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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第二种,为春楠木。
气味柔和,与奎木相近。
只是比奎木多了一丝青柳气味。”
这可是考点所在,区分春楠木与奎木,李晓香忽然有点担心洛潇了。
可洛潇却依旧气定神闲。
卡扎轻笑一声,“第三种,则是龙口橡木。
这种木料取其十年以上木龄的木心制成香饵,它本不是用来熏香,而是用来安神。
所以它的气味不明显,很容易就被春楠木与奎木所掩盖。
只是它本身有些许青草香味,这可是掩盖不得的!”
洛潇还未开口,纳哲又发话了:“看来洛先生的伎俩也被我国的使者拆穿了。
不知道李赞仪是如何认为的?”
李晓香真的很想抓光自己的头发。
能不能不要再扯上她了!
洛潇这厮竟然还点头,“好啊,洛某也想知道李赞仪品闻到了什么。”
“这熏香中确实只用到了三种香料。
第一种,眉山奎木没有错。
但是第二种与第三种却不尽然。”
“小丫头,你可别仗着前面几次你都蒙对了,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卡扎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
李晓香莞尔一笑道:“阁下也许对大夏的各种香料的气味了解细致入微,但香料一旦融合在一起,其性味也会有所改变。
阁下且仔细闻一闻所谓的龙口橡木的香味以及春楠木的气味。
龙口橡木的气味是不是太过轻飘?
而春楠木的气味有些闷,比平常要沉郁一些?”
这么一说,卡扎的眉头蹙了起来。
“以在下的拙见,这并非龙口橡木,而是东陵所产地东陵橡木。
东陵橡木之下一般会生长一种草药,名曰合合香。
合合香的枝干晒干之后碾磨成粉,与东陵橡木一同制成香饵,则会柔和东陵橡木的气味,使其飘忽不定,味性趋于龙口橡木。
而合合草与奎木在一起,香味又会产生变化,延伸出一种类似春楠木的气味。
所以在下认为,洛先生所制的熏香中的三种香料,其实是眉山奎木、东陵橡木以及合合草。”
皇上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问道:“洛潇,到底是李赞仪对还是卡扎对了?”
洛潇颔首道:“是李赞仪对了。”
皇上笑了笑,安抚地对卡扎道:“来使也不用介怀,这些犄角旮旯里的小把戏,就连朕也是听都没有听过。
卡扎,到了你出题了。
大可以向洛潇报一箭之仇。”
李晓香在心里呵呵,什么一箭之仇,明明心里欢喜得要命,洛潇摆了卡扎一道。
卡扎扯了扯唇角,冷着脸让人奉上了自己所制的香。
洛潇将盛香的雕花罐子打开,里面是有些粘稠透明的东西。
李晓香闭着眼睛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果香,心道“不好”。
果香品类繁多,特别是柑橘类的香料,随手就能写出几十种来。
而且西殊国又盛产水果,什么蜜柚红柑的这要如何区分?
如果洛潇不能完全辨别出其中的香料,这一局顶多就是平手,无论自己是赢还是输,都扭转不了局面了。
洛潇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另取了一只杯子,倒入温热的白水,再舀起少许的果香,手指轻轻一点,落入热水之中,徐徐搅拌了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喝果茶呢,但李晓香却对他佩服了起来。
这家伙以温水将香料化开,热气带着香氛涌起,会更加洋洒,凝聚的香味也将脱离出层次来。
可就算有了层次,果香大同小异,还是十分难以辨别啊。
“这第一种香,乃是取自佛手柑的果皮。
它虽然有着清新细腻的柑橘味,却又带着少许的花香,十分特别。”
听起来,佛手柑的味道似乎容易辨别,但只有真正的高手才知道所谓“少许的花香”要多么灵敏的嗅觉才能感受出它与其他柑橘类香料的区别。
随着水温略微冷却,香氛在毫不知觉间变化。
“第二种香,乃是葡萄柚。
它味道清新,与佛手柑十分相近,只是多了一点点甜味。”
同样的,这一点点甜味若只有佛手柑与葡萄柚还能辨别出来,可是这里面还有其他的香料干扰,洛潇竟还能如此淡然地品闻出来,李晓香这次真的想要烧香拜他做大神了!
