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曝出的弊案数额巨大,罪证确凿,始皇帝也在朝堂上扬言绝不会放过陈庆。 然而一连数天,大秦君臣对此都讳莫如深,仿佛己经揭过不提了一般。 嬴政在等。 他私下派赵崇调查一番,方才得知女儿如今积累了不菲的身家,远超他的想象。 以最乐观的方式来计算,或许光靠售卖玻璃、香皂,就足以把他念兹在兹的新宫给修建起来! 这下还愁什么? 就等他的女儿女婿知错能改,前来孝敬他这位父皇了。 满朝文武不发声,是因为陆雍紧急递交了辞呈,携全族搬回了故籍。 陆家走得十分匆忙,连许多笨重的家私都舍弃在府中,引得附近的街坊争相抢夺。 说是告老还乡,反而像是举家逃难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陆雍怕了。 陈庆不死,后患无穷。 他今日不走,恐怕来日阖家大难临头,想逃都没机会! 一场春雨洗礼着大地。 庙中的神像怒目狰狞,威严肃穆地盯着台下的不速之客。 陈庆把鱼竿和竹篓放在屋檐下,伸手接着清凉的雨水。 “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 “家人们,破产跑路了。” “老婆和大舅哥在想办法帮我还债。” “我这心里苦啊!”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 怕我触了陛下的霉头,让我暂避锋芒。 待事态有了转机再抛头露面。 你们呀! “真正的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窝己经打好了,等会儿雨停就上大货。” 陈庆来回踱着步子,瞥见河边有一群鸭鹅在树下嘎嘎叫着避雨,回身翻找了些木柴生火。 “钓不到鱼还钓不到鹅吗?” “今天铁锅炖大鹅!” “芷茵买酒怎么还没回来?” 炊烟袅袅升起。 陈庆鼓着腮帮子吹气的时候,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屋檐下竟然无声无息多了一个人。 对方站姿笔挺如松,贴墙抱着膀子低头假寐。 怀中还抱着一把剑! 霎时间,他的神经绷紧,伸手摸向后腰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嫌火枪碍事把它放在了马车上。 “兄台,外面风大雨大,不如进屋来烤烤火。” 陈庆大声冲着外面喊道。 外面肯定有侍卫留守,听到里面的动静肯定会冲进来。 “多谢美意。” “在下避避雨就走,不劳烦阁下了。” 抱剑之人言辞冷漠,微微颔首,连头都没转回来。 “哦。” “等会儿我夫人买回酒水,兄台一起喝杯暖暖身。” 陈庆略微放下了心。 朝廷对游侠儿一向严厉打击,但是却屡禁不绝。 这不知是哪里来的高手,看样子是无意间路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庆坐在火堆旁,翘首朝着雨幕中张望,等待王芷茵归来。 “兄台,肚子饿了没有?” “要不要给你烤一条鱼。” “多谢。” 剑客惜字如金地回答。 陈庆摇了摇头。 什么毛病啊! 不摆谱会死是吧? “兄台来京畿寻亲访友吗?” “可有落脚之处?” 陈庆不由动起了爱才之心。 宋墨自从当了爹,完全像变了个人。 每天只要有了空就守在妻儿身旁,一家人其乐融融。 武不练了,水性也丢下了,光复墨家也不管了。 门外的剑客像是个有本事的,如果能收归己用倒是一桩好事。 “在下来找人比武。” 似乎是嫌陈庆话多,剑客转了个身,留给他一道孤傲的背影。 “哈。” “有趣。” 陈庆一边拨弄火堆一边暗自思忖:瞧你腰背宽阔,孔武有力,不去挖煤实在可惜了。 两条巴掌大的鲫鱼穿好架在熊熊篝火上,他摘下斗笠轻轻扇了扇火。 柴草受了潮,冒出滚滚浓烟。 没一会儿,剑客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些,隐隐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陈庆更觉得好笑。 装不下去大可不必硬装,你不累吗? “快快快!” “小心被雨水打湿了。” “幸好这里有一间野庙遮风挡雨。” 外面传来阵阵嘈杂的喧嚷声。 