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陛下什么都不用说。” 他的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仿佛在怒意之外,也有了一丝急切:“你不信!?” “民女不想听。” …… 他微微震了一下,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是不想听,你不敢听?!” “……不敢。” “为什么不敢,你有多害怕朕对你诉说这些?” “……”我咬了咬牙,说道:“民女不敢,的确是因为害怕,但不是害怕听到陛下的诉说,而是害怕,陛下在诉说完了之后,要民女告诉陛下我的决定。” “……” “若民女的决定不合陛下的心意,会如何呢?” “……” “不管后果是什么,受伤的都不会是陛下,而是我。” “……” “这些年来,虽然已经习惯了,但人终究是会怕痛的,民女自知不是仙体,怎么样也会怕痛,所以还请陛下不要诉说,这样,民女也就不用做出决定。” 他漆黑的眼瞳一下子变成了深黑,连一点光都没有了。 我虽然说自己“害怕”,但声音和表情却平静得一成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的退缩,只继续说道:“陛下,不会想要听到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很久,他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如你所愿,朕不听你的回答。” “……” “朕不会要求你现在做出决定。” “……” “但,你不能阻止朕继续对你诉说,不是吗?” 我抬眼看着他,不知为什么视线都有些发红了,也许是因为这一刻阳光都照进了屋子里,照在了我们的身上,又好像是我全身的血都在这一刻涌到了眼睛里,一时脑海里波涛翻腾,我能听到潮水呼啸的声音,却变得有点听不清他的声音。 只看着他的唇在慢慢的开阖着,他漆黑的眼珠用力的看着我。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脑子里更就更空洞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说完了,原本单薄的嘴唇慢慢的抿成了一条线,眼神也变得越发的沉重起来。我的脑子里,那滔天的潮涌也终于归于平静,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不过他刚刚说的 我静默的看着他,他也用力的看着我,但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气氛,沉闷得好像暴风雨之前那种压抑的宁静,却让人连呼吸都无法施展。渐渐的,我感觉到他的手在用力,像是那种平静和空虚让他越发的不安,只能抓紧手上的东西才能让他踏实一样。 手腕在他的掌心,已濒临粉碎。 我咬着牙,承受着他的怒火和不安。 我原想着,我和他之间的每一次对峙,都必须要有一个人的受伤才能打破这个僵局,也自然,和以往每一次一样,都应该是我,可就在我几乎快要打破这个僵局的时候,他却先撤了,手上的力道慢慢的减弱,放开了我的手腕。 细白的腕子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痕。 我猝不及防,也不知他为何就这样将一切都忍了下去,但下一刻,就听见“啪”的一声,另一只手上捏着的茶杯,被他硬生生的捏碎了。 几块锋利的碎片带着血,跌落在地。 我一惊,还没来得急反应过来,身后的床榻上已经传来了妙言迷糊的声音:“唔,什么呀……?” 我已经来不及说什么,急忙挣脱开他的手,转身走到床边。 妙言已经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一头蓬乱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一头迷糊不知世事的小兽,抬头看着我:“娘?怎么了?” “没事啊。你终于醒了。” “嘿嘿,我做了一个好梦啊。可惜,才梦到一半就被吵醒了。刚刚是什么声音啊?” 我心里还有些不安,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就看见站在外面的裴元灏背对着我们,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帕子,慢慢的缠到了自己的手掌上。 妙言也看见了他,立刻大喜过望的叫道:“爹爹!” 这时,裴元灏才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换上了温柔的笑意,走进来。 “小懒虫,终于醒了。” “嘿嘿嘿。” “刚刚梦见了什么?睡了这么久都舍不得起?” “我不告诉你们!” “连爹也不能知道吗?” 妙言转了转眼珠,然后说:“那好吧,我偷偷告诉爹。”说着,便用小手捂着嘴往裴元灏的耳边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阵,裴元灏听了,眼角慢慢地堆起了笑意,等到她说完了,微笑着看着妙言:“好,朕知道了。” 我坐在旁边,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什么?”