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田知府就接到了巡抚衙门送来的书信,庞尚鹏在信中一再叮嘱:无论发生了何事,都不要轻易扩大事态,一定要等他到了漳州再行处置。 月港果然出了事,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海澄知县翟寅把巡抚大人爱妾之父带走了,田知府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尽管他知道,这个年轻的知县是个刺头,但绝没料到他居然如此无礼,根本没把顶头上司放在眼里,重新坐回轿子,忍不住怒火中烧…… 师爷跟在轿子旁边,小心翼翼地讲道:“大老爷,巡抚老爷的书信,写得可是十分微妙。” 不知张彪带着疑犯弄到了何处,又发现翟寅抓了刘谦,听罢师爷的提醒,田知府意识到这起案子绝不简单,立刻传令:“赶快派人去阻止翟寅,先把他身上的刺拔光,再派人去找张彪来对质。” 师爷派快马去追翟寅,把他们堵在了县衙门外,双方对峙,翟寅进不了衙门,便亲自擂起了鸣冤鼓,把县丞、班头和众衙役们全都召集了过来,大家纷纷规劝,让翟寅不要轻易和上司作对。 翟寅本无意和顶头上司发生冲突,正准备带人离k县衙时,田有才的轿子就到了,漳州府的差役迅速出击,拦住了翟寅等人的去路,并试图抢回刘谦,同时还准备抓捕朱辉。 宋河、婉兮一前一后护卫着大家,朱辉和翟寅守在月空长老的身旁,县衙的差役死死控制着刘谦,这场冲突一触即发。 这时,师爷趴在田有才的耳边讲道:“现在还不知巡抚大人持何态度,不管等到什么时辰,他今晚肯定会来,请老爷一定要慎重。” 田有才回味着庞尚鹏的书信,只是派人包围了翟寅等人,却没敢轻举妄动,一直僵持到掌灯时分,只见远处一匹快马呼啸而来,有位仙风道骨的长者催马到了近前,在知府轿前甩镫离鞍下了马,却直奔翟寅等人而去。 月空长老看见老伙计回来了,问候道:“真人辛苦了!” 玄德真人赶了一天路,也累得够呛,气喘吁吁地答道:“长老,让你受委屈了。”说着,他把翟寅、朱辉和月空长老拉到一起,四个人开始窃窃私语…… 天黑了下来,半个月亮升上了天空,看热闹的老百姓越来越多,刘谦府上的保镖也找了过来,一见玄德真人,顿时惊恐万状,悄悄来到轿前讲道:“老爷,这个老道会妖术邪法。” “你认识他?”田有才问道。 “前天一大早,就在刘府门前,我们正准备抓捕那个锦衣卫逃犯,可这老道指着天空喊了一嗓子,天上掉下来好几块大石头,把我的几个兄弟都给砸晕了。”保镖答道。 田有才探出头来,发现翟寅等人还在商量事,似乎还发生了争执,那个老道还不时看自己,让田有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抬头仰望,只见月光如水、群星灿烂,万里无云,时而有流星划过,心中暗想,万一有颗星星掉下来,都没有朵云彩能挡一挡。 从庞尚鹏的书信可以看出,今晚不管多晚他都会来,田有才知道翟寅根本不买自己的账,他又吃不准庞尚鹏对刘谦的态度,这时候,如果张彪在就好了,但这个该死的东西却不去了何处,眼看着一僧一道指天画地,天空中流星闪闪,深怕老道施展妖术邪法,又担心庞尚鹏责备自己办事不力,最后痛下决心,在庞尚鹏到来之前,必须得把刘谦夺回来。 既想在上司面前表功,又生怕星星掉下来砸死自己,田有才命人把“肃静”、“回避”等招牌,全都堆到了轿子顶上,这时,刘谦的保镖、知府衙门的差役全都做好了准备。 衙役敲响了铜锣,有人举着水火棒,有人舞动着金瓜,还有人抖动着铁链子,乌鞘鞭噼啪作响,齐刷刷朝着翟寅等人发起攻击…… “田大人小心,这老道会妖术邪……”刘谦还没喊完,就被人给堵上了嘴。 朱辉、宋河和婉兮等人准备迎战,月空长老和玄德真人赶忙把他们拦住,两位老人往当街一站,把轿子里的田有才吓得直哆嗦。 差役和保镖们都知道这个老道会妖术邪法,立刻止住了脚步,收起金瓜和水火棒,乌鞘鞭不甩了,等候知府田有才的命令。 