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嫁衣女懵懵懂懂的露出个很天真的神色,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山民们听:“你们错只错在了放狗上莫?”
可这话,把不少人说的,脖子都缩进去了。
这是问责。
“这事儿头一个要怪的,还是仙娘!”张二牛像是想明白了,觉得自己担在了肩头的责任越稀释,活下去的几率也就越大,开始甩锅:“要不是她讲了要给死人合么子婚,哪里有这么多事儿?”
“对对,林家姑娘,这事儿要寻,就得寻到了根源上,”又有人跟着附和道:“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冥婚不冥婚,不过是蠢,人家干么子,我们随大流罢了。”
“对对,么子锁魂,也是仙娘说的,”其他人也跟着作证,似乎把脏水泼到了别人身上,自己就干净了一样:“是仙娘说,你死的屈,怕不安分,要找回来哩!你瞧你瞧,这些门槛子,也是仙娘琢磨出来,就是为了防着你的!”
仙娘没说啥,还是望着天边的夕阳发怔——她皱纹遍布的嘴角也翘了起来,是个不好描述的笑容,她的眼睛特别红,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烧云给映红的。
“你们……”中年男人攥紧了拳头,有点受不了了:“当初是你们说,保护峒子里的人,是仙娘应该做的,无论如何,都要让我阿妈想法子,现在你们遇上事儿,倒是把自己择了个干净!你们还有没有人心!”
没人回答中年男人,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也看出来了——人心?有用处吗?能救命吗?
“对了,还有郭老四媳妇!”有个人似乎给想起来了什么:“就是她一开始,要把林家姑娘说给往王家瘫子的,她也是个牵头挑事儿的!”
“我阿妈死了好几年了……”一个小伙子弱弱的说道。
“死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林家姑娘你说是不是?”
“对,就是她撺掇,说王家瘫子的鬼魂闹事,都怪林家姑娘不肯嫁。”
“她也是罪魁祸首!要是找她要公道要不来,死的了和尚死不了庙,他们家里人还在哩!”
“你们……你们……”那个小伙子想反驳,却不知道谁给了他一拳,我听到了牙掉下来的声音。
接着,他捂住了嘴,显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这些山民继续推诿,谁谁当初去姑娘家门口丢石子了,谁谁去姑娘家骂街,土郎中,卖杂面的,但凡在那个时候跟林家有过节的,添油加醋,被这些人描述的详尽的了不得。
这些人啊,果然没一个干净的。
“那你们一直说的死的屈的这个姑娘,是怎么个屈法呢?”嫁衣女似乎对他们的互相扒皮很满意,问了第二个问题。
“这个么……”山民知道了姑娘是在给自己叫屈,赶紧顺着姑娘的话头就说道:“其实,王家瘫子闹事儿,大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莫……何苦,还真要活人去作伴呢……”
“是啊,他是能闹事,可仙娘也说过,但凡不答应他那句“跟我走吧”,他也拉不走谁的。”
“横竖峒子里这么多的姑娘,轮班的被他摸也就是了,一个灾祸,大家分摊,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是是是……”山民们达成了共识,都开始点头:“当初不如分摊了,何苦为难一个人,我们也后悔,也后悔啊!”
“而且,林家姑娘,你想想我们的好处!当初借谷子借面,我们也是尽力帮你们家了!”
“对对,你们是外来户,我们可没有排外,盖房子买家具,我们好歹也帮衬了不是?”
“我们不少人,是看着你长大的啊!”
借谷子借面,是能还的,可命借出去,谁能还的起?
你们这个时候,想起来是看着她长大的了。
“陆家哥哥也累了,放我下来吧!”嫁衣女却没有回答这些话,只专心的看着陆恒川的眼睛,像是含着星星:“也该歇一歇了。”
陆恒川很听话,把她给放下了。
嫁衣女坐在了高高的条凳上,两条腿还是垂下来了的,她含笑望着这些山民,仿佛刚才只不过是听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那这样说来,你们是欠了东西,想还了。”
“想还!想还想还!”一听嫁衣女的口气像是松动了,山民们几乎喜极而泣。
嫁衣女歪着头:“既然如此,我揣摩着,她是想着把当年受过的各种不公平,给扳回来吧。”
“扳回来?”山民们不明所以:“怎么扳回来?”
嫁衣女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她当初是替各位姑娘死的,那现在各位姑娘如果能替她死,她的冤魂,九泉之下,应该也就能瞑目了吧。”
山民们的脸一下就给白了:“替她死?这是么子意思?”
“祭啊,”嫁衣女笑着说道:“她死了这么多年,你们给她献过祭祀吗?”
那肯定没有,村里人严守规矩,那块地根本没人敢靠近,更别说祭祀了——心虚的人,能给被自己害死的冤魂祭祀?
“所以嘛,”嫁衣女很认真的说道:“把那些得了好处的姑娘,在月亮上山的时候,挂在了坟头附近的树上,也一样的吊死,我觉得,这个村子,就一定会安宁下来的。冤有仇债有主,那些姑娘既然欠了人家的,多活了这么久,怎么也该还了,是不是?”
这个语调轻松的,像是在聊今天晚上吃什么。
可每一个山民,浑身都剧烈的哆嗦了起来。
你不能说这嫁衣女提的要求不合理——峒子里每一个姑娘,因为她才没死,都等于是吃了她的人血馒头。
“这……”有山民强撑着说道:“非得这样吗?”
“不然呢?”嫁衣女歪着头,嘴角一勾:“这很公平嘛!只要她们死了,那剩下的人,就可以平安了。你们可以回家问问她们,愿不愿意为了保护家里人,把自己给挂在树上。”
“林家姑娘……”还有山民想说话,嫁衣女的表情忽然就给冷下来了:“他们要是不愿意,我看啊,昨天狗是什么样,今天那些欠债的人,就会变成什么样。”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沉下去的夕阳,愉快的说道:“离着月亮上山头,应该没有多长时间了吧?”
她的笑非常甜美。
“师父,”唐本初低声说道:“她这个仇,报的很高端啊……”
“那是,”王德光也说道:“也让他们尝尝,血肉至亲要怎么经历一个你死我活。”
“是挺痛快的,可是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唐本初打了个哆嗦:“是不是,也太狠了?”
“你懂么子,”阿琐打了唐本初一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才是个痛快。”
说着,望着嫁衣女的表情,竟然还像是挺钦佩的。
“痛快是痛快,”王德光盯着已经染上了黛色的天空叹了口气:“可是那些姑娘,又招谁惹谁了呢?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些山民们你看我我看你,脑门上都有了豆子大的汗珠子。
“你们可能不着急。”嫁衣女微笑:“那咱们就在这里,一起看月亮。”
说着,她甚至哼起了当地的一个小调儿。
这个小调光听调子应该是很欢快的,可是这会儿从嫁衣女嘴里哼出来,就好像是一道催命符,让人打骨头缝子里发冷,特别瘆得慌。
那些山民盯着我,露出了一个非常惶恐的表情:“外头来的仙娘,你不是说帮我们想法子吗?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你是想法子啊!难不成,我们就都得把家里的姑娘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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