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秦冢皱了皱眉,被天花板上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左右转了转眼珠子,一股熟悉的药水味便迅速钻进了鼻腔当中,让他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里是利司的研究所,他果然还是没能逃出去么…… “嘶……”腹部和脑袋同一时间传来阵痛,秦冢刚准备用力坐起身,一只胳膊便悄无声息地伸到了他的后背,动作很轻地护着他。秦冢浑身一僵,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他不敢偏头,不敢去看身边人的脸,只能硬生生地僵硬在原地,好像身体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海登莱皱了皱眉,帮秦冢把枕头放到腰背处,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肩膀,让人靠到柔软的枕头上,“身体怎么样?” 秦冢垂着眼睛,任凭海登莱的动作,一语不发。 “你中了麻蚊草的毒,虽然毒素已经排出来了,但身体可能还有点不听使唤。”海登莱见秦冢闷不做声的样子,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快了几分。他舔了舔嘴唇,故作平常地去摸秦冢的脑袋,却被他厌恶地躲开了。 海登莱的手在空间停顿了几秒,尴尬地缩回来,“我……去叫利司过来。” “不用了。”秦冢冷冰冰地拒绝,嘶哑的声音听着让人难受,“你们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海登莱看着秦冢防备的目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往前走了两步,见秦冢立刻做出警惕的表情,只得停下脚步,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你……都听到了。” “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为什么要那样对我?”秦冢抓皱了身下的床单,满脸阴沉地盯着海登莱,眼睛里满是痛恨和心痛的神色,“你苦心积虑地把我留在身边,把我变成兽人,又假惺惺地对我好,究竟是为什么?” “秦冢……”海登莱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那个时候是因为,因为一些……原因。但是我真的不是假装对你好!” “不管你是不是假装的,你究竟想做什么?”秦冢面若冰霜地看着海登莱。 海登莱心口一抽,之前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推倒的两人之间的墙壁,现在却在一瞬之间垒的更高。他在秦冢的眼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信任,只剩下对自己的防备。 “不管怎样,你先休息好吗?”海登莱无可奈何地看着秦冢,希望他能先冷静一下,“等你的伤好了,我会好好跟你说的。” 麻蚊草的毒对兽人来说是致命的,尤其秦冢还是等级较低又没有经过训练的次种兽人,情绪太过激动只会加重他的伤情。 秦冢撇开头鄙夷地笑了笑,“也好,就给你一点时间编几个像样的谎话。” 海登莱眉头一皱,无法开口辩解什么。现在他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秦冢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两人沉默了须臾,秦冢突然转过头,眼睛里满是失望,“海登莱,其实你也不用编什么借口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 诊疗室内。 昏睡的人突然颤了颤睫毛,紧接着,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黑亮的眼珠子四处转了转,最终落到一旁的利司身上。一瞬间,他猛然睁大眼,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露出防御的姿势,不知是本能反应,还是出于对之前那场暴力事件的害怕。 利司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里,“还难受么?” 警察嫌恶地推开他的手,水杯打翻在地发出“砰”的一声脆响,“这里是哪里?!” 他的情绪不太稳定,瞪着眼睛四处看了看,脸色比之前愈发惨白,连嘴唇也不知为何地颤抖起来,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你……你的研究室……你又想干什么……” “你,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利司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笑了笑,“你在大街上被人袭击了你还记得吗?是海登莱他们把你送到这儿的……” 警察紧皱眉头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随后他抬起头,警惕地看了利司一眼,便掀开被子要下床。