这时,只见玄德真人口中念念有词,分开众人来到了轿前,把田有才吓得赶紧捂住乌纱帽,恨不得把头缩进官服里。 知府衙门的差役试图赶走玄德真人,只听他高声讲道:“田大人,请你稍安勿躁,作为上司,居然在县衙门前和属下闹别扭,让老百姓看笑话,这成何体统?巡抚大人很快就该到了,还不让你手下的差役,把看热闹的百姓给撵走。” 或许庞尚鹏真的快到了,要不然,这老道也没这么大的胆子,田有才把师爷叫来,让他们把看热闹的赶走,把翟寅等人包围起来,这才掀开轿帘看了一眼玄德真人,谨慎地问道:“这位道长,请问你是何方神圣?” 玄德真人微微一笑,仰头望着天空,口中念念有词,却没有答话,把田有才吓得直哆嗦。 迟疑了片刻,田有才再次问道:“这位道长,请问庞大人对刘大官人持何态度?” “无量寿福天尊,田大人,请问你是否本地人氏?在此地为官有几年了?” “本官乃是江浙杭州人,就任漳州知府不过三年,道长,看来你和庞大人交情匪浅,不管庞大人什么时辰到,也不能就这么僵持着,让老百姓看见了,该成何体统,请帮忙劝一劝翟知县,让他把刘大官人交给本官带走,如若不听本官的劝告,后果全由翟寅承担。” “怪不得你不识少林抗倭英雄月空长老。” 田有才发现玄德真人无动于衷,继续讲道:“至于那个倒卖船引的和尚,还有那个锦衣卫逃犯,可以交给翟寅处置,让他务必释放刘大官人。”说着,他掀开轿帘看了一眼玄德真人,只见他缕着长髯,轻轻摇了摇头,仰望着天空,口中念念有词,把田有才吓得把脑袋缩了回去。 就在这时,忽听轿子顶上一声闷响,似乎有一重物落了下来,田有才“唉呦”一声,顿时吓得口吐白沫…… “田大人,贫道问你,你为何与抗倭英雄月空长老为难?”玄德真人望着满天的星斗,放声大笑。 师爷听见了知府大人的呻吟声,拉开轿帘往里一看,田有才抹着嘴边的口水,哆哆嗦嗦地讲道:“告诉那个老道,本官这都是为了刘大官人,为了巡抚大人的尊严。” 还没等师爷开口,轿顶上又是一声闷响,田知府赶忙捂住了乌纱帽,身子打了个挺,吓成了一滩烂泥。 师爷害怕了,赶紧大声喊道:“田大老爷有令,全都跪下、全都跪下!” 轿夫、差役和保镖也听见了轿顶上落石头,很多人都打起了哆嗦,听见师爷的一声高呼,全都跪倒了下来。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玄德真人念罢咒语,接着讲道:“看你们哪个敢抬头,小心天上掉下来颗星星,砸死你们!” 此刻,仿佛有阵阵妖风刮过,一阵乱石砸到了轿顶,把知府衙门的这伙人吓得魂不附体。 师爷跪在地上,低着头喊道:“真人饶命!请真人谅解,我们田大人全是为了刘大官人,为了巡抚大人的尊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玄德真人高声问道:“贫道不知你在说什么,漳州府哪有什么刘大官人?这刘大官人又是什么个东西?” 师爷心想,你这个巡抚老爷的故交,难道还不认识刘大官人?抬起头偷眼看了看玄德真人,再朝翟寅那边望去,发现大事不妙。 现在,翟寅的身边只有月空长老和十来个衙役,其他人都不见了。 看来这老道果然会妖术邪法,眨眼的功夫,那一男一女、刘大官人和锦衣卫逃犯,全都都不见了,师爷惊慌失措地爬到了轿前,拉住了田有才的腿,喊道:“田大老爷、田大老爷,不好了……” 这会儿,天上已不再往下落石头,战战兢兢的田知府睁开了眼睛,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大老爷、大老爷,刘大官人、还有那个锦衣卫逃犯全都不见了!”师爷答道。 “哪里有什么逃犯?又哪里有什么刘大官人?你们不会是做梦的吧?姓田的,贫道可是听巡抚大人说过,你打小就有羊角风,该不会是羊角风又犯了?”玄德真人问道。 田知府毕竟是官场的老油子,从玄德真人的这句话中听出了寓意,一下子镇静了许多,抽搐着拿脚踢开了师爷,起身出了轿子,大声喊道:“翟知县,你给本官过来。” 