“所以这第三种香则是桃橙。
桃橙乃是西殊国特有的水果,它的气味既有葡萄柚的甜美又有佛手柑的清新,且甜美之味十分浓郁,恰好能遮盖住葡萄柚的那一点甜味。
只是葡萄柚的甜味中又透露出些许的酸,这是桃橘如何掩盖也掩盖不了的。”
卡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总算清楚地认识到,大同小异的果香并不能迷惑到他的对手。
“而这第四种香,则是香茅。
香茅有着强烈而清新的柠檬味,一旦与桃橙相结合,就会酷似红柚。
但却没有红柚原本的酸度。”
卡扎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望向洛潇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赞赏。
“洛先生,你可确定我的果香里就没有其他的香料了?”
“没有。
虽然都是果香,但是香味中的甜度与酸度终归有所不同,加的多了,对比的就更明显了。
画蛇添足,反而更容易识别。
不知道在下答得可正确?”
卡扎起身,朝皇上握拳行礼道:“洛先生说得丝毫无误,在下敬服。”
皇上终于露出了笑颜,抬了抬手道:“看着你们切磋,朕今日也算打开眼界。
原来制香也有如此多的门路。
李赞仪,纳哲,朕对你们的较量可是越发期待了啊!”
纳哲起身,向皇上行了一个礼道:“纳哲也是十分期待李赞仪对纳哲所制的香有何指教。
这一轮,不知可否由纳哲先出题?”
皇上点头道:“纳哲远来是客,要先出题也无不可。”
纳哲扯起唇角,扬了扬手臂,宫人们便将一只十分漂亮的八宝玲珑碗端到了李晓香的面前。
李晓香愣在那里,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方才还淡然隔岸观火般的心态全然没了,只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脏砰砰乱跳。
她能品的出来吗?
她会不会漏掉什么?
她会不会也像姚念一样着了对手的道儿?
这个纳哲一看就不是善茬
八宝玲珑碗已经被送到了她的面前,她却迟迟没有抬手将盖子撩起。
这时候,一旁的洛潇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发出的声响令李晓香回过神来。
“李赞仪,所有香料都有迹可循。
静下心来,所有的线索都在你的心里。”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感激地向洛潇点了点头。
她有什么可害怕的,天下香料的变化不过如此。
清除所有的杂念,放空脑海中所有对香氛的印象,李晓香的心绪就似一滩净水。
她缓缓将八宝玲珑碗打开,这才发觉里边盛着的竟然是淡淡油。
取来少许点在手上,才发觉质地十分之清爽均匀。
低下身来,鼻间缓缓蔓延开十分浓郁的花香,花香之中渗透出淡雅的清香。
李晓香被迷惑了,她感觉这碗中的香料似乎只有一种,浓郁的令人迷醉的,所有细微的变化浑然一体无法拆解,似是香料在酝酿之中演变而出的气味。
李晓香顿然联想到了某种花材,但是这花材即便在现代要提炼出香氛也是极为奢侈的事情。
所以李晓香不禁怀疑,这真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花材吗?
看着李晓香眉头紧皱,片刻未曾舒展,纳哲撑着侧脸,好整以暇道:“李赞仪,你可要小心地品,慢慢的品。
若是错了,满盘皆输。”
姚念他们自然十分紧张,如今胜负都压在了李晓香的身上,她决计输不得啊!可着急归着急,他们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打断了李晓香的品香。
不要急,晓香。
所有的香味随着时间都会展现出它的层次,无论怎样去伪装,都会露出端倪。
李晓香的眉心的皱痕逐渐散开,拨开云雾一般。
第一种被鼻腔辨识出来的,是清新的气息,悄无声息沁入心脾。
接着引来一丝甜香的气息,交揉着酷似绿薄荷的淡雅香氛。
随着这些气味的散去,更加清晰的则是浓郁的香甜气息。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扯起了唇角,若是在现代,纳哲一定会是技艺高超的伪造大师,用价格便宜的香料来拟制千金难求的奢侈香氛。
“这第一种香氛,是贵国的绿薄荷,它的气息与我大夏民间的清心草香味相似,是同源同宗的香料,清新入肺,散发的速度较快。
而你使用绿薄荷这样一种与其他香料差异如此明显的香料,就是为了让我辨识出它,好让我不那么注意到其中的另一种香料——石蜡红,也就是你们西殊国的天竺葵。”
纳哲拍起手来,笑道:“有意思!有意思!除了绿薄荷与天竺葵,你还能辨别出什么来?”