利司一惊,赶忙跑上前,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将他稳稳地抱回了床上,“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乱动!” “放开我!”警察面露嫌恶地推开他,身上的伤也确实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让他非常吃力,但他非走不可,这里绝不是他能多呆的地方。 休息了片刻,警察怒然地瞪了利司一眼,刚站起身,便因为双腿使不上力而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你伤的很重,魂核都出现损伤了,暂时还是不要下床走动为好。”利司蹲下身,刚准备将他抱起来,就被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瞪得无所适从,手脚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是不是你……”警察咬牙切齿地看着利司,仿佛对他恨之入骨,身子也在恐惧中瑟瑟发抖,“你又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你又想囚禁我吗?!又想用我当小白鼠做实验吗?!” 利司痛苦地摇了摇头,想劝他不要太激动,却不知道怎么做这个人才能平息下来听他说说话,“你别激动,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只是想给你治疗,……” “呵,不用你多管闲事!”警察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苍白的嘴唇上毫无血色,也衬得嘴边的那抹讥讽更加刺眼,“你的治疗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我就算死了也不想得到你的恩惠!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对我的吗……你忘了是谁把我囚禁在研究室里疯狂地折磨我的吗!!” 利司咬了咬嘴唇,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子在啃噬他的皮肤,让他叫苦不迭。 “你发过誓再也不会纠缠我了的……”警察摇了摇头,惊恐万状地往后退了退,“你发过誓的……” “我知道我知道!”利司慌了神,心急地往前凑了凑,眼睛里满是愧疚和绝望的神色,“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是想再伤害你。等到你的伤好了,你想去哪里都行,我绝对不会插手,好吗?” 警察防备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像是在考虑利司话里的真假。利司抿了抿嘴唇,试探着将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见他已经不反抗了,这才搂住他的腰身,将人抱到了床上。 “是谁把你打伤的?”利司一边替他重新看了看伤势,一边担忧地问,“他们下手很重,显然是想置你于死地。” 警察烦躁地皱了皱眉,撇开目光像是不愿意见到面前的人,“跟你无关。” 利司苦涩地笑了笑,刚想抬手做一个熟悉的动作,却发现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在炸毛,若是自己更进一步,他说不定又会伤到自己。想到这里,利司收回手,尴尬地在衣服上搓了搓,“我去给你准备一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 “但你需要补充能量,你也想快点好起来吧?”利司苦口婆心地劝说,“就吃一点。番茄鸡蛋面,可以吗?” 警察微微一愣,随即神色复杂地看了利司一眼。利司见他没有反对,了然地笑了笑,转过身迅速跑出医疗室。 病床上的人抱紧了膝盖,可怕的空虚感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最近频频见到利司,让他时而恐惧,时而欣喜,时而憎恶,时而心痛。他有多么憎恨这个人,就有多么爱这个人。都说因爱生恨,他曾经也是不太在意的,直到这样的感情降临到他身上,折磨着他痛之入骨如临深渊。 他真的不懂,为什么这个人口口声声地说着爱他,却又让他那么痛苦。 而他呢,明明恨入骨髓了,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明明这个人的模样,声音,甚至连兽化的兽种都变了,他却还是在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 心如刀绞。 …… 另一边,同样痛苦的人也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秦冢的脑海里满是之前海登莱与利司的对话,以及如何才能从这个世界逃离的苦恼。 他知道海登莱依旧无法信任了。海登莱不仅不会帮他找到回去的方法,反而还会对他物尽其用,最后的结局如何悲惨,他根本不敢想象。 “秦冢?秦冢你还好吗?” 小粉红的声音突然从身下传来,秦冢微微一愣的同时,也从慌张核无助中回过神来,稍稍有些欣喜,“小粉红?你又从海登莱那儿逃出来了吗?” “恩……海登莱并没有把我抓回去。”小粉红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困惑,像是对海登莱的行为表示不解,“你出事之后,我以为他绝对会把我关进盒子里永远不能见天日的,但是他却没这么做,不知道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秦冢皱了皱眉,焦切地看着小粉红,“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海登莱肯定跟所有人一样,希望能得到你之前说的那个最完美的次种兽人。