翟寅早就和玄德真人商量好了,听到了上司的叫喊,赶忙跑到轿前躬身施礼,讲道:“卑职翟寅不知知府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听罢这句话,田知府彻底放了心,整理好官服,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先派人把堵在县衙的那伙人召回来,矜持地打量着翟寅,带着责备的口吻问道:“翟寅,既然你们海澄县迎接抗倭英雄月空长老,为何不通报本官一声?” 说着,田有才对玄德真人躬身施礼,接着讲道:“多谢真人指点迷津!是啊,漳州府从来就没有什么刘大官人,也没有来过什么锦衣卫的逃犯,全是总旗张彪谎报军情,借机刁难到月港来的客商,本官抓到张彪之后,定斩不饶!” 玄德真人嘿嘿一笑,答道:“姓田的,你这羊角风病好的倒是挺快。呵呵,还不赶紧快给抗倭英雄月空长老赔个不是?巡抚大人看你如此慢待老英雄,你让巡抚大人情何以堪?” 于是,翟寅带着手下人闪到了一旁,眼前只有月空长老还站在原地,田知府迈着罗圈腿,一路小跑到了月空长老近前,带着哭声喊道:“尊师在上,下官田有才有眼不识泰山,请尊师多多见谅……”说着,跪倒在月空长老的近前。 “田知府辛苦了,不知者不怪,快快请起。”月空长老说着,把田有才给搀扶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呼啸而来,老迈的庞尚鹏身着微服端坐在马上,身后跟着一大群卫队,眨眼之间,就到了田知府和月空长老的近前。 田知府抬头看见了庞尚鹏,吓得立刻又跪了下来,伏地喊道:“卑职田有才参见巡抚大人!” “嗯,田知府,翟寅,你们既然都来迎接我们的老英雄,都这么晚了,为何还都在衙门口,难道是在等候老夫吗?”庞尚鹏笑呵呵地问道。 翟寅也赶紧上前参见庞尚鹏,答道:“卑职翟寅正与田大人一起迎接月空长老师父,听闻巡抚大人即将驾到,故在此迎候。” 原来,这一切都是玄德真人提前到了现场,和翟寅、月空长老等人商量好的,安排出了这场好戏,此刻,朱辉、宋河和婉兮早已押着刘谦去往南少林,让那作恶多端的刘大官人,自此以后在世间消失。 看眼前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庞尚鹏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巡抚衙门卫队保镖的搀扶下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了保镖,问道:“翟寅,你们就如此这般招待我们的抗倭英雄?” 翟寅微微一笑,分别对月空长老和田有才各施一礼,讲道:“请师父和田大人见谅,我们总算把巡抚大人盼来了,请!” 这时,海澄县的县丞已经跑到了庞尚鹏的近前,参见礼毕,笑呵呵地讲道:“卑职在翟知县的安排下,早已在县衙驿馆备好了宴席,请各位大人和月空长老尊师一起赴宴吧。” 大家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了,正准备跟着海澄县县丞去吃饭,庞尚鹏在月空长老和玄德真人的陪同下,站在众人的面前,装模作样地讲道:“漳州府是好地方啊!月港更有小苏杭之称,富商巨贾遍地都是,本巡抚微服私访,想问问大家,咱漳州府哪位商人最富有啊?” 田有才当然明白庞尚鹏的意思,让刘谦自此从漳州府消失。 翟寅不失时机,高声答道:“启禀巡抚大人,要说咱漳州府的商人,当首推月港的沈琦、沈大官人。” “嗯,沈大官人,好!我听说还有什么张大官人、李大官人、刘大官人……” 没等庞尚鹏把话说完,田有才也赶紧答道:“下官只听说过有沈大官人、张大官人,哪里有过什么刘大官人?你们说说,听说过咱们漳州府,可曾有过什么刘大官人吗?” 在场的众人齐声答道:“漳州府从来就没有什么刘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