“天竺葵本身除了有绿薄荷的清香之外,还有另一种香甜的气息,这种香甜的气息与棕榈草交织在一起,甜美非常。”
李晓香盯着纳哲的眼睛,当她念出“棕榈草”的时候,纳哲的笑意终于消退了。
“而这种甜美就极度地与另一种极为难以提取的香料相似,甚至于如果不是一等一的品香高手,就会以重金将它买下来。
可偏偏天竺葵与棕榈草的金贵不及这种香料的万分之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晓香的身上。
纳哲给她挖了一个大坑,可没有人想到李晓香似乎就要从这坑里爬出来了,又或者说,她压根就没跌进去!
“哦,是什么?”
“玫瑰。”
李晓香手指捻了捻,她自己不知道此刻的她微微低垂着眼帘神色淡然的模样在其他人的眼中是多么的高深莫测,“玫瑰并没有被广泛引入大夏,只有少数十分富裕的商旅才能买到少许干燥之后的玫瑰花瓣。
这些花瓣一般在沐浴之时被撒入浴桶之中,以热水带出浓郁的香氛。
而你使用的则是油吸法。
以油脂吸取新鲜花瓣的香味。
你想的是只有一点点的玫瑰花香,绝对会被天竺葵以及棕榈草混合之后极为相似的气味所覆盖。
但是玫瑰花的香氛散发的要比天竺葵以及棕榈草慢。
只要我够耐心,慢慢的等,一旦天竺葵的气息消弱了,甜美的玫瑰花香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会闻不出来。”
纳哲看着李晓香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怪物,她极为认真地说:“我以棕榈草来仿制玫瑰花的香味,一直以来都无人辨识出来。
你是第一个将我如何仿制的细节说得清清楚楚的人。”
这番话,无异于承认李晓香所说的绝对正确。
所有人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
“你拆解了我所调制的香,不意味着我拆解不了你的。
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香吧,李赞仪!”
这是公然的挑战。
所有人翘首以盼,想要知道李晓香到底调制的是怎样的香。
宫人将一只白色的小瓷瓶送到了纳哲的面前,瓶口封着一层薄蜡。
纳哲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蜡刮开,打开了瓶盖。
一股温热香辣的气息涌入空气之中,逐渐弥散开来,反而诱人起来,令人不自觉想要多闻上一闻。
纳哲皱起了眉头,香氛的气味十分和谐相近,明明能隐隐感受到似乎有几种香料在一起,可偏偏无法轻易将它们分开。
辛辣尖锐略带树脂的气息
“黑胡椒壳。”
纳哲开口道。
“没错。”
李晓香大方地承认。
清甜中雨黑胡椒的辛辣交织在一起,这到底是什么呢?
纳哲的手指按摩着下巴,良久,终于开口道:“桃金娘。”
“第二种香料也对。”
纳哲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李晓香的肯定而舒展。
她大喇喇惯了,甚至还有些恃才傲物。
卡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用心专注的模样,心底不自觉也对李晓香敬佩了起来。
随着香味越来越悠远,似乎隐隐有木头的香味以及些许的麝香,纳哲不禁思度,难道李晓香真的添加了麝香和某种木香?
这种木香是什么?
不是檀香不是沉香不是花梨木
不不是木香
纳哲叹一口气,忽然惊醒过来,对李晓香也是由衷的佩服,“这第三种香料,是缬草。
缬草的香味中带有麝香与木香,你一开始使用辛辣温热的黑胡椒与桃金娘就是为了让我感受到缬草所带来的类似麝香,让我以为你添加了麝香与某种木香,但其实这只是缬草的香味罢了!”
