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是真心想帮忙的,只是——戴惯了防滑橡胶手套洗碗,她捏碗的力度就轻,一不小心,碗会碎掉,这也是正常的。 “那我洗锅好了。”她转而将手伸向锅,楚念再次拦住她:“锅也归我洗,您老歇着就好了,行吗?” 这苏凝是真尴尬了,她干活慢就不说了,关键也确实干不好,抹布怎么握都觉得别扭,没有清洁剂各种不方便。 最后,只能叹息道:“好吧。” 楚念终于松了口气,回去继续挂他的蚊帐了。 刘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邢涛,想了下说:“那我也不干了吧,反正剩下的也没多少了,我带苏姑娘去菜园子里摘点菜,一会回来做饭。” “对对对,你赶紧把她带出去。”楚念连忙点头。 邢涛也没异议:“摘完菜就赶紧回来,别在路上瞎晃悠。” “我才不会瞎晃悠呢!”刘娟佯怒地斥了他一句,然后就立即跑开,拉上苏凝出门。 夕阳挂在山头,落日余晖铺满了山野,两人并肩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苏凝突然开口:“刚才谢谢你。” 也许楚念那一番奚落只是无心,可在苏凝听来,却是字字扎在心上,提醒着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只有刘娟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出言替她解围。 “啊?”但她自己却没意识到,也不懂苏凝这谢从何来。 苏凝笑看着她一脸茫然,不解释,心里却对她的好感却又增加了一分。 通往菜园的路上,苏凝又问了不少关于钢铁的事,刘娟跟她慢慢熟了起来,后面便跟倒豆子似得,把厂里趣闻都讲给苏凝听。 等她们拎着菜篮从园子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钢铁厂下工,大批人流从门口涌了出来。 路过有同村的学员,和刘娟打招呼:“娟子,你今天咋没来上课呀?” 她都只回道:“有事儿请假了。” 又有人看着苏凝问她:“这是谁呀?” 娟子就笑笑说:“涛子哥的朋友。” 苏凝侧目看了她一眼,其实这姑娘还挺精的,知道不能把走后门的事情透露出去。 但也总有几个不好糊弄的,比如那几位城里来的大学生,人家明显自成一派,七个姑娘亲密地走在一起。 哦对了,据刘娟说,厂里的男职工们还给她们这个团体起了个外号——叫七仙女。 七仙女们回宿舍就要路过娟子家的旧房子,当初七仙女想合租村长家的旧屋,却被村长以不通电为由拒绝了。 可现在呢,旧屋的院门大开,门外还停着一辆警车,再看看刘娟对身边人的这股热乎劲儿。 大家谁都不傻。 数道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落在苏凝身上,她也不好再装作视而不见,只能浅笑着跟七仙女打招呼:“你们好。” 对面立即有位仙女笑着回她:“这个妹妹长得好可爱啊,你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吗?” 喊苏凝妹妹,是因为她一看年龄就小,绝对没有二十岁的样子。 说什么“涛子哥的朋友”——打脸。 苏凝目光轻轻一扫,便给这位仙子对上了号——大仙女方玉喜,身材高挑,肤白貌美,声音柔转。 男同胞们,总结得真到位啊。 苏凝害羞地点点头:“对,我和我哥哥,我们今天刚搬来,他以后也要在厂子里上班,和姐姐们就是同事了。” 对面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今天刚搬来,难道说——这里住的是总工程师?! 可惜下一秒,楚念就从院门里钻出来了,抬头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楣磕了头。 一仰首瞅见外面站了一堆女的,还都看着他。 楚念有点发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刘娟最先打破了僵局,拉着苏凝跟她们告了别,回到院子后直接封门。 邢涛正在厨房里生火,楚念进来就开始劈柴,刘娟自然而然地洗菜摘菜,只有苏凝杵在门口,默了一会儿,道:“我先回房了,吃饭叫我。” 她一走,楚念就开始了,苦兮兮地看向刘娟:“娟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刘娟被他这态度吓了一跳:“楚大哥有什么事你直说就行,怎么还用说求这么严重。” 楚念立马回道:“你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苏凝她根本不会做饭啊,我怕我会饿死啊!” “这……”刘娟没想到他竟是要求这种事,当然她也更没想到苏凝不会做饭,因为刚才在菜园子里,苏凝的样子看上去一点儿不像是生手。 可楚念和苏凝是表亲,他都说她不会做饭了,那可能——苏姑娘只是比较擅长吃? “不行!”这话是邢涛说的,他瞥了一眼楚念,毫不客气道:“你一个大男人家,难道连做饭这种事情都不会吗?” “哎?”