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林六官的病情很严重,大家决定在本愿寺多住一天。 吃完了药,林六官被安置在禅房养病,其他人全都被显如请到了斋堂,摆开盛筵宴招待大明钦差等人。 这时,岛津义弘借口吃不惯斋饭,非要到地内町街市之上去喝酒吃肉,也没人拦着他,当然,更没人陪他一起去。 显如虽然娶妻生子,但却墨守吃斋的戒律,大家以茶代酒,在友好的气氛中,边吃边聊。 宴席快要结束时,郭国强问道:“权僧正大人,你看那林六官海盗出身,杀人如麻,本愿寺能否容得下这等人在此出家?” “南无阿弥陀佛,众生皆有佛性,贫僧观此人已弃恶从善,具备无上菩提,正在从痛苦的恶道中解脱出来,在生死轮回之中涅槃,一旦恶道耗尽,即为佛道,这正是《佛说观无量寿经》之观点,净土三经之教理精髓,等你们在秋目浦办完事,就把他送来吧。” (《佛说观无量寿经》即净土真宗的“观经”) 许灵儿讲道:“权僧正大人,在秋目浦、平户藩、伊歧岛、对马岛等地,不少来自明朝的一向宗信徒,大多是普通商人出身,更有不少被海盗掠来的良民百姓,他们当中,虽有那些被钱财迷住眼睛的,变成了真正的海盗,希望权僧正大人能用真诚感化他们,使其弃恶从善,以大慈大悲之心为之解脱,便是功德无量的善业。” “南无阿弥陀佛,请妹妹不要再称呼权僧正这个官名,就称呼贫僧为显如哥哥吧。本愿寺倡导的正是‘恶人正机’,主张‘恶人’才最需要佛的接引,只要对佛祖心存感激,凡夫俗子也能与超世阿弥陀融为一体,脱离六道轮回,这也是贫僧所领悟的信心。” 郭国强用明朝官话低声讲道:“也许显如并不了解严世蕃、罗文龙等人的阴谋,但种种迹象表明,严世蕃企图利用一向宗在大明造反之心,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甚至还想好了退路,一旦造反不成,他们随时将亡命日本,看来,朝廷杀掉严世蕃、罗文龙一点也不冤枉。” 陆云龙答道:“你来问问,严世蕃的信中有没有提到,他到底运来了多少金银财宝?” “权僧正大人,像严世蕃这样的恶人,怕是只能坠入无间地狱,你再怎么给他接引也是没有用的,那贼子搜刮了无的民脂民膏,把大明黎民百姓祸害得可不浅!这贼子名义上把财产捐给了石山本愿寺,可实际上都控制在其手下的海盗手中,请问权僧正大人,严世蕃的信中可曾提到他到底运来了多少财宝?”郭国强问道。 显如发现,陆云龙和王冲、郭奕等人都在焦虑等待,便默默地算了账来,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答道:“根据他信中所述,前三年运来的,折合白银不下三百万两,最近的几次运来的珠宝、玉器和古玩等物,我就估不出价钱来了。” 听罢郭国强的翻译,陆云龙显得怒不可恕,讲道:“可恨严氏父子误国害民!严世蕃家中抄出锭金、条金等一万五千余两,各类珠宝、器皿、字画、布匹等折合白银上千万两,就在我来日本之前,朝廷又在严嵩家抄出金三万余两、白银二百万两,严氏父子真乃国之窃贼也!” “请问权僧正大人,你对这些财物持何态度?”郭国强接着问道。 “南无阿弥陀佛,《佛说无量寿经》云,佛祖原为一国之王,尚且出家行菩萨道,五劫之后、悟道净土,以佛道立愿拯救世间一切众生,佛法即宝藏。那严世蕃运来的财物,当是从哪里来,回那里去,贫僧断无有任何贪念,南无阿弥陀佛。” (《佛说无量寿经》即净土真宗的‘大经’) 正在这时,有个小沙弥不顾守卫僧兵的阻拦,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声讲道:“权僧正法王大人,岛津义弘从外面吃完饭回来,突然要把林六官带走,可那林六官宁死不从,大家快去看看吧。” “他们现在何处?”显如急忙问道。 小沙弥答道:“现在岛津义弘正拖着林六官快到山门了。” 显如起身便跑出了斋堂,众人也都跟了出来,一起往山门跑去。 此刻,岛津义弘已被拦在了山门,只见他瞪着眼睛,挥舞着手中弯刀,对守卫僧兵喝道:“都给我闪开,不要拦路,挡我者杀!” 显如紧跑几步到了他的近前,呵斥道:“岛津义弘,休得无礼!” 岛津义弘挥舞着钢刀,大声嚷道:“你们谁也不要拦我,今晚我必须带他返回萨摩。” “义弘大人,请问为何如此着急?”郭国强问道。 岛津义弘认真地答道:“秋目浦城堡中藏有巨额财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地内町,可能我哥哥还不知道,如果回去晚了,还不知会落到何人之手?” 郭国强微微一笑,摇着头问道:“义弘大人,难道你就不怕松永久秀把你杀了?” 岛津义弘哈哈大笑,反问道:“难道我会怕久秀小儿不成?” 