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施念名字的时候张强用无比陌生的眼神看着王见,仿佛从未听说过。可当王见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变得让人难以捉摸,仿佛他的生命中从来只有一种可能。 “冬月二十九那天晚上,你在便利店里,唯一一次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进来的那个女人,就是施念。” 张强刻板的脸终于有所松动,不自觉上扬的唇线像迎着春风自然而然盛开的花,慢慢显露。王见期待着会听到一个令人兴奋的答案,而且他相信那个肯定的答案早已在张强的表情里暴露无遗。 “不认识。” 张强冷冰冰的说了三个字,断送了王见的期待。他忍不住追问:“既然不认识为什么你抬头的时间和她进去的时间如此吻合。” 张强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仿佛是在回忆那天的场景,铐在手铐里的两只手不停的摩挲。 “那天晚上,天有点儿冷。比之前的冬天都冷。那么冷的时候有人开门送进来凉风我当然会抬头,何况进来的还是个美女。” “她是廖晓乔的心理医生。也是整个案件的目击证人。” 对于王见的补充张强显得不为所动,“那又怎么样呢?” “她还对廖晓乔的诊疗记录做过删减。” 张强依旧淡然的回说:“这其中的原因你应该去问她,或者去问廖晓乔的监护人。” 他说的没错,而王见不必求证也知道其中原委。 对于廖晓乔曾经遭受的暴行,廖东威作为城中的人物自然不会选择报警这种看似会把事情扩大化的方式,但他也不会善罢甘休。最好的方式就是通过有效又低调的方式获得嫌疑人的情况,那种人从来不会只犯一次错,只需要在掌握那人的基本面貌后,另外找到他的其他罪行,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施暴者送进监狱。 而这个最有效又低调的方式不外乎是通过廖晓乔的心理医生获得,所以那段音频才会特意被施念标注为可用于治疗以外用途。 王见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是想进一步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童谂和施念是不是一个人?” 张强睁开眼,看着头上的灰白色棚顶说:“不是。” “那童谂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王见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个纸袋是前几天刘心留在他家里的,“童谂于一九九九年离开慈爱福利院,而施念一九九九年被施万启助养。” “同一年里被收养的孩子多了,是不是每个都是童谂?而且你知道童谂离开福利院的具体日期吗?” 张强坐起身,看着王见。就是他嘴边那抹得意的笑,让王见联想到另外一件事。 “慈爱福利院那场火?” “我烧的。” “你知道故意杀人和故意纵火分别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吗?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当年慈爱福利院那场火,是你一个人烧得,还是有同谋?” 张强说:“我一个人。” 王见不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但他始终恪守着的信条是爱会使人向善。他从没想过爱也是趋势人犯罪的原动力,就如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爱成了最初的原罪。 “你有没有想过你爷爷,他那么大年纪,唯一的愿望不是让你光宗耀祖,也不是让你传宗接代,他只希望你能平凡安稳的过完这一生。” “王警官,你的生活过得踏实吗?” 张强的反问忽然让王见说不出话。 “人的一生之所以不踏实是因为对生活,对人有所亏欠。现在我坐在这感觉很踏实,即便明天就被送上刑场,我也会踏踏实实的迎接死亡。我爷爷是个明理的人,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与其让一个人每天在忐忑中度过,还不如告诉他,他担心的事情发生过了。不早不晚,就是现在。那样他的心也就落地了。” 张强被带走之前,站在门口又说了一遍,“我真的不认识你说的心理医生。如果你认识,请带我向她问好。” 王见问:“说什么?” “她长得真漂亮。” “如果有可能,你想让她来看你吗?” 张强摇头,然后笑了。 “我想和自己告个别。” 正如他自己所坚持的,张强拒绝了一切探视。进看守所前他把一张银行卡交给了王见,里面的二十万存款是他这些年在外面打工的全部积蓄。 …… 在卢卡拉的半山腰住了几天之后,身体渐渐恢复的施念决定提前和凉壬一块儿返回加德满都。 “这是租的车?”施念摸着车前盖上的红漆问。 “买的。” 凉壬打开车门把她抱了上去。 “没想到你还是个隐形的富豪啊。” 施念此话多半是在开玩笑,凭着这辆车的外形和内饰,还有老旧程度,折合成人民币绝不会超过三万块。 “多少钱?”施念凑过去问。 凉壬从后面扯过一条毛毯盖在她身上,“和你一样贵。” 要不是他的提醒,施念还从未想过衡量一下自己的价值。只是,她没想到在凉壬心里自己竟然同一辆车的价格不相上下。 她提着毯子赌气说:“那它最好是全世界最贵的车。” “难道不是吗?”凉壬笑着摸摸施念的头,发动了这辆日夜兼程带他奔往幸福的红色吉普车。 车里依然放着那首《priavez》。 不过,在太阳下听它比在月亮下听它,好多了。 凉壬看着施念,她帽子上的白羽绒像水下的浮草随着车体的摇晃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妈妈书柜里看到的一首徐志摩写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少年时的他曾在脑海中幻想过这样的画面,却都不如眼前的美好动人。 “看路。” 施念轻声提醒着,红了脸。 凉壬转头,眼前不过是尼泊尔随处可见的土路两旁生长着随处可见的树,可他却抑制不住的想笑,而且嘴角上扬的越来越厉害。 这路上的每棵树都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施念也知道。因为美好的爱情总是会给人带来发自内心的愉悦。即使偶尔有吵闹,偶尔有脾气,但只要长久的看着那个人,脸上就是会不自觉的微笑。 什么样的爱情才叫美好? 施念定定的看着凉壬。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如是而已。 卢卡拉到加德满都并不远,回程的路上也是颇为顺当。他们到巴哈杜尔家的旅馆时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施念从车上跳下去差点儿被当成奇葩动物,引来参观。 她站在那儿正要脱掉羽绒服,凉壬突然从后面走过去把帽子扣在她头上,捏着她的下巴,一脸坏笑,说:“这样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谁了。” 施念跟在他身后不服气的问:“和我在一起很丢人吗?” 巴哈杜尔听到外面有吵闹声,走出来看到他们,喜出望外。 “欢迎回来。” 施念走到巴哈杜尔面前,掀开帽子问:“我的样子很丢人吗?” 没想到巴哈杜尔看一眼之后竟然笑了,他一边抿嘴一边指着自己的嘴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施念姐,你脸上沾了什么啊?” 施念摸摸自己的脸,嘴唇上面糊了一层早餐留下的奶油和番茄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凉壬站在一旁,乐呵呵地说:“我觉得挺可爱的啊。” “你!”施念一只手重重的拍在柜台上,“给我拿一把钥匙。” 楼梯响起脚步声,旅馆里来了新客人。巴哈杜尔把凉壬介绍给他们,转身正要介绍施念的时候,只见她头上扣着羽绒服的大帽子,趴在柜台上一动不动。 凉壬走过去,指着身旁一坨白色的东西,说:“这是我从街上捡回来的吉祥物。” 施念小心的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拧了他胳膊一下,凉壬笑着说:“也是我的爱人。” 偷偷擦干净嘴巴的施念,抬起头,转身和客人打招呼。 人都走了以后,巴哈杜尔把钥匙交给施念,还是三楼她住过的那间房。 “施念姐,你是不是又发烧了,脸那么红。” “热的。” 说完,施念转身上楼。巴哈杜尔在后面叫着说:“你不等凉壬哥了?” “他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 “没了!而且他还欠着预定你那间房的房费呢。” 施念停在狭窄的楼梯上,转身看到凉壬拎着行李箱跟在自己身后。 她问:“你的房间呢?” 他说:“退了。” 她再问:“为什么?” 他没说。 “因为他把全部家当都拿去买那辆车了。”巴哈杜尔指着外面的红色吉普说。 施念站在楼梯上又问了一遍:“那车多少钱?” 凉壬回说:“和你一样贵。” 之前积攒下的不快,此刻,在施念心里烟消云散。 她回身上楼,边走边说:“恭喜你凉先生,你傍了个富婆。” 凉壬几步便走到她身边,一手拎着自己的行李,一手揽着她,在狭窄的空间里紧贴着施念,走上楼。 巴哈杜尔在下头故意问:“我的房费呢?” “放心,我傍了个富婆。” 楼梯上回荡着嗒嗒的脚步声和三楼传下来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