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地球人的身份,所以借着米罗修斯的手给我注射了-seru,又利用甜言蜜语把我留在身边,到最后我只会成为他的武器。” “天哪秦冢!你终于开窍了!我高兴的身体都边粉了!” “是啊,我如果早发现这些,就不会傻到要尝试着相信海登莱了。”秦冢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各种回忆不约而同地涌上心头,让他头疼,“现在海登莱隐藏的秘密被发现了,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我吗?还是说,会把我关起来?我们成功逃跑的几率有多大?” “你被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算过了,我们成功逃跑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小粉红遗憾地叹了口气,“后来我冷静地想了想……先别说我们能不能成功逃脱,我们就是逃走了,外面觊觎你的眼睛同样数不胜数。你的兽魂还不够强大,出去也只有被宰的份。与其如此,你倒不如试着跟海登莱谈谈条件,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能安全回到地球自然是最好。如果我们真的回不去了,能够在这个世界明哲保身,那也是明智之举啊。” “就是说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秦冢苦恼地皱了皱眉,“那我们去投靠西泽吧?我们去找他,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西泽现在还在医院呢,他自身都不保了,怎么保护我们?”小粉红表示不妥,“我们先看看海登莱的说法,再做别的打算。” 秦冢咬了咬牙,“就是说还要跟海登莱朝夕相处是么……” 但他现在真的一刻也不想见到海登莱了…… “而且……从之前海登莱和利司的对话中,我觉得利司……很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个科学家卡萨丁。” “什么?!”秦冢惊楞地睁大了眼,“你说利司是卡萨丁。” 他之前只注意听到了海登莱放任米罗修斯的事情,完全忽略了利司就是卡萨丁的可能。 “恩……虽然在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卡萨丁的气息,样貌和声音也不同,但我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违和感。”小粉红忧心忡忡,“如果他真的是卡萨丁……” “那那个警察就是小张吗?!!”秦冢的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个分贝,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小声道,“那个警察,是小张吗?” “我不敢肯定,他身上也没有小张的气息。”小粉红声音沉重,也是云里雾里,“理论上来说,我是不可能感受不到小张的存在的。那个警察身上确实没有一丝一毫跟小张相像的地方,但……我的直觉在之前的某一瞬间告诉我,他绝对跟小张有关联。” 秦冢抿了抿嘴唇,也不知道小粉红的直觉靠不靠谱。毕竟这颗智脑一直以来都没啥可信度,而且关键时刻掉链子。 “总之呢,他现在也在这个研究所里,我们一定要找机会跟他见见面。对峙一下,说不定能有不小的收获。如果他真的是小张,那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秦冢点点头,看向轻轻掩着的房间门,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 …… 厨房内,利司正在煮面,突然被蹑手蹑脚走进来的海登莱吓了一跳。 “怎么样?吵架了?”海登莱一脸颓靡地看着锅里已经煮沸的汤,嘴边挂着一丝淡淡的,又苦涩的笑容。 利司没有看他,只顾着往锅里下面,顺便搭腔道:“你呢?吵的更凶吧?” 海登莱不置可否,笑容里的苦涩却毫无意外地加深了。他没有回答利司的问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面露讽意,“说起来……我们俩的遭遇还真像呢。不计后果地开始,又在开始之后无尽地后悔。想挽回什么,却发现事情总会越来越糟糕。” “海登莱,跟我比起来,你要幸运多了。”利司停住下面的手,抬起头愁容满面地看着海登莱,“你至少,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很早就停止了对他的伤害。可我呢?我醒悟得晚,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遍体鳞伤了……” “你觉得弥补有用吗?” “只要你有真心,就一定有用。”利司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锅里,“不管过多少年,我都会尽力弥补他。他想让我忍受孤独,我就孤独一辈子。他想让我尝尽痛苦,我就痛苦一辈子。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但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我想……至少能让他消消气。” 