在众人眼中,能辨别出缬草,已经是极为难得,这恐怕就是李晓香的题眼所在。
姚念摇头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和局,也是好的,至少大夏没有输,西殊也没有赢,双方都有面子。
“第三种香料也没有错。”
李晓香的唇上仍旧是浅浅的笑容,洛潇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一种小小的得意。
看来,最后的结果仍旧有可能逆转。
纳哲眯起了眼睛,将瓶口盖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将茶水置于鼻间,接着茶香清除方才所有闻过的味道。
片刻之后,她再度打开瓶口,闭目品闻。
黑胡椒壳没有错桃金娘也没有错缬草
等等,这一丝温热辛辣的气味,与黑胡椒壳一起涌出,却又多了一点点清新的是

纳哲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你连这个也拿来制香了!”
“哦,不知道你还辨别出了什么来?”
“是生姜。”
纳哲的笑容十分灿烂。
姚念与水东来等脸上的颓然更加明显了。
再他们看来,李晓香所设下的最后的陷阱也被纳哲戳穿了。
李晓香却仍旧笑意盈盈,“阁下肯定吗?”
“自然肯定。
你所用的香料就是黑胡椒壳、桃金娘、缬草以及生姜!”
纳哲看着李晓香,目光里是一种自信的笃定。
李晓香面向皇上与皇后,行了个礼道:“请皇上宣判吧。”
皇上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淡然,但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外流。
“这一局,是我们大夏的李赞仪胜了。”
“什么——”卡扎、摩罗地等人瞠目结舌,他们从没有想过纳哲会输给谁。
纳哲更是不顾礼仪站了起来,“这不可能!李赞仪如何胜了我!”
皇上不紧不慢地挥了挥手道:“西殊国的使节不用着急,纳哲有一味香料并没有辨别出来。”
“是什么香料?”
纳哲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晓香。
李晓香颔首一笑,缓缓道:“是广藿香。
广藿香是少有的定香剂,能够将之前的那四种香料揉和在一起,恰巧广藿香略微辛辣的木制清香又与这四种香料相似,而且越陈越香,仿佛这四种香料首尾相顾之后的余香一般。”
纳哲倒抽一口气,向后踉跄了两步,终于反应过来。
其他人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纳哲低头笑了起来,“李赞仪!我认输!你确实棋高一着,只是胜败从来没有定数,下一次,你未必还能赢!”
李晓香浅笑而不答,心里却道:我干嘛下一次还来跟你比!我又没有毛病!
皇上拍手笑道:“纳哲姑娘心胸开阔,不拘泥于一时之胜败!朕也十分之佩服!愿大夏与西殊之邦交,如同今日这般,无成败之定数,修万年之好合!”
感谢皇上的总结陈词!
李晓香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才发觉洛潇正对着自己笑。
“李赞仪,你不觉得你我二人也是百年好合吗?”
“洛老板,让太医给你瞧瞧,你脑子有没有病吧!”
又是一派歌舞升平,酒宴流水而过,李晓香却没有丝毫的食欲。
她依旧挂念着皇后娘娘对她的承诺。
酒宴之后,李晓香被夏姑姑带到了储秀宫。
皇后娘娘端坐于上,唇上笑意和熙,说话的声音里也透露出一股对李晓香的欣赏和包容之意。
“本宫记得当日答应过你,若你能助大夏赢得此次闻香大会,便答应完成一个你的心愿。”
皇后娘娘拂了拂衣袖,笑问,“李赞仪,你的心愿是什么?”
李晓香并没有得胜之后的喜悦,反而更加的淡定从容。
御赐的珠宝已经是少有的珍品,而钱财对于李晓香而言不过身外之物。
这一次,她向皇后娘娘行礼,身姿如同在宫中待了许久一般,无论是低头还是躬身的角度皆恰到好处。
“娘娘,民女的心愿只得一个。
当日楚溪休了民女,只不过担心楚家假银票谋逆案无法洗清,连累李家,但在民女的心中,楚溪永远是民女的夫婿,民女只想做回楚家的儿媳,与自己的夫婿共进退。
倘若他日楚家当真满门抄斩罪诛九族,与民女的父母、兄长无关。”
李晓香低着头,仍旧保持着叩拜的姿态,却没有丝毫卑亢之感。
皇后的目光轻颤,随即叹了口气道:“李赞仪,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明明知道楚溪休了你就是为了保你的性命,可你却偏要回到楚家,这不是枉费了楚溪的一片心意?”
