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灵儿前往栖霞寺拜见月空长老,而长老却到鸡鸣寺讲经去了,得等晚上才能回来,于是,她便请了香,来参拜弥勒殿。 进入了大殿,只见韦驮天王昂首挺立,正中供奉着袒胸露怀、笑容可掬的弥勒佛,许灵儿燃了三炷香,拜了又拜,虔诚地跪在地上默默祈祷…… 出弥勒殿拾级而上,来到了大雄宝殿,只见三丈余高的释迦佛慈颜微笑,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法相显得安详,广视着众生。右手无畏印,祛除人间疾苦;左手兴愿印,洒满世间欢乐。此刻,一种难以表达的敬畏之情,令人油然而生。 许灵儿焚香膜拜,匍匐在释迦佛祖前抬头仰望,忽然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进得毗卢宝殿,此处供奉着毗卢遮那佛金身,梵王、帝释侍立左右,二十位金刚分列两侧。许灵儿拜过了毗卢遮那佛,在佛像后的观音像前祈祷了一会儿,出了毗卢殿,沿着法堂、念佛堂和藏经楼一路走来,到了舍利塔。 舍利塔七级八面,塔基由白石砌成,四面有石雕栏杆,基座之上有须弥座,八面刻有八相成道图,八相图之上为一级塔身。许灵儿抬头仰望,只见塔身为八角形,每角有倚柱,塔身刻有文殊、普贤菩萨及四大天王等浮雕;再往上看,五层檐由下至上逐层收分,各面均滩两石竞,龛坐一佛,檐下斜面刻有飞天、乐天、供养等天人像,塔顶刹柱为莲花形,足有五仗多高。 围着八相成道图转了一圈,只见这八面画像分别是:白象投胎、树下诞生、九龙浴太子,出游西门、窬城苦修,沐浴坐解、成道、降魔和涅槃,边看边在心中为父亲祈祷…… 这时,许灵儿猛一抬头,忽然发现尼姑打扮的吴莲,正在舍利塔前打扫杂物。 与此同时,吴莲也看见了许灵儿,急忙将手中的扫把扔下,迈着三寸金莲,上前拜道:“给灵儿姐姐问安,请问你何时到了南京?” “吴莲,我是昨日才到的,听说你和月儿、张敏儿和韩小玉等人,都住在栖霞寺,想来看看你们,可巧碰到了。” 吴莲指着远方的无量殿后山崖,答道:“姐姐请看,在大佛阁后、舍利塔东,千佛岩石窟附近有座尼姑庵,我们都住在那儿,姐姐,请跟我来吧。” “她们仨都在吗?”许灵儿问道。 “如今,我们都算是出家之人,每日吃斋念佛,三位姐妹平时都不爱出门,我却是有些闲不住,没事的时候就出来帮帮忙,韩小玉管着我们几个人,平时教我们练习功夫。姐姐,你知道吗?小玉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也想象你一样纵横四海、建功立业。” 对韩小玉的情况,许灵儿有所耳闻,夸赞道:“小玉相貌出众、文武双全,又擅长医术,如今师从月空长老,必能成为一代巾帼侠女。” 吴莲惭愧地低下了头,没再说什么,带领着许灵儿朝丛林深处走去,在前面不远处,便能看见一座座穹窿形的石窟。 快到尼姑庵时,许灵儿问道:“吴莲,张敏儿现在怎么样?她还在想当皇后娘娘吗?” “姐姐,能看得出来,其实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属迫不得已。” “那么,她愿意一辈子出家吗?” “她、她……”吴莲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答道:“她天天盼着能见朱公子一面……” “这又是为何?我听说,她是被你哥哥吴襄娶回家的?”许灵儿故意这么问道。 提起了吴襄,吴莲的眼圈一红,落下了眼泪,踌躇了一会儿,低头答道:“听月儿姐姐说,我哥哥在宁波得了大病,他现在已经傻了。姐姐,奴婢求求你,能不能帮我把他接过来,我、我来照顾他一辈子……” 无论吴襄如何对待他的妹妹,但吴莲依然挂念着她的哥哥,这份兄妹之情,使许灵儿颇受感动,因目前并不清楚陈元化、吴襄和黄炳文之间的关系,没敢贸然答应吴莲,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这件事还是听从月空长老的安排吧。” “姐姐,我哥哥贪财好色,已经有了报应,看在佛祖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吧……”吴莲哭着哀求道。 这时,在她们的身后,有个女性的声音传来:“莲儿,这位姑娘是谁?” 许灵儿转过身来,发现有个少女身着海青的缁衣,带着平顶尼姑帽,亭亭玉立,不加掩饰的清纯稚气,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机敏,透着刚毅豁达的神情。 吴莲抹去脸上的泪水,答道:“小玉姑娘,这位便是许灵儿姐姐。” 