海登莱抿了抿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海登莱,你怕巴大胡吗?”利司突然问道。 海登莱愣了愣,随即诚恳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对他的爱能够超越你对巴大胡的恐惧,那你就一定能在这种危险的时刻保护好他。”利司将煮好的面放进碗里,在上面撒上葱花。葱花在未来世界很少见,这是那个人以前交给他的做法,他一直都铭记于心。 “你真的觉得……我们能打倒老国王吗?” “当然。”利司肯定地看了海登莱一眼,“秦冢还不够做你打败他的动力吗?你是这个世界的希望,同时也是秦冢的希望,秦冢那个世界的希望,你也该有点决心了。” 海登莱垂下眼,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微微颤抖的双手,心里一阵发慌。 他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秦冢了吗。 即使秦冢没有办法原谅他,他也必须做个了结。 “对了,你知道今天袭击他的人是谁吗?”利司沉下眼,目光里充满狠戾,“他们下手很重,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跟谁结仇了?” “都是些狠角色,但也就是一般市面上的混混。”海登莱凝眉摸了摸下巴,露出同样困惑的表情,“他是警察,感觉应该是执行公务的时候妨碍到了那些畜生,所以才对他施加报复。当然了,也不排除有人故意想加害于他。” 利司咬了咬牙,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利司,我们又多少年没见过他了。他跟谁结了仇,这还得仔细调查。”海登莱沉重地摇了摇头,“当年还以为把他放在那里至少能相安无事到除掉巴大胡,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找回来了。” “会是巴大胡么?”利司沉下眼,“我们的计划被他发现了。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巧合?最近突然回来了这么多人,很可疑不是么。” 海登莱点头表示赞同。 “看来我们要提前我们的计划了。” …… 阴暗的角落里,几名大汉跪在一名身材健硕的青年面前。青年带着帽子,巨大的口罩将他的大半张脸挡起来,让人认不出他的模样。 “对不起主人!!那小子后来被一个大将军救走了!!我们干不过那位大人啊!!”为首的大汉用力磕着头,企图得到青年的原谅,“我确定我已经废了那小子的魂核,他必死无疑!我们就差等着他断气了!” 青年冷冰冰地垂着眼睛,仿佛看死人一般看着他们。 “被谁救走了?” “海……海登莱!就是昨天被废掉的那个!”大汉说的战战兢兢,冷汗也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我们是真的打不过他,请您恕罪啊!” “海登莱……”青年眯了眯眼睛,露出讥讽的神色。 随即,一阵冲天的火光迎面而来。 几名大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汹涌的火光悉数吞没。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小巷的上方响起,几名大汉几乎是在一瞬间灰飞烟灭,烧的连骨头也不剩,空气中飘散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焦味。 没有人知道这个偏僻的小巷里发生过什么,只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以及包裹在帽子中赤红色的长发,在火光冲天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掩进了黑暗当中。 “国王陛下,您为何想除掉那个警察?” 跟在青年身边的,是一名金发耀眼的男子。 他的脸上满是阳光的笑容,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要亲近,“他是您的绊脚石吗?” “与其说是我的绊脚石,倒不如说是那位大将军的绊脚石。”巴奈特笑了笑,略带鄙夷地沉下眼,坚韧的双眸里完全看不出平日里的稚气和懦弱,反而散发着让人战栗的寒光,“哦不,是那位科学家的绊脚石。” “所以您想帮那两位除掉他?” “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自然得有人帮他们做。”巴奈特轻抿嘴唇,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我想……这个人一旦死了,父王也会乱了阵脚吧。” 布鲁看了巴奈特一眼,面露困惑,“安排他回到布鲁底克的也是您吗?” “他本来就想回来,我不过是满足他的心愿罢了。”巴奈特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这个人牵着了太多,把他带回来,说不定也能激发秦冢的潜能。” “说到秦冢……”布鲁皱了皱眉,像是不太赞成,“我觉得海登莱应该不会希望您这么做。更何况,我觉得海登莱的绊脚石应该是秦冢才对呀,您为何不除掉秦冢呢?” “除掉了秦冢,海登莱大概会疯掉吧。”巴奈特无奈地笑了笑。 明明是最不该爱上的人,却偏偏爱上了。 我该同情你呢,还是为你感到悲哀呢,海登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