“娘娘,民女相信楚溪一定有能力证明楚家的清白。
他若真如同娘娘所言,对民女有情,哪怕千难万险也一定会活着回到民女的身边。
如今楚家风雨飘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又怎能各自飞?
民女唯一介怀的不过是自己的决定会连累父母以及兄长而已。
请娘娘成全。”
皇后娘娘为难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行入了储秀宫。
一旁的宫人们纷纷低下身来跪拜行礼,而李晓香本来就是低头跪拜的姿势,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
对方走过李晓香,在皇后的身边坐下,“李晓香,你果然有情有义,不枉楚溪绞尽脑汁只为保你周全。
当初,皇后答应你的要求是说不违国法道义,对吗?”
李晓香没想到皇上竟然会来,一时之间慌了神。
“回皇上,皇后娘娘确实是这么说的。”
“所以朕和皇后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
“啊?”
李晓香诧异地抬起头来。
皇上微微一笑道:“李晓香,当日米丞相携楚溪的亲笔请愿书前来向朕求情。
楚氏银楼的先祖乃是大夏的开国功臣,因无意入朝为官,执意从商,高祖皇帝感念其恩义,曾答应子孙后辈一定会善待楚家。
而他向朕求的是什么,你想必十分清楚。
朕若再答应了你的请求,便是对楚家失信,有违道义。”
李晓香抿了抿唇。
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傻,以前看电视剧里那些什么贞洁烈妇,未婚夫就是死了也要抱着灵位成亲什么的太过迂腐可笑,若是投湖自尽之类的就更加荒唐。
人生那么长,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好好活着呢?
可等到了她的头上,她终于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她要的不是万人传颂的声名,她只想承受他所承受的一切。
“李晓香,你起身吧。
朕虽然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却像你一样对楚家深信不疑。
朕与大理寺、都察院以及刑部商议了许久,倘若局势当真不可挽回,至少也要替楚家保住一丝血脉。
楚家到了楚溪这里,已是一脉单传,若想要保住楚溪的性命,除了证明楚家的清白之外,还有另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将功折罪。
银楼的银票乃国之钱银流通之本。
楚氏银楼的银票原本是世上最难仿制的雕版。
如若连楚氏银楼的雕版都能被仿制,那么其他银楼甚至于皇票的信用都岌岌可危。
楚家若能想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杜绝假银票,便是有功与朝廷大利于天下。
楚氏银楼也许保不住,三司还可以引用旧例,保住楚家人的性命。”
“皇上,关于杜绝假银票这一点,民女早有研究。”
“哦,还当真是近朱者赤啊!朕愿闻其详。”
李晓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低头呈了上去。
皇上接过纸,一旁的皇后也望了过去,“这纸张上的花纹倒是十分华丽复杂。
可楚家之前的银票雕版也不逊于此,若当真遇上雕工出众的师父,也未必就不能”
皇上笑了,将这张纸抬了起来,透过光线,可以看见正面与反面的纹路明细若游丝却能分毫不差地对接在一起。
而纸面的中央还能够刚好看见一个无色的“楚”字。
“有意思!有意思!看不出来你不但懂得制香,对银票也颇有了解。”
“一直以来,我大夏银票的辨伪之道,一来是靠朝廷的厉法,对于任何仿造银票者严惩不贷。
二来靠的就是各家银票的密押以及雕版的纹饰复杂程度。
民女思来想去,若这些还不够,就得另辟蹊径。”
皇上点了点头道:“这对印之术,加大了雕版被仿制的难度。
正反两块雕版自然是来自同一个原始图样。
分上下两段雕刻之后,再将原始图样毁去。
日后,若有不法之徒妄图仿制雕版,就只能将银票描摹拓印下来,可拓印之后必然有误差,难以将前后两面对印。
此法确实妙哉。”
皇后好奇地指着纸张中间的楚字道:“这个字简直就是嵌在纸张之中的。
若不是对着光线看,根本就看不到这个楚字。
此字无形,无法用一般的方法描刻,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民女只是在抄纸帘上做了些手脚罢了,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不过雕虫小技。
民女称这纸中的图样为水印。
天下银票的纸张皆出自朝廷,水印的图案可由朝廷把握。
民间就算仿制,也无法仿出一模一样的水印。”
皇上虽然未有言语,皇后却看出了皇上眼中的欣赏之意。
“皇上,果然心思巧妙啊。
本宫也觉得再复杂的雕版,终归是人雕出来的。
既然是人雕的,那旁人也能仿刻。
倒是这对印和水印并非雕工一流就能仿造的出来。
因为所有雕版都要有图样,图样拓印不下来,再好的雕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朕会将这张纸交给三司判研,够不够将功折罪的标准,可不是朕一人说了算。”
“民女谢皇上大恩!”
