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的雨,凉得透骨。 这是魏楚欣来浣衣局的第二十日。 手浸泡于水里,衣服一盆一盆,一洗就是一天一夜,无休无止的重复着,搓衣板把手指磨出了泡来,泡又被搓衣板磨破,然后再重新磨出泡来。 天上的大雨劈头盖脸的浇打下来,魏楚欣就跪在地上,搓洗着盆里盥局的衣服。 身旁站着两名“照看”她的女官,两人左手执木棒,右手擎伞,不分黑白昼夜,阴雨晴天,受高承羿吩咐,无时无刻不好好的关照于她。 相比之下,浣衣局里的一众婢女正在檐下坐着避雨,三三两两,嬉笑打闹,好不快意。 “冷美人今日可真是要成落汤鸡美人了!” “呸,美个屁人,长得再美,得罪了上头,不还是被调到这里受人磋磨来!” “你说她是得罪谁人了?调到这里做粗活,真是可惜了那张脸,怎么风吹日晒,还是又白又嫩的!” “没准是勾引男人不成,被王妃发现,才调到此处的,要不凭那平平静静的气度,怎么看也不像个丫鬟!” 雨幕沁头,魏楚欣已然是坚持不住了,踉跄间瘫坐在地,还不急反应,脊背重重木棒下来,两人断喝:“再敢偷懒,还不快起来!” 身体再吃不消,燥咳了一声,伸手去捂,只天上凉雨片刻不歇,手掌里一滩殷红已顺着水流从指缝处流下。 魏楚欣侧头看向两人,嘴唇苍白,开口说话时已是颤抖不堪,“去回禀高承羿……我若死了,他再辖制不住柳明鸢……” 高承羿,柳明鸢,西州王府里如雷贯耳一般的人物。 此二人见魏楚欣病的不轻,怕人真一命呜呼死在这里,自己难逃干系,自是再不敢延误,赶紧前去禀告。 魏楚欣心知自己是积劳成疾,瘫坐在地上,眼看着戴在食指上的铜环,还是暗淡而没一点光亮。 她也早已不指望于它,此时想暂挪到檐下避避大雨,但身上却没有一点子力气。 几次尝试,不免都半途而废。 正坐在原处喘息之时,却见着几双蓝布鞋凑近了过来。 魏楚欣抬眼去瞧,眼见着是平日里住在同一廊房里的浣衣女婢。 几人扶过她的肩膀,魏楚欣心头正是一暖,谢字不曾吐出,眼见着几人齐齐动手,已是将她藏于怀中的物件抢了过来。 有两名女侍在时,她们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两人走了,自是肆无忌惮。 “玉佩!” “还有颗珠子,是透明的,夜明珠!” “我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有亮光晃我眼睛呢!” 这玉佩和夜明珠因是她珍爱之物,当日从常州到西州之时,便被她带在身边。辗转几遭,从战场到天牢,从私馆到王府,她一直将其搁置于怀中,悉心保管。 就连回靖州要被搜身之前,她亦是想办法将两样东西事先藏了起来。 然而此番,却被几人不义而取。 “将东西放下,否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魏楚欣勉力说出此话。 然而几人单顾着怎么瓜分这笔不义之财,哪里听得着魏楚欣这一番没有轻重之言。 “给我,给我,是我先拿到的!” “这是我的,我第一个提议的!” “我说姐妹们,咱们都先不要抢,这东西价值连城,到时候卖得了千八百银子,咱们人人有份……” 雨幕如练,魏楚欣坐在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砖上,散乱的柔发贴在两颊,眼看着身旁一张张贪得无厌的笑脸,她忍不住又燥咳了起来。 伸手去堵,又是感觉有一口湿热涌出。 “楚儿!” “楚儿!” 头脑昏晕,魏楚欣听有人急切的唤她,那声音之熟悉,她摇了摇头,抬头之际,但见着是身穿战甲,手执银剑,有九尺之高的男人奔跑了过来。 萧旋凯! 是她日日期盼着,能带她回家的男人。 骤雨浇得人眼睛通红,魏楚欣睁大那一满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怔怔注视着奔跑过来的男人。 她眼见着男人扔了手里的佩剑,不远的距离,他踏着坑洼青砖地面上的积水,朝她飞奔了过来。 “是我,我来了,我来晚了!” 男人迅速卸了身上的战甲,拦腰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柔软的袍子,温热的体温,她就被那人护在怀里,鼻端缓缓袭来的是那般熟悉的淡淡沉水香。 天上的雨还在浇打着,伴着萧萧风雨,那年冬天,飘雪寒梅,袭袭暖炉,他熏熏醉意之下,说出的最朴实的情话,一句句传到她耳旁。 他笑说:也就不知道那时候你变成老婆子了,还能不能喝酒了,但我肯定是能喝的,到时候若贪杯,你可不要管我,平日里我什么事都听你的,去取酒那天,你得容我纵容一回。到时候我的身子骨一定比你硬朗,我得庇护着你一生一世的…… 魏楚欣鼻腔发酸,捶打萧旋凯肩头,抽噎不止,“为什么才来,为什么才来,我以为你忘了夜明珠分公母了,我……我以为你再不要我了……” 萧旋凯紧紧的护着她,一双眸子里填满了今生今世的眷恋,“都多大了,还哭鼻子,不哭了,天塌了有我在你身旁,我说过了得庇护着你一生一世的……” - 他来了,她就真安全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半年来不曾睡过这般安慰的好觉,睡梦之中,她紧紧的攥着一张大手,那手异常的温暖,她喜欢上面薄薄的茧子,她喜欢看他拿着银剑。 萧旋凯就坐于床边,他注视着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的丫头,她在身边,让他觉得幸福又心安,轻轻拂过她脸颊,她眼角眉梢处的深深疲惫又让他心疼不已。 这里如燕进来,刚要禀告说:“回侯爷,十二王爷……” 萧旋凯噤声打断了她,眼看着睫毛颤动,睡得一点也不安慰的魏楚欣,轻拍着,将锦被为她掖好。 如燕适时住声,眼见着他们爷对魏楚欣呵护备至,心里倒是不似从前那般反感不服。 她确实是比一般的姑娘要坚强,若此番没她冒死传出西州音讯,他们至今还都蒙在鼓里。 “去吩咐膳房做些燕窝粥来,楚儿刚服了药睡下,醒来怕是要不舒服。”萧旋凯压低声音吩咐。 如燕应下,临退出去之时,还不死心要回禀刚才说的,“十二王爷说想单独见见……” “在楚儿没醒之前,我谁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