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岂微微的抬起头,发现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故意将视线移向别处,仿佛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是很少这样的——苏岂一向只觉得男人看他的目光热烈深沉,毫不遮掩,有的时候甚至能把他逼得丢盔卸甲崩溃投降,他从来没有掩藏过那样的目光,一如从来没有克制过想要占有他禁锢他的。 可是如今,赵恒却主动退离了一大步,直到这一刻苏岂才有点相信,赵恒常说的爱他……或许是真的。因为爱所以患得患失,所以有所顾忌,所以宁可退让都不愿去伤害……所以最后只剩下对自己的折磨。 苏岂眼前忽然闪过初雪那天赵恒亲他的画面,那甚至算不得一个吻,唇角的温度冰冷,却有着异常轻柔的味道。他们或许有过很多更亲密的接触,看似深情炽烈,可苏岂明白那全都是编织出来的镜花水月。 因为是假象,他也就从不去推想赵恒对他抱有的到底是强烈的占有欲,还是强烈的爱,这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 可是在那个雪天里,在他们直面对方之后,他却第一次真实地从赵恒的眼神和动作里,感受到了他的……爱。 那是他始终视而不见不愿承认的,浓重到让人负担不起承受不起的,刚破土就被深埋的情感。 那日赵恒仓促地亲了他一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男人就已经远远退开。他的眼神局促、慌张而疼痛,往昔片段与之重叠,莫名的就触碰到了苏岂心底某个位置,让他刹那间生出一种近乎同情的情绪。 这是他放任了赵恒那样做的原因,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可怜——他一路都在赢,最后一步却输了。 就像是一场战役,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赢到最后,在即将要清点战果的时候,却被一支冷箭射穿了心脏。那支冷箭就是他的在乎和犹豫,他那放不开的爱,他妥协自己想要挽回什么,却终究只是徒劳。 那么他就输了,苏岂只要随随便便的说句什么,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都能让他痛苦万分。 意识到这样的事实并没有让少年感到高兴。他发现从很久以前起,他就再也不能从伤害赵恒中得到复仇的快意了。 相反的他会难过会痛,会苦苦挣扎在恨与愧疚的边缘,试图从中做出一个抉择,却始终都做不到。 有的时候他会想,他到底有什么对不起赵恒的地方,怎么可能竟然会觉得自己愧对他呢? 可是那种仿佛是从他那里拿走了什么东西,从此亏欠于他的感觉是那么强烈,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苏岂和赵恒又走了一段路。雪依旧在下,夜色很快笼罩了房屋,街灯一盏盏亮起来,繁华中带着寂静。 赵恒走在靠前一点的位置,背影高大,却莫名的有些寂寥。苏岂叹了口气,余光瞥到街角,于是停下脚步:“我饿了。” 刚好旁边就有家干净的小饭馆,赵恒闻言正准备带苏岂去那里面吃点东西,少年却扬手一指:“我想吃那个。”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街角处有个面摊。那面摊布置的非常简陋,只一个布棚和几张破旧的桌子,老板一个人在热气腾腾的锅边张罗着。或许是因为天寒地冻,人们都不愿在外面吹着风吃东西,摊子的生意并不好,只有寥寥两三个客人。 赵恒从没有驻足过那样的地方,更不要说坐下来吃东西了,他刚皱了皱眉头,就被苏岂看出了不情愿。 “你不想吃?”苏岂作势就要走,“那算了,回去吧。” “我吃——我怎么会不想吃呢?”赵恒连忙拉住他,一路把人拉到了摊子那坐下。 赵恒衣着华贵,苏岂虽穿的朴素但气质出尘,两个人都不像是会在这种地方吃东西的人。他们一坐下,原本正在吃面的客人都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他们几眼。 倒是那摊子的老板不以为意,热情地过来招呼:“二位要点什么?这天冷的,吃碗面刚好暖暖身子!” “你这有什么?”赵恒问。 “牛肉卖完了,只剩下青菜面和鸡蛋面了。” 赵恒征询地望向苏岂,只见少年随口道:“我要鸡蛋面。” “那就两碗鸡蛋面。” “好咧!”那老板把擦桌子的抹布往肩上一搭,就回到锅边下了两把面条,边煮面还边愉快地哼着小调。 不多时两碗鸡蛋面上桌了,清汤挂面,面里夹杂着点蛋花,卖相实在一般,赵恒拿起筷子一时下不了手,苏岂在旁轻声说:“吃啊。” 赵恒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其实还行,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以下咽。