跟在云起身边。长发高高地束成马尾,少了几分平日里的书卷气,精致的眉眼,配上这洒脱的装扮,更平添了几分灵动与英气,更是让人惊艳。 两人两侧分列着各位将军。在他们身后则是身着白红相间的铠甲的大楚士兵们,他们有条不紊的列队排阵,打起一面又一面的赤旗,风吹舞动,楚字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清离最初提及要陪在云起身边,一起来打这场仗的时候,云起不假思索地便拒绝了,皱着眉,看着清离,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赞同。 战场上,波澜诡谲,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的变数,再周全的计划,都有可能赶不上变化,更何况,已经确定了,军中会有内奸不是吗。 云起不敢拿清离的安危为赌注来满足清离这个请求。 清离却似乎是料到了云起的反应,粲然一笑,走到云起面前,执起了云起的手,“云起,没事儿的,届时,我就跟在你身后,又不用去前方杀敌,况且,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这个八门金锁阵了。再说了,万一那个内奸就正好留在了平城把守呢,你把我扔在这儿,不担心吗?” 清离有些狡黠地笑了。 眼前这双清亮的凤眼,明动的笑容,瞬间就和记忆之中那双带笑的眸子重叠了,多年之前,也是这个人,眼中带着明媚的笑意,向自己伸出手,给自己阴暗荒芜的人生,带来了第一缕光,云起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抗拒,无法拒绝这双眼睛的主人所提出的任何要求,哪怕明知道清离所说的原因不合理。 孤烟,古角,赤旗,千军万马,高昂的斗志中,弥漫着沉重哀戚的凄凉。 古来征战几人回。 羌越那边身着灰黄色铠甲的军队突然分开了一条过道,一人手持弯刀,身着羌越特有的青铜战甲,高鼻鹰眼,面容深刻俊美,竟是耶律齐! 清离望着对面的来人,忍不住面露惊色,是那夜阴差阳错捉住却又让他逃跑了的羌越男子! 感觉到了清离的情绪波动,云起转过头,解释道,“此人便是此次羌越主帅,羌越大皇子——耶律齐。” 竟是他! 清离略微睁大了眼,那日竟是不小心放虎归山,清离有些懊恼! 耶律齐感受到了清离的目光,微微侧头,对着清离笑了笑,才又转过头去,看向了云起,还是在笑着,眼中却一片冰冷。 两大元帅目光交接,没有真刀真枪,却是顿时一片烽烟升起。 诸位大楚的将军们早就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了,预先演示了那么多遍,不就是为了今日一举击败羌越主力,夺回嘉峪关。临战前的等待,最是让人不耐。 终于,楚军率先击鼓下了战书,羌越向来以勇武好战著称,自然不会退缩,霎时间,一阵高呼呐喊,齐齐地向对方杀过去,短兵交接,一片肃杀之气,悲壮地升起。 此时的嘉峪关就像是一座水闸,拉开来,放出的是赤红色的潮水,令人心悸,赤旗飞扬,厮杀不断。 清离看着这样的战场,突然眼眶有些泛红,静静地看着云起冲在前方的背影,云起正在跟耶律齐单打,一刀一剑,厮杀得正紧,两人皆是将领,是军队的灵魂人物,他们的胜负优劣,对整个军队士气,对战局都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从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清离便已经被云起派的人保护起来了,甚至没有一个羌越士兵能冲过来,没有一滴血溅到了这里来。他希望,他能保护者的他,永远都是纤尘不染,像神邸一般纯粹美好。 血色蔓延,云起,这大半年来,你一直都是面临着这些吗,真的,在京城里过惯了的人,都只能在话本里看看这些故事,只有真正到了这里的人,才会明白有多可怕,云起,我跟过来,哪里是为了什么阵法大局,哪里是为了什么奸细所在,我跟过来,就只是想看看,在分开的这些日子里,你的生活和你的世界,我从没想到过,这就是你的日常。 寂寥的战场以及遍地肢残的尸骨屠戮还在继续。空气中布满了血液的味道,整个世界仿佛在颤抖,山崩地裂。