终归有一线希望,而自己总算也为楚溪做了些事情,李晓香的心中终于畅快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通报声:“报——鸣栾郡急报!”
皇上立即正襟危坐,皇后娘娘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进来!”
“启禀皇上!鸣栾郡外忽然出现一支五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军配精良!且早有预谋!鸣栾郡无险要可守,而这支叛军的兵力却一直在增长!郡守百里加急,倘若鸣栾郡失守,都城近在眼前!”
整个宫廷惶恐了起来。
塞北有横王为祸,西边的鸣栾郡又被叛军围困。
“五千余人的军队,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
“回皇上,这些叛军全部假扮成商旅,军械藏于马车之中。
他们零零散散来到鸣栾郡,并未急着集结现身,而是静待时机!鸣栾郡根本无法察觉,待到他们起兵,就只能被动防守!请求皇上派兵解围!”
皇上略带讽刺地一笑,“安王真是下了招好棋啊!”
安王这个名字,如同一根尖刺,扎入李晓香的心脏,呼吸都在抽痛。
米丞相与其他朝臣紧急入宫面圣。
后宫理应避忌前朝政要,于是皇后娘娘带着李晓香先行退离。
此时的李晓香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楚溪还在西川呢!他会不会遇上这些叛军?
他是不是还平安?
他的行踪会不会已经被安王发现,他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
心中一千一万个担心如同山峦巨石压在她的身上,顿然不得喘息。
李晓香一个踉跄,还好身旁的夏姑姑扶住了她。
“李赞仪!李赞仪!”
李晓香只觉得头顶一阵晕眩,如何也站不起身来。
“快!去请太医来!”
皇后娘娘见李晓香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也跟着担心了起来。
朦胧之中,李晓香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兄长李宿宸的声音。
她下意识伸长了手,有人握住了她,果真是李宿宸,“太医!太医快来看一看,李赞仪她醒过来了!”
太医替李晓香把了把脉,安慰道:“李大人,李赞仪会晕厥是因为为了闻香大会几个日夜没有足够的休息,再加上心有郁结不得舒展,导致气血不畅。
现在李赞仪已经醒来,只需安心调理,不日便得康复,李大人实在无需太过担忧。”
“多谢太医。”
李宿宸呼出一口气来,李晓香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李宿宸如此担忧的神色了。
“哥西川那边怎么样了”
“还想着西川?
当初楚溪离开都城之前将你交托于我,如今你这副样子,若是楚溪当真回来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你且安下心来,皇上早就接到了楚溪从西川传来的消息,说安王假借当地富贾捐钱修路为名,修了一条从蒙城直到鸣栾郡的道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皇上百里加急,命韩将军父子兵分两路,韩老将军率兵前往北塞,而韩钊将军则率领一万精兵直接奔赴鸣栾郡。
安王这才在鸣栾郡集结了不到万人,正好被韩将军阻截。
安王是不可能称心如意的。”
“那楚溪就立下大功了,对吗?”
