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追上人?”透过梨树的枝桠,窗前站着的青年正是萧裕纯,跪在他面前的是我们经常出镜的西风。 “回主子,到了城西,对方相当熟悉地形,地利之下,天色既黑——”西风打点起万分小心低声解释着。 “够了,搞清楚这个人左肩膀受过伤了没有?”萧裕纯不耐烦打断了西风的陈述。 西风停顿了片刻,“虽然仅仅过了几招,但是并没有发现对方左路迟钝或者有疏忽。” “这么说,还不确定了?”萧裕纯挑眉,凤目里深深的失望,西风连大气都敢透,把头压低了角度。 “为了这一次交手,我费了多少手脚,花了多大的心思,结果却……”萧裕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个人站在窗前树影下思考,西风忖度今天主子不会再问自己了,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有风吹落枯叶,蜘蛛垂着蛛网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秋意渐浓。 和晚上回去依然操心的萧裕纯相比,宋明哲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日子简直和生猪饲养没有区别。当然这天晚上宋明哲和巡城御史有个约会,最近一个头两个大的御史从自家的螃蟹宴上被拖来,气喘吁吁,穿反的官服上的补子无知无畏对着宋明哲等人,提起的衣摆能够看见穿着鞋子的光脚。“怎么老是你?”时隔不久,记性不错的巡城御史和宋明哲对着白眼。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遇见你啊,宋明哲鼓着腮帮,眼睛从捋须不语的巡城御史转到了玲珑姑娘身上。她从仇御史进门那一刻开始,一改之前铁娘子专断,雷厉风行指挥宋明哲搬动改变一下现场布置,仇御史面前的玲珑姑娘就是悬崖边颤抖的小花,委顿在地上,捂着脸啜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在简单询问了事发经过,宋明哲和玲珑略去了部分事实,萧裕纯和何奇峰的餐具已经尽数砸碎在地,难以辨认。仇御史也是赏心阁的老主顾,掌柜期期艾艾表示,自己生意人,出了这档子事怎么开门迎客。仇御史非常开明的表示韩公子祸不单行,出门在外遇到了歹人行刺,不幸身亡,相关衙门将全力以赴缉拿凶手早日归案,也好告慰韩子玉在天之灵。 宋明哲撇撇嘴,没有说话,父母官这等好做,别说自己,就是麦芽那也定能胜任啊。玲珑一脸感激表示自己脆弱的心灵受到了巨大打击,看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就先告辞了。宋明哲左右看着无人看顾韩子玉的遗体,咬牙让麦芽自己回去给祖父报信,自己跟着仇御史回了官署。“给韩家长辈一个交代。”他简短交代了自己的留下的缘故。 仇御史这个滑不留手的老头子多看了宋明哲好几眼。 “玉儿啊,我的玉儿啊——”韩母抚着儿子已经冰冷的尸身,哀痛非常,几欲昏死过去。韩父做了多年的翰林,自有一股清贵的气场在,虽然并未积攒下许多家产,唯有一子,自幼宠爱,做老子的总希望儿子混的比自己更好点,所以韩子玉年纪轻轻已有举人功名,如今也正在说亲,说起来也是有前途的好青年。如今竹篮打水,白发人送黑发人,韩父身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不断抖动,就像断了的半截竹子,风骨仍在,人却没有了精神支柱。 人生四大悲,早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宋明哲见惯了生死,但是每一次都会让他深深震动。金庸先生说过张三丰见到张翠山自刎时的悲痛,谢逊听到张无忌死讯时的伤心,书中写得太也肤浅了,真实人生中不是这样的,因为那时候他还不明白。