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再次回到餐桌时,发现郭奕和许灵儿等人都已经走了,张狗儿让仆人抱来两坛烧酒,重新上了几个小菜。 把仆人打发走了,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个,趁着张狗儿斟酒之际,马良弼试探着问道:“请问贤侄,今日白昼为何对待老夫如此粗鲁?” 张狗儿举杯齐眉,恭敬地讲道:“相国大人,请!”尽管马良弼此刻已经筋疲力尽,依然强作欢颜与狗儿干了一杯。 三杯酒下肚,张狗儿才开始回答问题:“请相国大人休怪,我和马峰公子本是结拜兄弟,为了探明大人的真实意图,促使永王千岁批复你的奏章,让相国大人尽快出任大元帅一职,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马良弼点了点头,依然颇为疑惑地问道:“既然和老夫那孽子是结拜兄弟,为何老夫之前并不知晓?” “启禀国相大人,说来惭愧,先父曾是这座烧酒坊的伙计,赴大陆做买卖时,出了点意外,那时我还小,流落在南京拜月空长老为师,得以结识郭千户和许千户,后来我在松江府经商期间,与徐家小姐结缘。说实话,我们悄悄来到首里城,本是为抓你而来,只因有缘认识了马峰哥哥,从他口中得知,你和织田信长暗中有联系,故此才转而祈求合作。”张狗儿答道。 “有你们这么祈求合作的吗?”马良弼大吼一声,颇显气愤地问道:“莫非真是因为老夫释放了林风,才来抓我吗?” “不错,林风确实给朝廷惹出了天大的麻烦。”张狗儿点头答道。 “既然如此,她们为何不去找永王千岁申诉,直接说朝廷要抓老夫,不就得了么?”马良弼不解地问道。 张狗儿毫不犹豫地解释道:“难道相国大人忘了?两位千户大人先去了趟日本,参加了信长公的长筱之战,于阵前救下了徐鲲,这才来到琉球,因此,她们十分清楚信长公有何打算,若不设下这场苦肉计来试探一番,岂能知道大人你也参与了‘天下布武’之大业?如果相国大人没能经受得住考验,抑或与信长公有二心,我们则以朝廷的名义将你拿下。” “那么,你们为何全都住进了这家烧酒坊?”马良弼继续问道。 “刚才已经禀报了相国大人,先父曾是这儿的伙计,住在此处可以遮人耳目。” 发现张狗儿对答如流,马良弼紧接着又问道:“你在何时、何地、因何事而结识了孽子马峰?” “从马镫、马鞍兄弟那儿得知,公子在那霸港乞丐苏八的撺掇下,轻信日本客商小西行长等人,欲赴日本寻宝,为了阻止公子的贸然行动,派在下大闹艺妓馆,得以与公子相识,因情投意合而结拜为兄弟。” 听罢张狗儿这番话,马良弼恍然大悟,本以为勾结正妃娘娘控住了王公公,就可以为所欲为,却不料想这老太监居然有这么多耳目! 坏就坏在了王公公的那些耳目之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郭、许二人得以与正妃娘娘结拜为干姊妹,肯定是拿住了对方的短处,不用说,其中必有王公公的缘故,除了马镫、马鞍兄弟之外,朝野之中到底还有多少耳目和钉子,马良弼在心中暗自发狠,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此刻,马良弼也来不及细想,与张狗儿把酒言欢,对这个年轻人越看越发喜爱,忍不住问道:“那孽子能有你这样的挚友,老夫深感欣慰,如今,那不孝之子离我而去,心中实在不是滋味,故此,有心认你做义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等了一晚上,张狗儿就在等这句话,于是,赶忙躬身施礼答道:“承蒙相国大人错爱,在下不胜荣幸,孩儿有不敬之处,还请相国大人谅解。”说着,就要行大礼。 马良弼急忙拉住了他,笑道:“孩子,这算得了什么?宰相肚子能撑船,若无这般胸襟,岂能辅国君、牧臣民、布王道、收人心!咱们父子也算不打不成交,老夫今后不会亏待你的。” “今后,马峰公子不在大人身边,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孩儿自当义不容辞。” “这个放荡不羁的纨绔犬子,不提他也罢,让他到松江府历练一番,倒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张狗儿给“义父”大人又敬了几杯酒,此刻,已经到了三更天,外面鸡鸣声一片,尽管二人都十分疲倦,却没有任何困意。 