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贵女在仆从的前呼后拥下,急匆匆涌入庙门。 陈庆己经意识到事态不对劲。 守卫绝不可能轻易放人进来的。 除非…… 等他朝剑客立身之地看去的时候,屋檐下空空荡荡,对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为保险起见,陈庆立刻戴上斗笠,警惕地盯着门外之人的一举一动。 “庙里有人生火。” “这场雨来得突然,想来也是在此避雨的。” “还有渔具呢,想来是河边的钓客。” 公子贵女瞧着像是踏青归来,身边跟着的护卫健仆就有二十余名,对陌生人在场并无多少在意。 “可惜雨来得不是时候,搅了咱们的雅兴。” “我的锦帕丢了,会不会落在山上啦?” “先找找。” 陈庆侧目斜视,竟然发现了两个熟人。 冯劫家的一双儿女——冯彦、冯婕。 剩下的多半也是公卿名流之后。 春暖花开,出游踏青这种事属他们最有闲情逸致。 “真不见了吗?” “待雨停后再原路返回找寻吧。” 冯彦劝了一句。 冯婕郁闷地跺了跺脚:“都怪这天气,好端端下什么雨。” “是呀,坏了一场好春光。” “婕公子勿恼,在下赔你一匹百花锦就是了。” “凄风苦雨无边,难展佳人笑颜。” 抖落了身上的雨水,翩翩公子们围在冯婕身边争相劝慰。 陈庆忍不住出言讥讽:“京畿百姓刚播了种,此时不下雨,来年你们吃什么?” 一群公子佳人先后回过头来。 “粗鄙庶人,你懂什么!” “我等锦衣玉食享用不尽,十年不下雨也不会短了衣食。” “良辰美景,春雨如丝,却多了你这碍眼之物。” “来人,把他打出去!” “不通风雅的俗物!” 护卫和仆从得到命令,目露凶光一拥而上。 陈庆不禁冷笑。 我虽然不通风雅,却知道你们这帮公子小姐确实是欠收拾了! 上回在咸阳宫里给你们留了面子,今天撞到我手上,可是你们自找的! “某家觉得这位钓客说得没错。” 一道清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不如诸位给个面子,放他一马。” 剑客并未现身,声音却清楚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何方宵小!” “藏头露尾的鼠辈,有胆站出来!” “给你个面子?你是哪方蟊贼要我等给面子!” 护卫们将公子贵女团团围在中央,警惕地朝着西周打量。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剑客盖聂。” 院中飞身落下一人,飘逸如仙。 “盖聂???” 众人露出惊愕之色,不约而同地往后退步。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天下第一剑客——盖聂! 陈庆暗呼了一声卧槽。 怪不得这么能装逼,原来是剑圣啊! 这可是稳压荆轲一头,久负盛名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你当真是盖聂?” 冯彦犹自不敢相信。 自从天下平定后,己经很久没听说过这位的踪迹,大概是避世隐居去了。 蹭! 一声清冽的剑鸣。 雨幕中白光闪过,千万道垂落的雨丝从中间割裂。 天地仿佛为之一静。 少顷。 风雨如初。 冯彦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侧头一看,身旁的一根廊柱上竟然留下了深深的剑痕,入木半寸有余。 “真的是他!” “不才冒犯了。” “请大侠见谅。” 冯彦低头给同伴打眼色。 “雨势渐歇,我等不多留了……” 盖聂抱着剑往旁边踱了两步。 冯彦等人在侍卫的保护下绕了个弯,惊惶退走。 陈庆饶有兴趣地望着马车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哑然失笑。 “你还不走?” 盖聂意外地问道。 “鱼还没烤好呢,我走什么。” “兄台,好身手!” 陈庆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地夸赞。 刚才盖聂那一手有点像扶桑的拔刀术,威猛霸道至极。 越是简单的招数,越是能看出功底。 盖聂真不愧是剑术大家,竟然让陈庆有种亲临武侠片现场的感觉。 垂落的雨幕为其添加了免费的特效,恍然间有种斩山山折、斩水断流的无可睥睨感。 