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锦衣卫丧生之前,曾到过汤家去找徐鲲索债,而徐鲲现在神秘消失、下落不明,这些线索全都与汤景有关联,将他和朱辉收押入监之后,海瑞千里加急,将案情上报给五军都督府提督、总神机营、兼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 锦衣卫衙门位于承天门,在千步廊西侧,毗邻五军都督府,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分为南北镇抚司,其中南镇抚司掌管刑法事务,兼理军匠;北镇抚司专掌诏狱,从事侦察、逮捕、审讯等活动,任何有可能对皇室构成威胁的,无论是多大的官职,都在锦衣卫的监控及惩治之内,在地方上,锦衣卫组织分为卫、所两级,所统辖于卫。因此,锦衣卫的地位极为特殊,当然,权势也大得惊天。 成国公朱希忠了解案情后,指派正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守有负责此案。 大家都知道,应天巡抚海瑞没那么好伺候,连皇帝他都敢参,因此,刘守有不敢怠慢,但他也担心无人敢接这个案子,便将北镇抚司的官员们召集起来训话。 让刘守有没有料到的是,从四品镇抚使黄炳文立刻自报奋勇,他愿前往南京,会同应天巡抚衙门办理此案。 自指挥佥事陆云龙在日本出事之后,黄炳文日夜梦想着接替这个职位,因锦衣卫的官职允许降格世袭,如果他能升到正四品,将来儿子不用立功,就能直接获得从四品的官位。 黄炳文自己努力了大半辈子,从一名力士到从七品校尉、又升到五品千户,费尽心机巴结上了刘守有,才刚刚混了个从四品,只可惜手下全是草包,除了会欺压良善,没一个像陆云龙手下那样的精兵强将。 为了突破正四品这个瓶颈,黄炳文本欲走同乡徐阶的门路,暗中结交了徐鲲,除了给徐家送财物之外,还把自己的家底都交给了他,让他到江南放高利贷,很可惜,事情还没办成,首辅大学士徐阶突然告老还乡了。 隆庆帝登基后,大太监黄锦当上了司礼监公公,这黄炳文没羞没臊,为了提升这半格,暗中认他做干爹,无奈,这黄锦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直接索要纹银五十万两。 满打满算只能拿出二十万两银子,黄炳文想了想,前后给过徐鲲近五十多万两,现在徐阶也没用了,便私下联络苏州府的故交刘千户帮忙,前往华亭县找徐鲲索要银子。 人算不如天算,刘千户这群饭桶不但银子没要来,还把小命搭在了南京。 黄炳文担心,南京这起锦衣卫命案连累自己,也不甘心被徐鲲给黑了,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件难以启齿的往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做个了断,领命之后,立刻赶赴南京。 徐阶致仕还乡,本打算让其侄儿徐鲲帮忙,在江南购置田产庄园用于养老,因徐鲲莫名其妙失踪了,只能让他两个儿子出马,花巨资大肆购置田产,引起了江南大户人家竞相效尤,土地兼并引起了连锁反应,失地的冤民们纷纷前来应天巡抚衙门,来找海瑞告状,每日都在公堂前排起长龙…… 正当海瑞焦头烂额之际,黄炳文来到了应天巡抚衙门。 一见到海瑞,黄炳文便大包大揽,由他来负责侦缉锦衣卫命案,让海瑞负责找到徐鲲;海瑞本来就不愿插手锦衣卫的案子,便答应了下来,指派杨捕快继续调查汤景和朱辉,专心接待冤民去了。 于是,在南京锦衣卫陈千户等人的陪同下,黄炳文来到秦淮河畔,开始侦查案发现场,在附近装模作样调查了一番,算是取得了人证和物证,便回寓所去研究案情。 次日清早,黄炳文宣称此案已破,命人包围秦淮名馆——翠花楼。 黄炳文亲自出马,在翠花楼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命锦衣卫冲进去抓人,然后,他就回寓所等着去了。 就在黄炳文准备吃午饭时,翠花楼的老鸨子、老王八、大茶壶、龟奴、粉头、窑姐儿、嫖客、捞毛的等百十号人,全都被抓了回来,他们都跪倒在院子当中,齐声高呼冤枉。 一群锦衣卫跑上来,把粉头、窑姐与其他人分开,另有一伙人手执杀威棒,对着老鸨子、大茶壶、老王八、龟奴、捞毛的和嫖客们一顿暴打,一直被打得皮开肉绽,这伙人也没弄明白到底犯了什么事? 