韩小玉双手合十、微闭双目,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微笑着上前道了个万福,讲道:“奴婢拜见姐姐。” 许灵儿对韩小玉客气了几句,三人一起回到了尼姑庵,这时,太阳也快要落山了。此刻,月儿正在厨房做饭,张敏儿独自盘腿打坐,时而诵一段刚学会的佛经,态度显得极为虔诚…… 韩小玉刚进院门,便大声喊道:“月儿姐姐,敏儿妹妹,有贵客来了。” 于是,月儿走出了厨房,她看了许灵儿一眼,赶忙低下了头,却没有任何表示。许灵儿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似乎还没好利落,正准备主动与她搭讪,忽然发现有个尼姑打扮的姑娘,从庵中走了出来…… 瞧见眼前的这个尼姑,简直与罗阿敏别无二致,只是显得更加年轻、清纯,十分招人伶爱,把许灵儿惊得是目瞪口呆,不用说,她便是张敏儿。 许灵儿心中暗想:看来黄炳文、陈元化和吴襄等人,在寻找罗阿敏这件事上,还真是没少下功夫!于是,她微笑着问道:“请问这位姑娘,你就是那九天玄女下凡、有娘娘之命的张敏儿吧?” 张敏儿顿时满脸绯红、羞愧难当,赶紧双手合十,上前道了个万福,念道:“阿弥陀佛,敏儿之命如草芥一般,姐姐千万不要再取笑于我……” 就在她们说话之际,月儿回厨房做饭去了。韩小玉将许灵儿请进庵中,讲道:“姐姐,跟我们一起用斋饭吧。”说着,便开始摆放餐具。 吴莲和张敏儿见状,一起进厨房帮忙去了,不一会的功夫,三人把热气腾腾的斋饭,端到了餐桌上。 月儿在餐桌旁坐下,傻怔怔地看着许灵儿,双手合十,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韩小玉介绍:“灵儿姐姐,现在,我与月儿是干姊妹,她曾在汤府生了重病,是我和朱公子把她送回了家,认了她的母亲当干娘,顺道去了趟凤阳栖岩寺,请来了月空长老。” “小玉,今后这儿就全靠你啦。”许灵儿不禁暗自惊叹,韩小玉果然精明强干。 大家坐在一起用斋,许灵儿也不客套,这时,她心中却有个疑问:刚才听韩小玉所言,月儿的母亲应该是个值得尊重的老人,那么,又是何人把月儿卖进了翠花楼? 于是,许灵儿问道:“小玉,过年的时候,你有没有去给干娘拜年?” 韩小玉冰雪聪明,谨慎地答道:“灵儿姐姐,年前我回了趟江北,给干娘送去了新年贺礼。你知道吗?月儿是被他哥哥铁牛带回南京的,如今,铁牛在翠花楼当了大茶壶,为此我们都十分担心,他很有可能会找到这儿来的。” 在这段日子里,月儿的状态时好时坏,还在盼着汤景将来能娶她,而汤景也曾暗中叮嘱韩小玉,让她对月儿多多照顾。 正在埋头吃饭的月儿,忽听韩小玉提起了她哥哥铁牛,顿时涨红了脸,泪水忍不住直往下淌,全都掉进了饭碗里……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快吃完饭时,吴莲和张敏儿几乎同时开口:“朱公子……” “公子什么时候能来看我们?”一听吴莲也在问,张敏儿便住了口。 许灵儿知道,朱辉和她们俩都有过一夜之情,微笑着答道:“如今朱辉不比以前了,他已经当了锦衣卫总旗官,有要务在身,恐怕身不由己。” “我听说,他每天晚上都要骑马来到栖霞寺,跟月空长老学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小玉姐姐就是不告诉我们,他到底在哪儿练武?也从来不让公子来看我们一眼。”张敏儿低声讲道。 许灵儿惊奇地问道:“是吗?” 这时,张敏儿白了韩小玉一眼,撅着小嘴讲道:“月空长老让小玉姐姐管着我们,整天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真是无聊得要命。” “小玉,朱辉每天何时来栖霞寺学武?”许灵儿问道。 “姐姐,你想一想,年前他去了京城,这才刚回来几天?所以说,他不是每天都来的,再说了,他什么时候来,其实我也不知道。”韩小玉答道。 “我知道,酉时来,戌时走,几乎每天都来,这是公子送我来栖霞寺的时候,亲口告诉我的。”吴莲讲道。 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许灵儿讲道:“现在正是酉时,这臭小子,我让他带我一起来拜佛,他还找千般理由,不肯陪我一起过来。” 大家都吃完了饭,月儿回厨房去洗碗,在张敏儿和吴莲的央求下,得到了许灵儿的同意,于是,她们一起去寻找朱辉。 晴空万里无云,漫天星斗如宝石般镶在苍穹;新月如钩,朦胧的月光洒在月牙池,仿佛披上了层透明的轻纱,凄凉的山风吹来,泛起了一道道涟漪…… 在栖霞寺山门前转悠了半天,四个姑娘冻得瑟瑟发抖,也没找到朱辉练武的地方,张敏儿心中着急,拦住了一个小沙弥来打听。 小沙弥指着远处的一片松树林,讲道:“好像是有个施主跟月空长老学武艺,就在前面的林子里。” 