马良弼起来活动、活动身子骨,笑着讲道:“老夫即将出任琉球兵马大元帅,准备远征吕宋岛,将来你随我一起出征吧。”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孩儿愿充当前部正印先锋官。”张狗儿果断地答道。 “嗯,不错,自古英雄出少年,真比那孽子强多啦!”马良弼感觉十分满意,矜持地朝他点点头。 “天不早了,孩儿来给义父大人安排住宿,请跟我来。” 张狗儿挑着灯笼走在前面,马良弼刚出一门,差点被门槛绊倒,随口骂了一句:“龟孙海盗真是可恶,孩子,跟他们打交道得万分小心,随时随地都给你使绊子。” 伸手扶住了马良弼,张狗儿问道:“义父大人,请问此番出征吕宋的目的何在?” “老夫一定要抓获寇首林风,擒得此贼,就能迫使他交出近千万两白银,开通南洋、琉球和日本之间的军火贸易,为‘天下布武’做好准备,孩子,将来跟着为父好好干,保你此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孩儿谨遵父命!”张狗儿说着,一手跳着灯笼,另只手搀扶着马良弼,把他送回了客房。 马良弼的这番毫不掩饰之辞,暴露了他早有预谋,设计迫害王公公、抢夺林家烧酒坊是前奏,争当兵马大元帅、抓捕林风是序曲,垄断军火贸易、勾结织田信长实施所谓“天下布武”手段,进而获得一块领土称王称霸,是其终极野心,至于他儿子勾结正妃娘娘寻宝,则是一段意外的插曲。 天快亮了,被折磨了一天一宿的马良弼,躺在床上却毫无困意,对张狗儿今晚的表现疑窦丛生,不知不觉眯上了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头戴龙冠、身穿龙袍,高坐在金銮殿之上,正在接受群臣的朝拜…… 他这一觉睡到了午时,醒来时发现,师爷领着一大群班头、保镖、差役正在客房外恭候。 穿好了官服、带上了官帽,面带愠怒的马良弼走出了客房,手指着这群人,高声骂道:“真是一群废物!” 忽然,张狗儿从人群后钻了出来,上前躬身施礼,讲道:“义父大人请息怒,为了不受外界干扰,是孩儿擅作主张,把他们留在了府外,以免有人泄露机密。” 众人兴高采烈地齐声欢呼:“相国大人威武!” 马良弼明白,他所谓的机密,是指在郭奕和许灵儿帮助下,争当兵马大元帅的奏章,终于得到了尚永王的批复,于是,他矜持地一抬手,喊道:“罢了、罢了!” 于是,在张狗儿的安排下,国相的跟班随从一起到餐厅吃饭,郭奕和许灵儿在门外笑脸相迎。 满面春风的马良弼拱手讲道:“郭将军、许将军辛苦了!” “恭贺相国大人!”许灵儿微笑着答道。 郭奕急忙把手一摆,纠正道:“应该是恭贺大帅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众人纷纷入席,在一片欢庆声中,斛光交错,热烈庆祝马良弼就任琉球兵马大元帅,祝贺其义子张藩担任远征军先锋官…… 因马良弼着急回家,这顿饭吃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草草收场。 眼下看似风平浪静,其实依然是暗流汹涌、险滩重重,马良弼等人走后,大家全都意识到,马氏兄弟极有可能会招致报复,立刻派张狗儿前往那霸港。 快马加鞭来到了那霸港市舶司,张狗儿甩镫离鞍下了马,飞速冲进了衙门,一看见马镫,便高声问道:“提举大人,请问徐鲲走了吗?” “他们的商船今日凌晨就走了。”马镫答道。 张狗儿深深舒了口气,感慨道:“总算没出什么纰漏,谢天谢地!”二人来到了一间密室,把昨晚的情况给马镫通报了一遍。 马镫高兴地讲道:“恭喜贤弟荣升前部正印先锋官!” “年兄,别高兴得太早了,不知你想过没有?”张狗儿讲到此处,迟疑了片刻,面对忠厚的马镫摇了摇头,接着讲道:“马良弼回家之后,可能首先要对你们兄弟打击报复。” “不瞒你说,这个问题我早想过了,大不了我们兄弟回来继续跑船,这种赃官不当也罢。”马镫微笑着答道。 张狗儿点头讲道:“郭千户派我来告状你们,请千万沉住气,最近几天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轻举妄动,还有后手棋,用不了太久,拿下马良弼一切职务,请放心吧。” “一切听从郭千户的安排。” 