“不止是如此,米丞相也收到了消息,楚溪与陆毓在西川捣毁了安王制造的假银票的造纸坊,还带回了不少罪证还带回了人证。
等到刑部收到这些罪证,提审之后就会放了楚老板了。”
李晓香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等我见到楚溪那混蛋,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是啊”李宿宸扯起的唇角有几分勉强。
李晓香对他的表情太过熟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试图坐起身来,用力按住李宿宸的肩膀道:“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楚溪出事了!你别骗我!”
在一旁侍候的夏姑姑赶紧上前扶住她,李晓香此刻却根本无法安稳地躺着,“李宿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楚溪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应该坦白告诉我!我知道你和楚溪都是比我要聪明许多的人!所以你们总喜欢替我做决定,可现在若是楚溪出了事,我绝对不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李宿宸吸了一口气,沉默地看着李晓香,良久,才开口道:“既然你说你已经长大了,那么我希望无论我告诉你的是什么,你都能冷静地接受。
不做任何让我,让爹娘担心难过的事。”
李晓香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看来楚溪凶多吉少,“你说吧。”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不在人世。
“楚溪本来抓捕了安王府的总管上了商船,但是这家伙不甘心,找了机会挣脱了绳索,还放了好几个造纸坊的工人,煽风点火,说一旦被带去了都城就要被抽筋拔骨严刑拷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几个工匠试图反抗,后被米丞相派去的人制服,安王府总管见没了退路,便防火烧船跳江逃逸。
楚溪为了捉他,也跟着跳入水中。
无奈江水湍急,又是在夜里,米丞相已经派人四处寻找,只是至今都没有结果”
李晓香睁着大大的眼睛,手指用力握紧,肩膀颤抖了起来。
这个孽障!怎么这么傻!这么蠢!那是江水!不是游泳池!他做每一个决定之前就不能想一想她吗?
如果他做不到不让她伤心难过,当初就不该叫住她!为什么还要走进她的普通安逸的生活里?
留下了印记之后又扬长而去?
他是不是真的觉得她不够爱他?
所以他出了什么事,她还能没心没肺地忘记他,然后安然地过自己的生活?
数日之后,米丞相将陆家船队带回来的罪证以及工匠们送交刑部,其中还包括仿制雕版的兰氏父子。
他感念楚溪将他从安王的手中救回,对安王府总管收买他伪造雕版一事供认不讳。
楚厚风当日便被释放。
因为李晓香提供的银票防伪之道被朝廷采纳,以后各大银楼票号的纸张中均制作水印防伪,而水印的抄纸帘将全权交由朝廷保管,楚氏银楼的经营也恢复如常。
北塞与鸣栾郡皆传来捷报,韩氏父子大败叛军,恒王引颈而亡,韩钊生擒安王正在还朝的路上。
太后因为这兄弟阋墙一病不起,终日以泪洗面,苦求皇上饶安王一条性命。
李晓香因为闻香大赛一战成名,如今溢香小筑里客如潮涌,作为合作伙伴的洛潇更是乘胜出击,将溢香小筑里的东西远销塞外。
李晓香与洛潇更是制香行业里的龙头老大,荣耀至极。
但是李晓香却并不喜乐。
为什么楚溪还没有回来?
已经过去一整个月了,所有的风波即将平息,可无论是楚家的人还是朝廷派去寻找他的人,都没有任何结果。
李晓香站在李府的庭院里,盯着那一池碧水,月流成沙,敛入水底。
夜已经深了,她却丝毫也睡不着。
整个府院静悄悄的,而她的心也愈发的冰冷。
“晓香。”
温润的嗓音响起,惊得李晓香骤然转身,一切恍若隔世。
如同梦境一般,那个男子仿佛身披银月,轻如蝉翼般一碰就碎,缓行而来,踩在她的心跳之上。
他的眼角掠起沧桑,眉目间是疲惫又是希望,他依旧清俊,如同诗词歌赋中盛赞的片段,不真实,却如此深刻地存在于她的眼中。
“楚溪你是人还是鬼?”
“我若真成了鬼,你是不是要对我退避三舍?”
对方的手掌覆上李晓香的脸颊,眼中的心疼仿佛要将她的目光都绞裂,“你看你现在这样根本都没有照顾好自己。
你让我怎么安心?”
