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公元1567年月),京城刑部大牢。 一大清早,监狱主事左手提着两瓶烧酒,右手拎着一大盒子饭菜,进了牢门便高声叫道:“快去把海瑞给我带来!” 牢头不敢怠慢,一会儿的功夫,披枷带锁、披头散发的海瑞被押了出来。 “海瑞你看,主事大人给你送行来了,趁热去吃吧。”牢头笑着讲道。 等牢头把海瑞身上的枷锁打开,他微笑着揭开了盒盖,先趴下闻了闻,转身对监狱主事讲道:“嗯,不错!我做官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美味的佳肴,呵呵,多谢主事大人,我也就不客气了。” 海瑞把话讲完,坐在地上拿起筷子便吃。 监狱主事给海瑞把酒杯斟满了,笑呵呵地把酒杯递了过去。 海瑞也不客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讲道:“离午时三刻还早,我要慢慢享用,西市问斩的时候,朝廷堂堂的户部四品主事,不能当个饿死鬼。” 就在海瑞恣情吃喝之际,监狱主事趴在他的耳边,悄声讲道:“嘉靖爷殡天了,隆庆爷即位,这是徐大人派我给你送来的,他正等着你出狱,看来,先生即将受到重用。” 突然,海瑞把筷子扔在了地上,抬起头问道:“你这消息确切吗?” 监狱主事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 于是,海瑞趴在了地上痛哭嚎啕,用手往嗓子里乱抓,不一会儿,就把刚刚才吃下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喘息了片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嘉靖皇帝御驾殡天后,到了次年的春天,消息才通过邸报传到了日本。 这一日,陈申在码头上忙完了生意,怀揣着朝廷的邸报,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绸缎铺。 这时,许灵儿和朱辉正在忙着给客人裁布,发现陈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知道一定出了大事。 等客人都走了,陈申关上了店铺,郑重地讲道:“嘉靖爷已龙驾殡天,隆庆新君登基。灵儿姑娘,我们也的准备个灵堂祭奠一番。” 正在说话之间,忽听有人敲门,朱辉把门打开,是郭国强来了,陈申赶忙上前问候,彼此客气了一番,得知他是来祭奠先帝来的,许灵儿扯了一匹白布,开始给大家做孝服。 许灵儿写了嘉靖皇帝的神位,许仪后拟了一份追悼祭词,郭国强、陈申和朱均旺等人搭设好了灵堂,七个人跪倒在皇帝的灵前,非常庄重地祭奠了一番。 仪式结束后,许仪后讲道:“灵儿、朱辉,你们记住,今后纪事,即日起改用隆庆年号(公元1567年)。” 二人认真地点了点头,于是,朱辉帮着磨墨,许灵儿把当日的祭奠仪式记录了下来。 郭国强问道:“冲儿,那面铜镜可曾打捞了出来?” 王冲摇头答道:“舅父大人,自铜镜沉入河底以来,我们到木曾川打捞了许多趟,始终没能找到,直到年前河面结了冰。” “听弥次郎来信说,猴子最近还在破冰打捞,看来,这面铜镜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了。”朱辉讲道。 郭国强不无遗憾地讲道:“国师蓝道行道长早已仙逝,如今先帝驾崩,既然铜镜已经丢失,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据国内来的客商说,新君一改前朝遗风,当今圣上极度反感修仙炼道,在京师大肆抓捕那些道士们,王金、申世恩被杀,其师兄、师弟、徒子徒孙早已跑得没了踪影,或许不会再有人追究铜镜的事了。” 