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庆却一向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小事闹大,大事给它捅破天。 故此从黑冰台离开后,他首接去了扶苏的官署,让对方找些荆条给自己绑上,去宗正府负荆请罪。 “先生,何至于此!” “本宫与您一道进宫呈明原委,父皇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扶苏也不敢打包票后果如何,但最多也不过削爵罚俸而己。 犯不着大庭广众之下袒露胸膛,遭受世人耻笑。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 陈庆、扶苏、宗正,以及苦主赵威同时出现在咸阳宫的偏殿中。 老宗正斟酌言辞,不偏不倚地把说明来由。 嬴政朝陈庆看了几次,心里没有任何意外的感觉。 这一天终于到了吗? 胡亥被他亲手所杀,李斯与其争权被发配岭南。 文武百官深受其害,怨声载道。 如今把缺失的宗亲这一块给补上了…… 好像还挺圆满。 “赵威,令嫒情形如何?” “御医去过府中了吗?” 赵威听闻女儿身受重伤,从军营里急匆匆赶回了家,立刻安排郎中诊治。 家中妻儿老小哭哭啼啼,他顿时怒火万丈,扬言要把凶手枭首示众。 可得知是陈庆所为后,赵威立时偃旗息鼓,还命家人不得对外声张。 始皇帝命扶苏训练神枪营,分明是在做交接的准备。 而陈庆和扶苏的关系举世皆知。 他要是开罪了对方,现在的位子怕是要保不住。 家族兴衰与一个女儿孰轻孰重,赵威很快就有了决断。 “小女……己无大碍。” “末将教子无方,一时疏忽让他们犯下大错。” “雷侯代为惩治,并无失当之处,请陛下明鉴。” 赵威转过身来,朝着陈庆行礼:“未将代家中不成器的儿女向您赔罪。” “打碎的玻璃值多少钱,在下一定尽快补上。” “请侯爷宽恕。” 陈庆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被赵威的隐忍所折服。 这样的人可能十年八年都不动声色,见了面笑脸相迎。 可时机一至,他报复起来会比任何人都要疯狂残忍。 “寡人自有处置,犯不着你认错赔罪。” 嬴政略显不满,向老宗正问道:“殴伤皇室宗亲,该当何罪?” “回……陛下。” “该判绞刑。” 宗正底气不足地回答。 扶苏想说话,却被始皇帝的眼神制止。 “陈庆,你可知罪?” “回陛下,微臣无罪。” 陈庆冲着赵威作揖道:“本侯奉陛下之命,署理皇家内务。凡皇室财产,一分一厘不敢妄动。” “失手伤了令嫒,实非本侯所愿,乃情不得己而为之。” “还望赵将军见谅。” 赵威谦卑地还礼:“雷侯言重了。” 嬴政眼神中透出几分怒色:“陈庆,寡人再问你。” “你可知殴伤的女子是皇室宗亲?” 陈庆缓缓点头:“知道。” “她自报过家门。” 嬴政厉声道:“那你还出手行凶?” 陈庆大义凛然地回答:“位卑未敢忘忧国!” “守卫皇家财产乃微臣职责所在,岂能因人而异?”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微臣受陛下重托,一刻未敢忘怀自身职责所在。” “倘若皇室宗亲便可肆意瓜分内务府的财物,那微臣这个府令岂非形同虚设?” “今日你一斗,明日我一石,内帑荡然无存矣!” 嬴政原本就没打算重惩他,不过是做给赵威看的。 “私自取用玻璃的不止一人?” 陈庆应道:“暖房镶嵌的玻璃遗失上百块,应当不是一人所为。” “至于到底是谁,还待查证。” 嬴政面色惊讶:“皇庄内的暖房建成没多久吧?” “现下己经遗失了上百块?” 陈庆作揖道:“被盗取的约莫如此,破裂损毁的远不止这个数目。” “微臣而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外良种再有数日即将抵达咸阳,万一暖房无法使用……” “说不定要重建巨舟船队,再去美洲跑一趟了。” 嬴政猛地转过头去,厉喝道:“赵威,令郎与令嫒盗取内务府财物,到底是何人指使?” “险些坏了寡人大事!” 赵威惊惶地回道:“末将不知,应当无人指使。” “他们不过是……年少顽劣,并不知晓暖房如此重要。” “求陛下恕罪!” 陈庆主动替对方转圜:“陛下,当下最重要的是追回被取走的玻璃,竭尽所能地修好暖房。” “追究罪责可以往后先放一放,之后再另行处置。” 嬴政站起来,高喝道:“今日子时之前,寡人要看到所有遭窃之物重归原位。” “否则别怪寡人不讲宗亲之情。” 宗正立刻躬身道:“老臣领命。” “都退下吧!” “扶苏,你明日入宫奏报,切莫耽搁了育种之事。” 双方各打三十大板后,众人脸色悻悻地从偏殿中退了出来。 扶苏不断地说着宽慰的话,让陈庆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诗曼,你怎么来了?” 宫门外,一袭红色的深衣格外醒目。 陈庆唤了一声后,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皇兄,我们先回去了。” 嬴诗曼冷淡地打了声招呼。 “嗯,路上小心些。” 扶苏不好插手别人的家事,给陈庆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马车徐徐向前。 “诗曼,你听我说,这回绝不是为夫故意惹祸。” “那小娘皮盗了玻璃不算,还当面摔了它也不肯还我。” “你一定要……” 陈庆还没解释完,嬴诗曼的面庞上缓缓滑落两行清泪。 “我这叫位卑未敢忘忧国,方才在偏殿里,你父皇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 “诗曼,没事的。” “你别担心。” 陈庆不停地安慰,嬴诗曼的眼泪却如决堤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夫君。” “我只问你一句。” 她梨花带雨的俏脸透着说不尽的苦楚:“你到底想怎样?” “朝中的公卿勋贵被你得罪了个遍。” “如今你又殴伤了皇室宗亲。” “赵威的父亲是扶持我父皇亲政的功臣你知不知道?” “这样下去……” “将来哪一天你失势,就是万劫不复!” “到时候,我该如何救你呀!” 嬴诗曼扑倒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悲伤欲绝。 陈庆的肩头被她的指甲死死抠住,传来一阵阵刺痛。 他低下头嗫嚅着说:“别哭了。” 嬴诗曼的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胸膛。 陈庆两世为人,却只在书本和影视剧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亲身体会还是第一次。 温热的泪水沿着皮肤流淌下去,渐渐变成冰凉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的。 陈庆欲言又止,把一切情绪都藏在了心里。 夫人,我不用你救,我会自己救自己。 今日你不负我,来日我也不会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