张敏儿谢过了小沙弥,招呼着大家来到了这片松林,里面果然有块空地,只见地面栽着梅花桩,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于是,韩小玉讲道:“跟你们说,你们还不信,我不说么,他不会每天都来的。” 发现吴莲和张敏儿都在翘首企盼,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许灵儿问道:“小玉,你给我说实话,如果正常的话,他是不是应该在这儿?” “姐姐,若是平常,确实应该在,一般情况下,他会先练习昨日学的招数,到戌时,月空长老再来教他新的。” 这时,许灵儿突然想起了海瑞的一番话:……唯有杀伐果断,方能保天下太平! 记得朱辉是这么回答的:海大人,我明白了,必然不会辜负你的厚望! 想到这儿,许灵儿急忙转身跑出了这片松林,韩小玉紧随其后,喊道:“灵儿姐姐,再等一会儿吧,也许月空长老会过来的。” 许灵儿对她摆了摆手,答道:“小玉,你们赶快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情,现在得赶紧进城去办。” 说罢,许灵儿也不再管她们,一路小跑,来到栖霞寺山门外的马厮,牵出了自己的马,在昏暗的月光下,沿着山间小道,快马加鞭赶往南京城。 就在许灵儿走后不久,月空长老来到了这片松林,发现韩小玉、吴莲和张敏儿还在此处徘徊。 “你们到这儿干什么来了?小玉,朱辉为何没来练武?” 韩小玉拜见了师父,把许灵儿来栖霞寺的经过讲了一遍。 “她走了多久?”月空长老问道。 “约莫有半个时辰。”小玉答道。 月空长老沉思了片刻,命令道:“小玉,立刻把她俩送回去,你跟我进趟城。” 许灵儿回到了汤府,将马儿交给婉兮,讲道:“请帮个忙,赶快喂点草料,过一会儿我可能还要出门。”说罢,急匆匆来到了二进院。 在西耳房找到了清扬,许灵儿问道:“朱辉在府里吗?” “姐姐,朱辉和宋河一起到栖霞寺去练功,你没碰见他们吗?”清扬疑惑地答道。 这时,许灵儿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低声讲道:“清扬,请不要声张,陪我一起到西安门外三条巷。” 清扬立刻反应了过来,惊恐地问道:“莫非这两个傻小子去刺杀黄炳文?” “没错,我担心他们不是黄炳文的对手。” 清扬顿时紧张了起来,拿起佩刀就要出门,讲道:“姐姐,你留在这儿帮我看家,我去去就回。” “还是我们一起去吧。” “也好,自你和罗阿敏聊过之后,罗氏姐妹现在非常配合,家里应该不会有事,咱们一起去吧。” 二人牵马出了汤府,清扬在头前带路,来到了旧皇城西安门外三条巷,这时,就听巷子里杀声一片。 在昏暗的月光下,她们二人驻足观瞧,只见朱辉和宋河黑巾蒙面、身穿紧身的黑衣、正和一群泼皮无赖杀得正酣…… 朱辉舞动手中的弯刀,将迎面的几个人砍翻在地,接着,又追过来一大群,令他应接不暇…… 宋河时而腾空跃起、时而伏地盘旋,挥舞双掌,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围在身边的这伙人打翻在地,紧接着,又杀出来一大群,把他给团团包围…… 黄炳文和一个壮汉站在不远处,对交战的双方冷眼旁观,当他们发现,两各刺客渐渐有些不支,这才舞动手中的长刀,准备冲上前来砍死朱辉和宋河。 这时,朱辉和宋河联起手来,背靠背进行防御,二人仿佛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在这万分紧急时刻,清扬按捺不住了,准备杀将过去帮忙,却被许灵儿急忙拦了下来。 此刻,许灵儿已经看出了朱辉的意图,低声讲道:“清扬,看来他们杀不掉黄炳文,现在正准备逃跑……” “姐姐,刀枪无眼、瞬息万变,他们如何能逃得出去?” “清扬,你再看……” 话音未落,就在黄炳文和那黑大汉挥舞着长刀、逼近他们二人的刹那间,突然腾空闪出一团火球,只见巷子里顿时硝烟弥漫,清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哪里还有朱辉和宋河的踪影…… “我们快走吧。”说罢,许灵儿和清扬一起策马扬鞭,迅速离开了现场。 这时,就听黄炳文扯着大嗓门,高声讲道:“行刺本官的是倭寇,快去告知上元县和应天府衙门,今夜全城捉拿倭寇……” 在三条巷口的另一端,月空长老讲道:“小玉,我们走吧。” 此时的韩小玉双腿发软,早已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低声问道:“师父,他们不会有事吧?” “他们已经跑了,我们也回去吧。” “师父,跟着当官的那个黑大汉,就是月儿的哥哥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