原谅楚念有点儿脑子转不过弯。 你一个大男人家,难道连做饭这种事情都不会吗?这话真的没问题吗? 上堂屋的左室里,苏凝正在铺开信纸,已经很久不曾动笔,此刻握着钢笔,她竟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笔落纸上时,她写下了“苏凝亲启”这四个字。 收笔,叹息。 那封未知名的信,果然是她写给自己的,只是可惜,最终也没能看到信笺内容。 半晌过去,苏凝才收起思绪,将这一页纸放在蜡烛上烧掉。 然后垂笔,开始认真写信。 两封,一封寄给镇政府,一封寄给省厅,关于小屯庄的钢铁厂,她有建议。 当然,要匿名。 苏凝以客观公正的态度,条条列述了本次招工的不合理之处,男女比例悬殊太大。 从政策上讲,这与中央正大力提倡的“计划生育,男女平等”相违背。 从效率上讲,企业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选拔培训,可最终却只录取了十人,这是浪费。 从长远上讲,该录取比例将严重打击未来企业招聘时,女性应聘者的积极性。 从效果上讲,该录取没有明确的选拔依据,其结果不具备科学合理性。 其后,苏凝又给出了一系列的建议,条条详细,有理有据。 等等…… 洋洋洒洒挥写了四页。 写到后面,差点收不住,甚至都想再给政府提一些厂建发展方面的意见了。 不过还好,被楚念一嗓子掐断了:“苏凝!出来吃饭了!” 饭后,刘娟和邢涛就一起离开了,楚念去刷锅洗碗,苏凝回房继续写第二封信。 填饱了肚子,苏凝的状态明显比之前更好了,行文也更加流畅,一口气飙了十页。 再回神时,已是深夜。 苏凝没敢睡熟,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信笺,裹着一件长衫,顶着一双黑眼圈,来到了和邢涛好的地方——钢铁厂的正门口。 白惨惨的路灯下,邢涛身上也裹着件皮大衣,手里夹着烟,正在给她招手。 苏凝小跑了几步过去:“来这么早啊?”说话都带着哈气。 本来她都已经提前十分钟出门了,没想到邢涛比她还早。 “怕你久等。”邢涛勾唇笑了下,把烟头踩灭。 “是吗。”苏凝才不会相信,侧首看向他:“难道不是因为——我说了这件事关乎娟子的一生,你才出来得这么早吗?” 邢涛又轻笑了一下,没有辩驳,而是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苏凝把信递给他:“地址我都写好了,你只要按照我写给你的方法把信寄到就行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一定要快,今天下午五点前,务必,一定,要送到。” 邢涛瞥了眼信封上的收件人,眉头微微蹙起,霎是郑重道:“苏凝,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呵”苏凝笑了,她一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别说是写给省厅了,再高一级,再高两级的她都写过。 “不放心的话,你可以打开来看看,然后再决定不迟。” 邢涛将信将疑地把信接过,就着厂门前昏暗的路灯,看得格外认真,当然,也格外缓慢。 苏凝渐渐有些着急了都,但看他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便只好继续等待。 直到——她听到一声深深的抽吸声。 苏凝转回眸:“怎么样?决定送,还是不送?” 邢涛用一种很深刻的眼神看着她,良久,却问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白痴的问题:“这真是你写的?” 苏凝点头,又问:“到底送不送?你不送我另找门路了啊。”说着就要来夺。 但邢涛更快一步,把信塞进了怀里,苏凝的手堪堪从他胸前滑过,邢涛截住她手腕:“我帮你送就是了。” “帮我?”苏凝挑眉,她这么辛苦是为了谁。 邢涛沉默不语,苏凝强行把手拽回来:“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一个大人情,将来是要还的。 “等你成功了再说吧。”邢涛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天空泛起鱼肚白,不远处的村落上空也已经飘起袅袅炊烟,晨霜有些重,苏凝也不想在外面傻站,裹紧衣衫准备往回走,可是刚一抬眸,就看见叶询从山路另一边过来。 他身上衣衫单薄,只穿了件浅灰色的上衣和一条黑色的裤子,大概是刚晨练结束,此刻脸颊上还透着微红,在距离苏凝十几步的位置停住,双手插兜,静默地看着她。 苏凝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也不等他回应,步履匆匆地离开。 目送她身影直到消失,叶询才收回视线,玩味地勾起唇畔。 他又不傻,苏凝对他的刻意躲避那么明显,差一点都能滚了床单的人,此刻竟然跟他礼貌客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