掌心的温热让李晓香清醒了起来。
她的眼眶湿润,被封闭的泪水奔涌而出,“那你就不要死至少不能死在我的前面!所有的不开心所有的痛苦都不该让我来承受!”
“对不起!我回来了!我掉进江水之中,随波逐流的时候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渺小。
我以为我很聪明,我以为我想要做到什么就一定能成功!可那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错到离谱,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我没办法看着你犯傻,没办法在你闯祸的时候护着你,更加没办法抱着你我一点都不聪明,我很蠢”
李晓香用力地咬在楚溪的肩膀上,直到自己的牙关发麻也不曾松开。
楚溪疼到骨骼咯咯作响,却仍旧抱着李晓香。
那是他带给她的疼痛,她只是要他感同身受。
他还记得自己筋疲力竭沉入水底的时候,那时候他才明白,老天爷给了他与她重逢的机会,却未必会给他第二次。
他可以放弃一切,只求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回到她的身边!
终于,李晓香松了嘴,蓦地起身,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用力地抹开眼睛里的泪水,怒道:“你敢休了我!让我成了都城里的笑柄!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我要你好看!”
楚溪呆坐在地上,看着盛怒到快要爆炸的李晓香,天崩地裂近在眼前!
三年后,楚府中。
楚夫人正在张罗着聘礼,忙进忙出,事无巨细。
而楚厚风则坐在桌前,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楚夫人受不了他那淡定的模样,用力推了楚厚风一把,“老爷!我说你怎么也不上上紧啊!我们已经向李府提了十几次亲了,对方都纹风不动!你说是不是晓香丫头嫌弃我们的礼数还不够周到啊!”
楚厚风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这是溪儿与晓香之间的事情,你去参和什么?”
“我怎么能不管啊!晓香本来就是我们楚家的儿媳妇!可现在倒好,那个什么恒香斋的老板洛潇隔三差五地拜访李府,都城里都在说什么他和晓香才是天作之合!还有晓香的哥哥李宿宸,近日做了刑部侍郎!再过几年,现任的刑部尚书就要告老还乡了!明摆着李宿宸就会接那个位置!多少达官显贵要巴结他啊,不止打他的主意还想着打晓香的主意呢!”
楚厚风叹了口气,被自己的夫人说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只得认命道:“好!好!好!我今日就下拜帖,明日就上李府,亲自与李宿宸还有晓香好好说说!这年轻人闹变扭,闹了三年也该差不多了!”
“诶,这才是嘛!晓香肯定会听你的!”
此时,李晓香正在收拾行囊,一驾马车停在李府门前。
李晓香刚一上车,就发觉楚溪好整以暇坐在里面。
“喂!怎么是你!”
楚溪笑着倾向李晓香,“你不是接到纳哲的邀请,要去西殊国吗?
我陪你去。”
“我要你陪做什么?
你在你的楚氏银楼里好好呆着吧!”
李晓香气哼哼瞪着他。
“你这么个路痴!前往西殊的道路这么漫长,你又是个路痴,一个不小心就消失在某处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多凄惨?
我能不陪着你吗?”
楚溪一把将李晓香扯进怀里,还不忘在她的脸上用力亲一下。
“你个王八蛋!没见过你这样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甩掉了还得了?
我知道你心里还在生我气。
我想到了一个补偿你的方法!”
“什么鬼方法?”
“很简单啊!你嫁给我,然后再休了我!我们就扯平了啊!”
“你当我蠢啊!你给我滚下去!”
“我又不是球,做什么要滚?
你看,全天下还有谁像我这么对你好?
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虎妞站在溢香小筑的门口,啃着芝麻糖,芝麻和鸡皮疙瘩一块儿落满地,望着马车逐渐远去,感慨一声道:“当真是妇唱夫随啊!”
再一抬头,御赐的匾额“香溢天下”高高悬挂,在晨曦之中别有意境。
都城里人人都在说,一个是“香溢天下”,一个是“汇通天下”,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
李老板,你就别像个蚂蚱一样蹦跶了。
再蹦跶也蹦跶不出楚公子的五指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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