这时,刚刚吃完饭的黄炳文,正剔着牙花子,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老鸨子一眼就认出了黄炳文,她那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也不敢再喊冤了,拖着一条快要被打断的腿,爬到了他的近前。 望着这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眼泪汪汪的老鸨子哀求道:“黄大人、黄大人你大人大量,小人、小人我知错了……” 黄炳文不慌不忙地蹲下来,矜持地点了点头,问道:“如此说来,你愿意招供?” 老鸨子磕头如捣蒜,结结巴巴地答道:“小人、小人我错了、小人我知错了,我、我招供,全都招……” 冷眼旁观的陈千户,不禁对这位京城来的长官肃然起敬,在他看来,这起错综复杂的案子,一夜之间竟然被黄大人给破了! 黄炳文命人拿来一张写好的供状,丢给了翠花楼的老鸨子,讲道:“招供就好!来,在这儿签字画押。” 有人把笔墨放到老鸨子的面前,她本想看看这供词到底写的是什么,这时,黄炳文突然一跺脚,厉声喝道:“还不快点签字画押?省得再受皮肉之苦!” 老鸨子哆哆嗦嗦打了个寒颤,在这张供状上签了名字,并按下了手印,抬头问道:“黄老爷,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黄炳文没再搭理她,指着那个大茶壶、还有几个龟奴,命人给他们几个带上了枷锁,要把他们押进监牢。 大茶壶这才认出了黄炳文,惊叫道:“我的娘啊,这不是那个吃白食的黄鼠狼吗,咱可别……” 没等大茶壶把话说完,冲过来一群大汉,抡起杀威棒便打,一直打得这几位鬼哭狼嚎般的没了人腔…… 原来,二十多年前,行走江湖的黄炳文,曾在看上一名歌妓,二人串谋,在翠花楼白吃白玩一个多月,临走时他还想骗些银子,却被人揭穿,老鸨子当众羞辱了黄炳文一番,还把他打了个半死,据说,那名歌妓被虐待致死,扔进了秦淮河…… 黄炳文没脸在江南混了,跑到京师,靠卖命当了个锦衣卫力士,开始了缓慢的升迁之路,后来巴结上了刘守有,才算爬到了从四品的高位。 平时一想起翠花楼,黄炳文就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发迹了,终于逮着了报复的机会,看着这群平时趋炎附势、财迷心窍的势利小人,都落进了自己的圈套,仍不觉得解气,大声喝道:“把他们统统打入死牢!” 老鸨子本以为只敲诈点银子,可没想到要被打入死牢,怀着恐慌之心,爬到了黄炳文的脚下,还想给自己辩护,却被他用脚踩住了脑袋。 于是,黄炳文怒不可恕地问道:“说吧,你们是不是把她打死了?又把她扔进了秦淮河?” 老鸨子哭着狡辩道:“打倒是打了,但没、没打死,是她、她自己跳进了秦淮河……” 南京锦衣卫所的陈千户,这回彻底被折服,他对黄炳文佩服得五体投地,举起大拇指,赞道:“黄大人真乃狄仁杰在世,实在高明、太厉害了!” 这时,翠花楼的老鸨子还想争辩,被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抓住头发给拖走了。 黄炳文微微一笑,讲道:“陈千户,不要高兴的太早,刘千户的命案已结,可徐鲲到底去了何处?我们还得细细察访,要不然,将来如何给徐阁老交待。” “那是、那是,下官惟黄大人之命是从。” 送走陈千户等人,黄炳文暗自得意,反正老鸨子已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又有陈千户做证,待会儿就把这伙人弄死,把翠花楼据为己有。 黄炳文把一个长得像南瓜似的小子喊来,讲道:“刘保,你哥哥刘千户就是死在了翠花楼,现在我把翠花楼交给你了,你把这群窑姐儿带走,继续做生意去吧。” “请黄大人放心,这翠花楼将来的银子,都是大人你的。”说罢,刘保给黄炳文磕了几个响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一伙壮汉走了。 当晚,黄炳文命人用酷刑,把老鸨子、大茶壶和那几个龟奴折磨致死。 刘保当了翠花楼的老鸨子,把粉头、窑姐们召集起来训话,这时,她们才知道,原来是因前几天发生在秦淮河的命案,但由于老鸨子已经招了供,没人敢对此案有所质疑。 黄炳文把案情通报给应天巡抚衙门,尽管海瑞持怀疑态度,但由于汤景和朱辉没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到现在也还没找到徐鲲,只好把案子打回去重审。 