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 楚军果真像预先排演过无数次的作战手法,一步一步,诱敌深入,终于,就像预期的一样,休门、景门,惊门、伤门、杜门、开门都一一在作战的时候被楚军故做无意地摆好了,组成生门的楚军,将最后的羌越大部队由死门处诱入阵内,便迅速冲向对面的生门处,归位,摆好生门。 此时,正在与云起拼斗的耶律齐终于发现不对劲,纵然不懂阵法,在平地上视野也有限,却还是能发现不对劲来。 “撤!都撤出来!”耶律齐大呼,一个分神便被楚云起刺了一剑,伤了胳膊。 然而,却还是来不及了。 羌越士兵自死门进入后,原本门户洞开的死门,瞬间便被两侧景门,惊门中提前预备好的士兵补上了。 八门金锁阵,成! 楚军众人步法转换之间,竟是将羌越士兵困于其中,让他们出不来,甚至伤不了楚军。各门之间,交错转换,冲散了羌越主力,再一一绞杀,各个击破。 而流失在阵外的羌越兵马,则有另一队楚军负责击杀,霎时间,整个战局一片大好。 在所有大楚军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突然,状况出漏,由楚云起原来的部下——何陆,何将军所率领的休门出了意外,接连四名大楚骑兵的马,包括何将军自己的,皆是腿脚一弯,便连人带马一同滚了出去,将军落马,休门大乱! 八门金锁阵,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多时,整个大阵便陷入了混乱,错漏百出,各门互相冲撞,而被分割成小块,几乎就要覆灭的羌越士兵,马上找到了机会汇合到了一起,合力撕出了一条口子,冲出了大阵。 八门金锁阵,终究失败了。 清离在后方,看着阵法被破,一片淡然,心里却还是有些发凉,心寒,果真,为了荣华富贵,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兄弟们都可以舍弃吗? 羌越落荒而逃,耶律齐拼力挥掉了云起砍过来的一剑,向后撤去,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白衣潋滟的人,转身策马而去。这就是你带来的惊喜吗,有意思。 见羌越逃跑,云起长剑一挥,各位将军便会意了,化八门为纵队,乘胜追击。 不知不觉间,已是傍晚时分了,偌大的战场,远远望去,早已分不清是夕阳还是鲜血染红了大地……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整片天空,仿佛笼罩着厚厚的殷红的阴霾,无法散开,偶尔看见的残草断枝上挂着早已辨认不出的肢体部位。不久前还充斥在这里的厮杀声、呼喊声,现在却陷入了一片空旷死寂, 活着的伤员,在庆幸他们劫后余生,死去的士兵,却是安静地不用再说话。 亲人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云起驾着马来到清离身边,见清离那双常常含笑的眸子里,早已失去了笑意,只剩一片淡淡的哀思,便伸出手,拉过清离的手腕,语气淡淡却无比温柔,“别怕,我在。” 清离转过头去,看着云起的眸子, “我没怕。”有你在,又怎么会让我受伤呢。我只是为这些素昧平生的大楚士兵们悲伤,为每一天都要经历生离死别的你心疼啊。 只有清离知道,云起看起来有多冷酷,就会重情得让人多感动。否则,又怎么会因为一句简单的关心,一个浅淡的笑容,一个不离的承诺,便会一直七年生死相依? 清离反握住云起的手,“楚云起,还记得七年前,我追出尚书房,和你说过什么吗?” 云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清离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你说‘做我的朋友,永远不会放开我的手’。” 怎么会不记得,这句话,是他一整个人生的转折,逆转了他的一年四季,将他从秋天,拉回了春天。 “云起,我想再对你说一遍,”清离露出那抹温雅明媚的笑意,一如云起记忆中的样子,“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 云起深深地回望着清离,握紧了拳头,永远,永远待在我身边,做永远的好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