阴阳两隔的痛苦,很多人往往难以承受的。 宋明哲在心里叹着气,浑浑噩噩回了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被子从头蒙到脚,形成一个巨大的鼓包。次日清晨婶婶喊自己吃早餐,他不过喝了半碗粥就没了食欲,午饭一口未沾,脑海里都是鲜活的生命突然遭遇不测,睁着眼睛脑子里空白一片,盯着床顶看了许久。 终于熬到了半下午,腹中饥饿,遂起来寻食,婶婶出去串门了,宋明哲只得自己跻拉鞋子出去觅食。本来想去喝炒肝,没想到最后一碗炒肝将将卖完。宋明哲一脸晦气哀怨注视着稀里哗啦吸着炒肝的老师傅,心里好不羡慕。 “对对对,油脍子帮我炸酥一点,再炸一会儿,好了,快拿起来!”宋明哲全神贯注指挥油炸摊主,说好的酥脆油脍子,少炸一分一秒都不是真正的油脍子。炸好后浇上喷香的浇头,一口下去风味颇美。宋明哲满意的舔着嘴角的酱汁,几乎要自己哼唱起前世的情歌小调了。 “你们这是串通好了吧?一个个对火候要求这么高,”摊主用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一下,“说的比唱的容易,有本事你来炸!”本来一个宋明哲对人家指手画脚摊主已经本着主顾就是财神勉强忍了,没想到后面一位也是这个德行,傲娇的摊主不干啦。 宋明哲定睛一看,嚯,怎一个巧字了得,这不就是方才抢了自己炒肝的半大老头么,宋明哲一口接一口咬着自己的油脍子,欣赏着老头尴尬的表情,沾沾自喜的不行。 略略垫了肚子,宋明哲寻摸着找个茶馆坐坐,脑子里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身体就不由自己走到了水云间茶楼前。宋明哲莞尔一笑,顺从了自己的本心,悠悠然踱了进去。这水云间老板娘的丈夫十多年前战死西北,留下她独自抚养一双儿女,所以邻里行伍多有照顾生意。况且茶馆虽然门面不大,但是地段不错,出门右拐半盏茶的时间就是摩肩接踵的临安街,偏偏茶楼周边甚是安静,茶楼老板娘手脚麻利,角角落落打扫的一尘不染,茶具虽不若几家大茶馆兔毫碗名贵,但根据季节更换,也算别致。 茶馆里的肉脯果脯四九城里也是数的着的,若是吃的还不满意,还可以让老板娘半大儿子给你外面跑一趟买点心,不一会儿气喘喘吁吁的男孩一定帮你买来,一文钱不会多收你的,熟客一般结账的时候都多留几文,算是男孩的跑腿费。 “这个点恐怕没得座儿,客官若是没熟人拼桌,不如先去隔壁书铺逛逛再过来?”小二一脸为难,宋明哲刚想转身,角落里一个老头远远对自己招手那,分明就是炒肝过招,自己险赢油脍子一局的老头。 宋明哲坐在老头对面,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氛怎么都有点尴尬,招招手让小二过来。 “马蹄糕甜猪脯一碟樱桃不加糖。” “马蹄糕甜猪脯一碟樱桃不加糖。” 两个人异口同声,再看看对方的眼睛,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老头眼泪都笑了出来,宋明哲伏趴在桌上抽搐,老头擦着眼眶边的眼泪,对着呆若木鸡小二说,“这几样上一份就行了,晚点我请这个后生吃饭呢。” 共同的志趣爱好下,年龄阅历的差距都不是问题,不一会儿宋明哲就和陆老头嚼着猪肉脯,把城里美味珍馐品评了个遍,这厢小宋同学盛赞小林面馆真材实料,十多年不涨价的老字号,童叟无欺,那厢老陆同志夸奖东大门肉馒头愣是比别人家的香甜不少,说到口水分泌动情之处,陆老头和宋明哲勾肩搭背恨不得结拜成异姓兄弟。 “走,吃完这茬带你喝酒吃烧鹅去,我定了一只聚福楼的烧鹅。”宋明哲屁颠屁颠跟着陆老头走了,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周围坊市画风不对了,抬头一看,牌匾上清清楚楚验尸司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磅礴。 “主子,人就在对面。”