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有些深邃的:“你想知道?” “……” 明明只是妙言的一个梦,但他这样一说,我反而觉得像是有什么更深的寒意,竟也不敢多问。 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妙言已经在旁边突然一拍自己的额头:“哎呀,差点忘了!爹爹,那个娘娘现在好了没有啊?” 这个问题一出口,就像是在这件暖融融的屋子里吹进了一阵冷风。 妙言自己毫无察觉,睁大眼睛望着裴元灏,却见裴元灏的目光微微的一沉,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她好了。” “真的吗?” “嗯,你你念的心经很管用,救了她的命。” “哈哈,”妙言立刻高兴的从被窝里蹦了起来:“原来我真的这么厉害。早知道我就早一点学着娘的心经念给她听了,那她早就好了,也就不用拖那么久,病得那么厉害了。” 裴元灏看着她,微笑着说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没有到这个时候,心经也是不管用的。” “……” “怕的是,佛渡了有缘人,却不肯管这个有缘人。” 我的心微微一颤,抬起头来,就看见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妙言似懂非懂的望着我们,突然,她的目光落到了裴元灏的手上,他的手掌被刚刚那条手帕缠了厚厚的一层,但这个时候撑在床沿,却还是有血渗透了出来,浸染在了床褥上,妙言吓了一跳:“爹爹,你的手受伤了!” 裴元灏这才猛然惊觉一般,抬起手来,妙言急忙伸手去捧着。 “爹爹,不痛吗?” 裴元灏淡淡的笑了一声:“这里的痛,不算什么。” “……” 他虽然这样说,但我却感觉到他掌心的伤没那么浅,手帕厚厚的缠了一层,血居然都浸透了,而且还在不断的往外渗,刚刚撑在床上的地方,都印出了一个血手印来,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我感觉到不对,急忙起身往外走,说道:“我去叫玉公公。” “不用!” 他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一次,不等我挣脱开,他自己痛得颤抖了一下,就放开了我,而我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手腕上,之前被他捏出的红印子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血迹。 鲜红得刺眼。 他的伤好像真的不轻。 我是真的吓了一跳,看着他痛得满头冷汗,却依旧一脸自在的表情,似乎还打算跟妙言再聊一会儿,我对血腥味非常敏感,闻着那味道就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坐在一旁,压着声音说道:“陛下,陛下的龙体还是要保重的。” 他还是看着我。 “我去叫玉公公。” 这一次,他没有拦我,等我走出去跟玉公公他们说了皇帝可能受伤了,玉公公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带着人走进来,一眼看到了地上那几块带血的碎片,顿时更是惊恐无比,急忙走到珠帘外:“皇上,皇上……” 他终于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拍了拍妙言的脸,然后自己走了出来。 这一下,他手掌上的血已经沿着手指往下滴,这一路走过来,地上都落了好几滴鲜血了! 玉公公他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幸好这一回,没有别的嫔妃看到,也没有什么人要来对付我,否则就凭皇帝在我的房间里伤得这么重,也是一场可以闹的闹剧了。 他从我的面前走过去,一直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 “轻盈。” “……”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玉公公他们站在旁边,这个时候倒也不敢催促,只是带着几分焦虑神情的看向我,我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下,慢慢的走过去,走到他的身后。 “陛下,有什么吩咐?” “……” 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而我看着他的手。 那种血淋淋的样子,让我有些莫名的瑟缩。 看着我眉头微蹙,他的手动了动,像是想要伸手过来牵我的手腕,但一抬手,就扯动了伤口,也看到了自己那只血淋淋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放了回去。 他看着我,平静的说道:“不用怕。” “……” “这一次,受伤的是朕。” “……” “就算你告诉了朕你的决定,也一样。” “……” “朕对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如果你不信如果你不肯信,朕就会一直跟你说,说到你相信的那一天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