张狗儿掰着指头算了算,苏八走后快十天了,想必他已经甩掉了小西行长等人,便又问道:“哥哥,咱们的货栈是否有人看守?” “有人,只可惜那几个倭寇还没回来,如果他们胆敢再来,定把他们沉到海里去喂鱼。”马蹬答道。 “哥哥,使不得、使不得……”张狗儿急忙摆手答道。 “如果他们找回来,说明苏八已经从他们身边跑掉了,马蜂窝被徐鲲带去了大陆,还留着这伙倭寇干什么?”马蹬不解地问道。 “哥哥,马良弼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他想直接把你们拿下,也并不容易,因此,他极有可能会找你们弟兄,先到他家去一趟摸摸底,现在,我们都盼着小西行长等人赶快来,到时候,你就单独带着小西行长前去相府,如此这般、这般……” 接着,按照郭奕和许灵儿的安排,张狗儿趴在马蹬的耳边,详详细细讲述一套行动方案。 马镫听罢暗自吃惊,叹道:“这是一步险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请年兄多加小心!” 一切安排停当,张狗儿离开了那霸港,马镫不敢怠慢,立刻换上一身的便装,悄悄来到这家货栈,把留在这儿值守的心腹换了下来。 一连等了两日,怒气冲冲的小西行长等人终于找来了。 马蹬站起身来,毫不含糊地抓住小西行长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你这骗子!还敢舔着脸回来?” 小西行长怒冲冲地答道:“那苏八才是个骗子!我们到了平户城,他就不知跑去何处,一连找了他好几天,连个影都找见。”这时,随从而来的浪人,全都亮出了弯刀…… 马蹬依然抓住小西行长,不依不饶地讲道:“苏八哥哥来过信了,你根本就不是平户藩松浦家的家臣,丝毫不具备寻宝的能力,呵呵,小子,你的胆子可真不小,竟敢送上门来找死!” 小西行长底气十足地答道:“谁说我们没有能力寻宝?虽然我们不是平户人,但我们是日本从二品近卫大臣的手下,松浦隆信见了我们也得跪拜,我们想要寻宝,看谁敢阻拦?” 他本想打着近卫大臣的幌子吓唬人,实际上是受猴子的委托,到琉球来监督郭奕和许灵儿办事的,几个月下来,却一无所获,还老是找不见她们,本身就很搓火。 马蹬假装大吃一惊,赶忙了松手,躬身便拜,讲道:“不知是织田老爷家的使者驾到,请多多恕罪!在下立刻禀报相国大人……” 发现有了直接接触马良弼的机会,于是,小西行长灵机一动,矜持地讲道:“速带我们去见相国大人。” “相国大人最近很忙,你们有所不知,如今他兼任兵马大元帅之职,全面掌控兵权,准备南下吕宋,协助马尼拉当局,彻底消灭林风海盗集团……” 未等马镫说完,小西行长急忙问道:“马良弼为何如此疯狂?请问他们何时出征?” “数百艘战船已经征集完毕,随时可能出发。”马镫平静地答道。 小西行长知道,此时,他爹正在吕宋岛联络林风,闻听此言、大惊失色,忍不住抓住了马镫的衣领,恶狠狠地讲道:“速速带我去见马良弼。” 马镫颇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摇头答道:“你当你是那颗葱?不管怎么说,马大人在琉球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能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为了摸清琉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西行长拔出匕首,顶在了马镫的胸前,威胁道:“你去还是不去?” 马镫装作十分胆怯的样子,诺诺地答道:“去、去。” 于是,派人叫来了几辆驴车,马镫带着这伙人进了首里城。 连日来,马良弼确实忙得够呛,得到了兵马大元帅的委任状之后,又给张狗儿争取到了前部正印先锋官,同时还在操作罢免马镫、马鞍的职务,也曾派人去找过他们,但他们皆称公务繁忙,显然是在逃避追责…… 这一天,马良弼好不容易缓过点劲来,正在躺在摇椅上马杀鸡,忽听仆人来报,那霸港市舶司提举马蹬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