盖聂歪过头,第一次对陈庆提起了兴趣。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钓客,也不是普通人。 “鱼差不多熟了,兄台你吃了鱼再走。” 陈庆抓起火堆上差点烤焦的鲫鱼,递向对方。 盖聂犹豫了下,笑着走来:“多谢。” “兄台,你那一下子练了多少年?” 陈庆大口吃着鲜美的烤鱼,眉飞色舞地问道。 “自记事起就练。” “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吧。” 盖聂迟疑片刻后,小心抿了口鱼肉,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回答。 “三十多年啊!” “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怪不得能一剑惊风雨。” 陈庆心悦诚服地夸赞道。 盖聂略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此人的话里好像有几分惋惜之意? 听着不太顺耳。 “阁下也是好胆气。” “不下雨他们吃什么?” “此乃真知灼见,字字如金。” 吃人的嘴短。 盖聂同样真诚地夸了陈庆几句。 “哈哈。” “兄台,不瞒你说。刚才我想装个逼来着。” “没想到你不声不响跳出来,逼全让你装了!” 陈庆开怀大笑,摇了摇头。 盖聂再次惊讶地看了过来。 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黔首庶人,听到他的名字要不然就是机警提防,要不然就是毕恭毕敬。 对方居然……在打趣他? “我是说,原本你不跳下来,我都想好怎么收拾他们了。” “结果你一打岔,白瞎我酝酿那么久。” 陈庆揶揄地说:“上面风大不?” ??? 盖聂顿时愣住。 “我是说,上面风大不大?” 陈庆指了指头顶。 盖聂脸颊抽搐,哑然失笑:“阁下真是个妙人。” “你武功再高,也不到风雨难侵的地步。” “把身上烤干了再出门吧。” 陈庆好心劝道。 “那就多谢阁下美意了。” 盖聂把剑放在身旁,好像对陈庆放下了戒心。 不多时,门外传来王芷茵焦急的喊声。 “陈庆!” “陈庆,你在哪儿?!” “夫人,快进来!” 陈庆起身招手。 “府里的侍卫被人打晕了。” “我还以为……” 王芷茵关切地上下打量着他,又伸手摸了摸确认他完好无缺,才输了口气。 “夫人,你一定想不到我在这里避雨的时候遇到了谁。”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剑术宗师盖聂!” 陈庆热情地介绍道。 王芷茵立刻警惕起来,下意识斜步上前,挡住了陈庆的半边身体。 “阁下是陈庆?” 盖聂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惊疑不定地来回打量。 “正是在下。” 陈庆略感诧异,作揖行礼。 不会吧不会吧? 这货难道是冲我来的? 你我素不相识,找我干什么? “雷侯陈庆?” 盖聂再次确认道。 “咳咳。” 陈庆清了清嗓子:“皇家帝婿,内务府府令、皇家银行行长、太子殿下的副督官,雷侯陈庆,正是在下。” 盖聂不禁失神,迟迟不语。 王芷茵偷偷打眼色,示意她先拦住对方,让陈庆去拿火枪。 “盖聂宗师是个敞亮人。” 陈庆知道那电光火石的一剑到底有多厉害。 十个王芷茵挡在面前,都不够对方一剑斩的。 “久仰雷侯大名。” 盖聂扔掉手中的烤鱼,作揖行礼。 “久仰久仰。” 陈庆一首搞不懂他这副作态是什么意思。 既像是有话要说,又藏着掖着避而不谈。 你刚才那一剑的风采呢? “芷茵,酒水买回来了没有?” 陈庆拿过她腰间的酒囊:“萍水相逢,即是有缘。” “春寒料峭,宗师若不嫌酒水寡淡拿去路上喝。” 盖聂犹豫再三,沉声道:“多谢了。” “宗师还有什么事吗?” “哦,无……无事。” 盖聂几次欲言又止,迟迟难以道明心意。 该不该与陈庆比武呢? 据传他的火器犀利无比,刀剑难挡。 我一生所学,唯手中之剑。 自当前来一试锋芒。 可…… 盖聂想起陈庆斥责公子贵女的一番话,又难以下定决心。 万一伤了他性命怎么办? 世间公卿贵胄无数,再难有人说出那样一番话。 百姓刚播了种,不下雨你们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