萧裕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西风。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客栈一条街的深处,价格实惠,和小王爷城里二环内有房有车的身家严重不符。街不宽,隔着街道都能看见隔壁客栈里面的动静,监视蹲点的上佳之选。对面房间里一对男女,正好不亲热头挨着头说话。萧裕纯抚着额头,今日自己要棒打鸳鸯了啊,平时都是看着王母娘娘可恶,但是换个立场,门不当户不对,自己当了王母才知道有多无奈。算了,能被打散的鸳鸯不是真心鸳鸯,只能算偶尔拼在一起不同口味的锅而已。 夜色渐浓,萧裕纯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等着对面下一步动静。终于在戍时二刻的时候,青年男女乔装了一番,蹑手蹑脚出了门。“开始吧。”萧裕纯回头吩咐西风,随后自己也下了楼。 “靖哥哥,靖哥哥,我们这个时候能混出城吗?”天真的女子声音。 “容妹妹,我早就踩过点了,我们混在出城的泔水队伍里,定能溜出去的。”青年男子的声音,需要道歉的是,刚刚说女子天真的实在是不很恰当,在进出城三道关卡,反复查验身份通关文书的当下,男子能把混出城这种高难度挑战说的如此轻描淡写,真的委实不易。 “嘿嘿嘿,老大,听说这里有人要溜出城啊。”几个闲汉从城墙根下走了出来,不怀好意盯着这对鸳鸯笑着。 “哦,皇城里官家做主,城墙根里我赵日天说了算,不知你们打算给多少通关费啊。”为首的闲汉上前了几步,露出了浑身壮实的肌肉,眼睛盯着女子上下看个不住。 “呀!”女子一声惊呼,朝男子的方向缩了缩身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男子强作镇定,压着情绪,“开价多少?” “白银五百两,不二价!”赵日天的声音掷地有声,如同一声炸雷丢入天际。 “你们这是勒索!”男子挺起胸膛,愤而指着闲汉,“匪徒!强盗!” “哟,给不起出城的价格,还想去哪里?”闲汉收起了嬉皮笑脸,换了一副狰狞的表情,“给不起这个价格,大不了把女的留下,我们兄弟几个也好爽爽,你们说是不是?”一群人爆发出哄笑声,男子却是把牙关咬的咯吱咯吱响。 “靖哥哥,不就是几两银子嘛,给他们就给他们罢了,若是哥哥追来,我们俩可就走不了 了。”女子拉着男子的衣袖,怯生生说话,一副可爱可怜的小模样儿,说完挽起不合身鼓鼓囊囊袖子,露出皓腕和一排珠光宝气的金镯子。 女子取下一只,眨着眼睛就要递给闲汉,“拿去吧,我们可以走了吧?” 赵日天咽着唾沫,费力的说,“我们改主意了,女的和她身上的东西都得留下!” “靖哥哥救命呀,救命呀!”被闲汉一把拉过去的女子奋力挣扎,男子起初也是想救回他的容妹妹,奈何在人家硕大拳头和明晃晃小刀下,什么斗志决心都软了。 “容妹妹,我,我……”我了个半天,楞是没有下文。 “再废话一句把你手脚挑断了筋,扔到坟地里喂狗!”小刀堪堪划过男子面上,瞬间就是一条血线,男子既惊且怕,捂着脸不言语。若是破了相可就进不了科考场了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科举故,一切皆可抛哇。靖哥哥回头再看了女子一眼,最终头也不回跑远了。 “靖哥哥,靖哥哥,”女子越喊越小声,越喊越绝望,眼睛一翻如同两个没有光彩的珠子,眼角大颗泪水沁出,闲汉的手就要伸进她的衣襟。 “住手!”一声断喝,同时有兵刃相接之声。带头赵日天手里的小刀被打落在地,黑衣男子拿着剑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左近。 女子睁开了双眼,脸庞刹那间被希望的光芒点亮,“纯哥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下一章,艰难险阻相逼近,胜过地狱一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