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书连夜去了c城。 他开车过去的,在深夜里,漫天细雪飞舞……黑夜里,整个世界里,全都是林墨浓的那一句【我喜欢沈先生。】 车外,雪落成白霜。 车内没有开暖气,寒冬腊月的深夜沈辞书只着一件衬衣,他的身体几乎冻僵了,但是内心却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 他不知道自己对林墨浓的感情。 从前,他也没有细想过。 一直以来,他又爱又恨的都是旁人。 可是此刻,那一句【我喜欢沈先生】却在耳边震耳欲聋,久久不散…… 五个小时后,沈辞书的车子停在那间小洋楼前。 小洋楼的门前,堆了一层薄薄积雪。 原来c城也下雪了,原来全世界都在下雪,包括沈辞书的心里,他拿了钥匙打开院门,缓缓走进林墨浓的世界里…… 满院子的山茶花,艳红似火。 屋檐下头,挂了很多淡粉的琉璃宫灯,虽不如从前沈家的金贵但一盏盏看着粉嫩可爱,风一吹过发出清脆的悦耳声响。 沈辞书站在廊檐下面, 仰着头,安静地看着那些琉璃宫灯,不知不觉中他已是泪流满面—— 这个傻瓜。 他说起琉璃宫灯时,心中装着的是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情,但这傻瓜听进去了,他只以为是他喜欢,她把这里变成他想象中的样子,她把这里当成跟沈先生的家,殊不知,她的沈先生想要她的命。 钥匙开门。 沈辞书轻轻推开门,里头有月余无人居住了,在这湿冷的冬夜留有一丝灰尘的气味。 里头,也是他熟悉的样子,因为他跟她描绘过。 棕木家具,流金的描边。 松木的架子上,摆放着一个扁圆形的玻璃鱼缸,里头养着两尾红色的小鲤鱼,一月多没有换水还在自在地游来游去。 一旁的小牌子上,写了一行小字。 【辞书不吝墨与浓】 辞书不吝墨与浓, 辞书不吝墨与浓。 沈辞书仰头,压抑住内心的苍凉,他给鱼儿喂了食便上了二楼。 二楼格局简单。 东西两个套房,一个是林墨浓自己居住的,一个是给孩子将来准备的。在林墨浓的套房里,还附带了一间书房。 她不爱读书,但是书房的一整面墙壁都是书籍。 那些书目,全都是他平常看的。 她的卧室里,有小孩子的小衣裳,粉粉的应该是个小女婴,还有小孩子的玩具…… 沈辞书捡了起来。 他轻轻摇响,那个小鼓发出欢快的声音,但他听见的仍是—— 【我喜欢沈先生。】 【我想跟沈先生,一生一世。】 …… 沈辞书病了。 他在这座房子里,枯坐了整整一天一夜,水米都未进……他躺在林墨浓睡过的床上,抱着她穿过的衣裳,一遍遍地悔恨。 他的脑子,已经想不了其他的事情,全都是林墨浓临死前的样子。 她脱下来的衣裳, 她在黑夜里,倒在血泊中如一朵绽放的血色玫瑰。 傍晚的时候,乔时宴给他发来一张图片。 是一张很模糊的图根本看不清楚是什么,乔时宴告诉他【林墨浓跳楼的时候怀孕了,这是法医报告。】 这个消息,直接压垮了沈辞书。 手机从手掌间滑落,他的神情呆滞,已经无法思考—— 蓦地,他开始用力击打自己头部,捶打自己的胸腔,但那些肉体上的痛苦丝毫不能减轻他灵魂上的罪恶,他急促地喘息着,最后发出一声像是动物一样的嘶鸣。 沈辞书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躺在地上,眼睛半开半闭,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透明的鱼缸里两尾红色的鲤鱼,游来游去…… 辞书不吝墨与浓。 …… 当他醒来,人在医院里头。 洁白的病房,四周是淡淡药水的味道,床边守着的是赵静婉……他睁开眼睛时赵静婉正若有所思地瞅着他。 见丈夫醒来, 她的面上不悲不喜,很平静地陈述:“两个月前你偶然遇见了她,你忘不了她曾经的背叛欺骗,于是你便玩弄她再借我的手逼她去死。” “是!