由于海瑞不给结案,黄炳文暂时走不了,他还惦记着翠花楼的一名窑姐儿,离开巡抚衙门后,便来到了秦淮岸边的烟花柳巷。 大仇已报、故地重游,黄炳文心中无限感慨,但他最惦记着的,还是翠花楼的银子! 把黄炳文请进了一间豪华客房,满脸愁容的刘保讲道:“黄大人,小的把这翠花楼都搜遍了,加上妓女身上的银子,总共还不足两千两。” “如果不是你小子给昧下了,这怎么可能?翠花楼生意这么好,经营了几十年,不可能就这点银子!”黄炳文勃然大怒。 “这、这,可是、我对她们审了个遍,她们都说,除了老鸨子,怕是没人知道银子藏在何处。”刘保结结巴巴地答道。 “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黄炳文说罢,找窑姐儿消遣去了。 于是刘保领着人,把整个翠花楼地上、地下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藏银子的金库,正当他犯愁之际,有个手下抱着大铁匣子跑了过来。 刘保问道:“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刘大官人,这几个匣子是在老鸨子的卧室找着的,藏得很严实,我们也打不开。” 刘保一听大喜,心中暗想:也许他们把银子都借了出去,也许他们买了稀世的珍宝,可能都在这个匣子里,他没敢擅自做主,赶紧去把黄炳文请来。 当着黄炳文的面,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匣子打开,里面却是一卷卷黄纸。 黄炳文赶快把这些卷纸取出来观瞧,是一张张兴记钱庄的庄票,把闲杂人等打发走,让刘保找了个算盘,二人算了两个时辰,全部庄票加起来,足有百万两之巨! “刘保,你先拿这张千两银子的庄票,到兴记钱庄去一趟,看看这庄票能不能兑换成现银?” 过了一个多时辰,刘保乐呵呵地回来了,讲道:“黄大人,钱庄给了一千零五两银子,说那五两银子是利钱。” 黄炳文好生奇怪,当年混迹江湖的时候,他曾经在镖局干过,知道有些买卖人和大户人家,怕家里的银子多了招贼,有时会把银子交给镖局保管,还要给镖局会付保费,而如今,把银子保管到钱庄,居然还有利钱? 想到这儿,黄炳文又递过来一张庄票,讲道:“刘保,你拿这一万两的庄票,再去兑现一次。”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刘保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讲道:“黄大人,要是一次兑现千两以上的银子,必须得有翠花楼老鸨子去签字画押,要不然,钱庄就不给兑现;我跟他们好说歹说,说咱们翠花楼着急买姑娘,老鸨子没在家,他们的庞掌柜算是网开一面,把这一万两银子兑了回来,五十两的利钱也给了,临走时,他们的账房先生告诉我,下不为例。” 本打算带着三十万两银子回京,却听说必须得有老鸨子签字画押,才能兑换现银,可那老鸨子已经死了!黄炳文顿怒火中烧,气愤地问道:“这兴记钱庄是何人所开?” “这、这还真没打听,只知道钱庄的掌柜姓庞。”刘保答道。 “走,带上弟兄们,拿着这些庄票,咱去见识、见识这个庞掌柜!” 于是,身穿蟒袍、腰扎玉带的黄炳文,带着一群飞鱼服锦衣卫,个个身挂绣春刀,刘保头前带路,耀武扬威地来到了兴记钱庄。 钱庄门口的伙计忽然发现,一起伙锦衣卫来势汹汹,赶紧跑到后院,把大掌柜庞尚鹏请了出来。 庞尚鹏和黄炳文一见面,同时放声大笑、相互作揖。 “没想到是镇抚司黄大人到了,有失远迎,失礼、失礼!黄大人,里面请。” “呵呵,真没想到是庞大人,失敬、失敬!庞大人,请!” 庞尚鹏出来招呼这群锦衣卫,把他们请进了后院,此刻,李账房正将何氏夫人从客厅中送了出来。 忽然,何氏看见一大群锦衣卫正朝她走来,顿时吓得心惊肉跳,就想赶紧离开这儿,便讲道:“李账房,我看庞掌柜够忙的,今日就不再打搅了,既然庞掌柜已经同意,我就把老宅的房契、地契都留下,烦劳你早日把银子给我们送来。” “请夫人放心,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近期还得调集头寸。不过,在下还得提醒夫人你一句,汤家的那处老宅,可是襄武东瓯王留下的祖业,今后你们可不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