苏岂似乎并不饿,又或许是觉得这面看起来就不合胃口,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面条,就是没动一下。 “你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吃。”他知道苏岂吃东西其实挑的很,平日在王府里不喜欢的东西就是一律不碰的,有的时候为了让他吃点什么,还得叫府里的大厨变着法子按他的口味来做。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非要在这破破的摊子上吃面,想吃面,饭馆里不一样能吃吗?味道肯定比这好。 赵恒转念一想就有些明白过来,苏岂恐怕是故意拉他来这里的,就像孩子的恶作剧一样,没什么坏心,就是想折腾他一下。 时辰也不早了,逛了一下午又很累,赵恒真怕他饿着,就放下筷子:“算了,回去吧,想吃面让府里的厨子给你做。” 苏岂闻言却不动,神色淡淡地望着男人,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赵恒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无奈道:“行,我吃完还不行吗?”说罢就重新拿起筷子端起碗,迅速地把那碗味道不怎么样的面给解决了。 他刚吃完,苏岂就把自己面前的碗推了过去:“还有。” “……那是你的。” “我不想吃。”苏岂语气平静,但听起来就是那么理直气壮,“但也不能浪费。” 赵恒于是默默接过碗吃起来。这面别看光秃秃的就一碗面,分量却很足,吃一碗已经够饱了,更别说再来一碗。 赵恒到后来就有些吃不下了,动作明显慢下来,每一口都是在硬塞,苏岂看了他一眼,他苦笑道:“我会吃完的。” “你本来就应该吃完。”苏岂将视线转向别处,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很轻以至于很轻易地就差点淹没在风中,如果错过了,那赵恒恐怕会后悔一辈子,他说的是——“……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么。” 赵恒吃面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像雷劈一样怔在了原地,似乎很艰难地思考了一番少年的话,然后恍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说……你说什么?” 苏岂根本不看他,没有回答,侧脸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柔和温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还吃不吃?” 赵恒点点头,觉得他此刻根本无法开口说话,怕一开口都是哽咽。在他意识到苏岂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一种压抑在心底的酸涩就蓦地攀升上来,那不是感动,那比感动更甚,带着许许多多隐晦的情愫。 他觉得眼眶很干很疼,风一吹好像就要流下泪来,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就有想哭的冲动。 赵恒瞬间就忘了自己已经吃不下了,安静而麻木地重复着吞咽的动作,苏岂转头看他,只见夜色中男人的眼眶微红。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希望看到赵恒这样,还是不希望,但话已经下意识说出了口:“赵恒,你别误会。” 赵恒仿佛没听见一样,连眼神都未动一下,但苏岂知道他听见了。 “我只是在想,你杀了我师父,逼我和你在一起,那都是你欠我的……可是你毕竟也真的有对我好的地方,我只是想多少还给你一点。这和我恨不恨你,原不原谅你,都没有关系。”苏岂斟酌着说得很慢,但赵恒听明白了,把他的那些好都还了,那即便是最后原谅了释然了,他们也两不相欠了。 “我知道了。”赵恒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得非常难听,他放下碗牵强地笑了笑,“我吃完了,我们回去吧。” 转眼到了除夕夜里,宁王府上下热热闹闹的,赵恒去宫中赴宴,回来的时候喝得酩町大醉。 苏岂住在赵恒的偏院里,用过晚膳后,云锦跑来问他要不要去园子里放烟花,他懒得动,就说不去了。 这两日白天很少下雪,韩修空的时候会跑来教他骑马,他是真心想学的,所以也不推辞,每次学的时候都很认真,往往几个时辰练下来,体力耗尽,累得动都不想动一下。赵恒倒是对此很满意,因为他吃的比从前多了。 赵恒从宫中回来的时候,苏岂换了衣服刚准备睡下,听见外面空中烟花盛开的声响,就打开门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