王冲意识到,在这两年多来,还没能顺顺利利地完成过一件任务,颇为自责地讲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们祖宗留下的国宝,无论如何,不能遗失在异国他乡,否则,我们还有何颜面回家乡见江东父老?” 发现王冲认真了起来,郭奕问道:“舅舅,最近可曾有林一官的消息?” 神情严肃的郭国强答道:“我这次来找你们,不仅是来报丧事的,还得传达成国公老王爷的命令,根据东厂的线报,在琉球国首里城外,再次发现了林一官的踪迹,冲儿、奕儿,你们准备返回琉球吧。” “这次我也要去。”许灵儿讲道。 郭国强答道:“密令中说,阿萍如今在李成梁大人的家中,李总兵从她那儿得知了你的情况,便给老王爷写了封书信,故此,老王爷命你和许神医、朱家父子等人,带上已寻回来的佛龛立刻回国。” 许灵儿摇了摇头,坚定地讲道:“那林一官极其狡猾,琉球官府都被他买通了,冲哥和奕儿姐姐不能没个帮手,我不能走。” “林一官那些人的秉性,没人比我更了解,我也要到琉球帮忙。”朱辉讲道。 许仪后和朱均旺听说后,也要求前往琉球协助,大家和郭国强争执了起来。 郭国强没有办法,只好掏出成国公的密令,认真地讲道:“各位若想陷我于不忠不义,就随便从事,若是不想将来让老王爷问罪与我,就马上准备启程回国吧。”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便不再为难于他,这时,郭国强从身上取出一个礼盒,递给了许灵儿,微笑着讲道:“这是我给你和李状元的贺礼,只可惜,你们的喜酒我是喝不上了。” 许灵儿羞涩地低下了头,红着脸接过了礼盒,答道:“多谢郭大人!” 许仪后赶紧躬身施礼,讲道:“郭大人费心了,这一年多来,我们父女得到郭大人、陈掌柜的照料,真是感激不尽!在辽东办完了喜事,老儿再回来给各位当个帮手,等彻底铲除了海盗,我们再一起凯旋回京。” 陈申讲道:“郭大人,我这就派人到地内町把文静叫回来,大家吃顿团圆饭,来给大家践行,祝愿灵儿姑娘和李状元百年好合,也祝王将军和郭将军马到成功,大家来个一醉方休。” 许灵儿担心,如果显如知道他们即将回国的消息,恐怕又要多事,讲道:“让文静一个人悄悄回来吧,千万不要惊动本愿寺。” 次日清早,文静独自从地内町赶了过来,大家吃了顿团圆饭,郭国强从萨摩赶过来,没有给岛津义久告假,怕引起他们的疑心,便带上王冲和郭奕一起走了。 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显如得知恩公许仪后要走了,专程来到堺町拼命挽留,在绸缎铺中连续做了好几天道场,祈求佛祖保佑恩公一生平安…… 就这样,他们又多住了十来天,看实在挽留不住了许家父女,显如买了很多的重礼,亲自联络了一艘商船,把他们送上了堺町码头。 去往朝鲜釜山的商船起锚了,许家父女和朱家父子站在船头,和前来送行的众人挥手告别,大家全都饱含着热泪,彼此高呼保重,直到商船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 许家父女和朱家父子住进了船舱,发现舱里聚着一群的日本人在赌博,他们的吵闹声令人不得休息。 少年朱辉实在受不了,正想劝劝他们小点声,这时,从针房中钻出了个小老头,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这些混蛋的东西!竟敢在圣母堂的神位前赌博?” (针房:指南针所在的舱室) 许灵儿定睛一看,原来这老头正是小西隆佐,便赶紧叫上父亲及朱家父子,一起带着行李上了甲板。 赌徒们哄抢散落在船舱里的赌资,把抢到的钱揣进怀里,拼命往甲板上跑去,把赌局全都扔了出来。 小西隆佐手里拿着一根木棒,追打着这伙赌徒上了甲板,有些跑得慢的,挨了他好几棍,他边跑边大声嚷道:“还不快把这些赌具全部扔到海里去?你们全都给我坐好了,来听我讲经……” 赌徒们全都坐在了甲板上,气喘吁吁的小西隆佐围着他们转了好几圈,发现还有人藏着赌具,便举起棍子狠狠地打了过去,这伙人只好交出藏匿的赌具,于是,所有的赌具全都扔进了大海。 