显如劝道:“恐怕你到不了堺町,便会落在松永久秀的手中,将来松永久秀拿你来做人质,要挟你的哥哥,劫取秋目浦城的财宝,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有头无脑的岛津义弘这才低下了头,谨慎地问道:“明日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走,难道就不怕松永久秀拦截吗?” 显如答道:“明日贫僧派僧兵卫队护送你们,可保万无一失。” 岛津义弘沉思了片刻,依然拽着林六官没有撒手,带着怀疑的口吻问道:“显如,按理说那些财宝本属于你的,难道你就没有动过心吗?” 显如双手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当着大明皇帝陛下的钦差,贫僧不敢撒谎,尽管石山本愿寺十分窘迫,但从未惦记过这些不义之财。岛津义弘,我问你,如果你们得到了那些财宝,会如何处置?” 岛津义弘嘿嘿一乐,反问道:“显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不要在我的面前打哑谜。明日你若能送我们安全走出摄津国,等我们从海盗手中夺回那些财宝,咱们两家一家一半,我们萨摩人说话算话,如何?” 显如哈哈大笑,答道:“岛津义弘,那本是来自明朝之物,全是明朝百姓的民脂民膏,当还给明朝皇帝陛下,贫僧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当然,你们也尽可去取那些财宝,但贫僧得警告你,你若因此而伤害了秋目浦的百姓,我将以权僧正法王之名,在萨摩发起一向一揆,本愿寺绝不怕与你们岛津家开战,如若不信,那你就试试看吧!” “放肆,岂有此理!”岛津义弘说着,便将手中的弯刀指向了显如,陆云龙和王冲赶忙拦在了他的面前。 这时,郭奕勃然大怒,高声喝道:“岛津义弘,在大明皇帝陛下的钦差面前,竟敢如此放肆,难道你要违背家督岛津义久的誓言,与天子为敌吗?” 面带微笑的郭国强趁机劝道:“义弘大人,千万不能与大明天子为敌。” 岛津义弘仍旧不服气,拧着脖子答道:“这些财宝既然在我们岛津家的领地上,无论如何也得分给我们一半。” 于是,郭国强接着劝道:“请义弘大人骚安勿躁,待我去跟钦差大人好好商量、商量。” 岛津义弘点了点头,答道:“你若把这件事办成了,回到龟山城,我便让你当武士。” 于是,郭国强来到了陆云龙和王冲的近前,三人低声商议了起来,考虑到林一官极其狡猾,那些财宝藏在什么地方还未可知,而秋目浦却有很多大明的百姓需要解救,如果现在因此事而得罪了岛津家,接下来很多事反而不好办了,便决定稳住这个有头无脑的家伙再说。 回到了岛津义弘的近前,郭国强躬身施礼,客气地讲道:“请义弘大人放心,钦差大人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将来找到那些财宝后,可以分一些给你们,但你们得出资造船,把流落到日本的大明百姓送回国,这才算对得起皇帝陛下对你们的恩宠。” 岛津义弘这才放了心,便放了林六官,不再继续纠缠。 为了防止他再生变故,郭国强又劝道:“义弘大人,还不快去给权僧正法王大人和钦差大人道歉,把他们得罪了,一向宗在萨摩造反是小事,岛津家再想赴宁波做朝贡贸易,几乎就不可能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岛津义弘认真地点点头,到了显如和王冲的近前躬身施礼,讲道:“义弘莽撞,请钦差大人和权僧正法王大人多多谅解!” 显如口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答道:“贫僧已经给你安排好了禅房,回去歇息吧。” 次日清早,众人吃完了早饭,全部扮作僧人跟随显如出了本愿寺,只见山门外不远处旌旗招展,二百多僧兵携带着兵刃,骑着高头大马正在此等候。 王冲、郭奕挥手与众人道别,显如亲自带队,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摄津国的境内。 连续两天来,都有身份不明的武士闯关卡过境,让松永久秀十分紧张,他判定,幕府将军足利义辉正在暗中召见各地武士,因此,增加了不少岗哨,以加强戒备,对过往行人盘查十分严厉。 夹在队伍中的岛津义弘见此情形,不由得对显如充满了感激之情,若非他亲自带领僧兵护送,断无走出摄津国的可能。 把大家送到了堺町境内,本愿寺的僧兵们便停了下来。 显如望着许灵儿的背影,高声喊道:“妹妹,请多保重!今后若有为难之处,尽可以来石山本愿寺找我,贫僧必将出手相助、万死不辞,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