等大家安静了下来,小西隆佐从怀中掏出本《圣经》,站在这些赌徒们的面前,清了清嗓门,高声讲道: “教皇特使、圣徒圣方济各沙勿略曾经说过:世上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民族,能像大和人一样有如此的风度,因此,我们都是荣耀之士,把荣耀看得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礼仪之邦让人震惊……” 突然,他提升高了嗓门骂道:“你们这些混蛋却聚众赌博,难道不知道赌博是万恶之源吗?赌博会让人产生邪念,让人变得贪得无厌,让人失去信仰、失去理性。” 听见了赌徒们的忏悔声,小西隆佐接着讲道:“圣徒沙勿略说,大和人都喜欢听取理性的事物,即使他们也曾有罪过和邪念,但只要有人指出他们的错误,经过理性的思考,他们就会被说服。现在,你们都有各种各样的邪念,甚至还干过各种各样的坏事,不要紧,今后只要你能天天背诵福音,天堂之门就会向你敞开,阿门!” 听罢小西隆佐的这番话,众人齐声叫道:“咳!” 于是,小西隆佐露出了笑脸,翻开手中的《圣经》,开始讲述“福音”。 刚讲完一个章节,有人喊道:“小西老爷,来给我洗礼吧!” 紧接着,又有更多人跟着喊起来:“小西老爷,我也要洗礼……” 小西隆佐让人准备了“圣水”,给这些赌徒们举行洗礼仪式。 仪式结束后,小西隆佐到了许灵儿等人近前,微笑着讲道:“来吧,奉我主耶稣的名义来给你们施洗,大家都是迷途的羔羊,只有接受洗礼,真心相信我主耶稣才能得救。” 许灵儿站起身来答道:“谢谢,我们有自己的信仰。” 小西隆佐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讲道:“姑娘一看就是位善人,我看着你也很面熟,是不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请问你们到朝鲜是探亲、还是访友?” 许灵儿当然记得,当年在堺町追杀林一官时,暗中跟着猴子到过他的家,便坦然一笑,答道:“我们是地内町的小生意人,此去朝鲜是为了办些药材,谢谢你的关心。” “请姑娘不必客气,信仰是不能被强迫的,既然你们是到朝鲜办药材,那我们就是同行了。呵呵,我叫小西隆佐,在堺町开设药材铺的,在朝鲜做生意多年,与他们的国王、大官都有很深的交情,如若你们在朝鲜有为难之处,在下愿意效劳;至于信仰,我相信是可以改变的,将来回到堺町,欢迎你们到基督堂听我讲福音,阿门。” 许灵儿故作惊讶地答道:“原来阁下就是小西隆佐先生,失敬!失敬!” 小西隆佐微笑着摆了摆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讲道:“既然大家都是生意人,就不必客套,愿主保佑我们一路平安,阿门。”说罢,便下了船舱。 许灵儿低声讲道:“小西隆佐认出了我来,这些日本人全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说的比唱的好听,背后不知包藏什么祸心,我们得倍加小心。” 这时,不知因何原因,甲板上的赌徒之间大吵了起来,只听有人大声讲道:“你们这些笨蛋,连小西隆佐大人都不认识?真是白活了这么大!他可是全日本最善良的基督徒。” 题外话: 圣方济各沙勿略,耶稣会创始人之一,将天主教传播到亚洲的马六甲和日本,在日本,他认识到日本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萌生了到中国传教的想法。但要进中国却很困难,便在印度组织一个赴中国使团,在商人们的帮助下,使团抵达马六甲,就被扣留下来,这次失败,反而坚定了沙勿略进入中国的决心,1552年8月,沙勿略抵达广州上川岛,该岛是葡萄牙商人与中国沿海居民进行走私贸易的据点,但染上了疟疾,不久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