我确实恨她。” “我恨她不要脸面,我恨她抢了我的丈夫,我恨她又一次跟你苟且在一起,但这是女人之间的恨意,我有理由恨她的。” “但是你不同。” “沈辞书,你报复她的时候,你也没有想过她为你生了孩子,她将孩子的脐带血送到b市来救我们的儿子……甚至是她跳楼的时候,腹中又有了你的骨肉。” “一尸两命。” “沈辞书我没有觉得解恨,我只觉得你可怕薄情,这件事情前前后后,你对不起的何止是林墨浓……还有我!” …… 赵静婉停顿了两秒, 她轻声开口:“沈辞书离婚吧!我不想跟你耗下去了,我不想自己变成歇斯底里的女人,我更不想让晨晨和曦曦童年有阴影,他们已经被我们影响了。” 或许,她是自私吧! 是什么促成这样的决定的呢,大概就是知道林墨浓又怀孕吧,那个傻女人应该是不知道吧,否则为了孩子她会活下去的。 可惜她不知道…… 赵静婉走出去时,她心中想,生死由命从不由已。 她不想再困在无爱的婚姻里了。 一天也不想! 她握住门把时,背后传来沈辞书的声音,他说好,他说两个孩子都可以给她带走,他还说要给她一定的经济补偿。 赵静婉轻轻落泪。 她心知,他这一份宽容来自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如今的沈辞书已经哀莫大于死,已经如同行尸走肉般。 半晌,她亦轻轻嗯了一声。 走出去时,她的高跟鞋踏在冰冷的瓷砖上,薄透的丝袜更是透心骨地凉着,赵静婉走得很慢,这长长的过道正如她跟沈辞书的那一段婚姻。 长而冰冷。 其实,早就该结束了。 所有的不甘心,都来自于她对他最后一丝期待,他再度让林墨浓怀孕成了他们婚姻的奠石,回不去了,他们即使勉强也过不下去的。 走出过道,前方是光明。 赵静婉脸上有泪,她望着玻璃窗外的朝阳,很苦涩地一笑—— 这一场悲剧,没有赢家! …… 两天后,沈辞书的身体好了。 入夜时分。 他独自一人开车,来到了偏僻的墓地,几乎没有花多少时间他找到了林墨浓的墓……白色的墓碑上,刻着黑色的字【林墨浓之墓——女儿,阿黛。】 阿黛。 原来,他跟林墨浓的孩子,叫阿黛。 阿黛在哪里? 沈辞书疯魔了,他将石板掀开取出了那个黑色的盒子,黑夜里那朵鲜红的玫瑰变成了冰冷的小盒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只是,她再也无法开口说。 【我喜欢沈先生。】 沈辞书不知道自己的执念,他只知道他想弥补,他想补偿,他不想她一个人留在冰冷的墓园里,他想将她带回她跟沈先生的家。 车里开了暖气, 沈辞书一路向南,他将车开到了c城,再度来到林墨浓置办的小洋房里。 他请人写了【墨浓】二字,当成门牌。 他拿掉了屋檐下的琉璃宫灯,换上给阿黛求来的平安符,风一吹过也沙沙作响…… 他在里面住了三天。 他给林墨浓的骨灰,摆了安息堂又请了大师念经,但每每他睡着仍是梦见她死去的样子。 梦里,她幽幽怨怨,脱下红色的衣裳。 纵身一跃。 沈辞书惊醒,背后一片冰凉,只有搬到床头的鱼缸里,两尾小鱼游来游去…… …… 等他回到b市,赵静婉已经带着孩子搬出沈宅。 卧室里,空出大半。 沈辞书坐在床边,静静地抽了两根香烟,而后他起身朝着外面走,他想去看看那个孩子…… 他不笨,他想那个孩子应该在楚太太的手里。 否则,楚之夏不会知道那么多。 临近新年。 楚太太是个会享受的,一应新年布置都是洋派的、昂贵的。 孟烟过来探望阿黛,都说自己那里不及这一半。 楚太太抱着孩子,爱不释手。 但她又不忘疼爱小乔欢,给了小乔欢一个大红包,还有香喷喷的亲吻。 小乔欢跟她亲热了好一阵子…… 楚太太含笑说道:“头年在b市过年,自然是要体面一些的,回头我还要举办舞会,让旁人都知道我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若是旁人问起我就说是跟楚之夏生的,他总不能说自己不孕不育吧!” 孟烟心中暗笑。 楚太太低眉,“我这样亦是受他逼迫!我跟他结婚这些年,他做过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利用他一回也在情理之中。” 孟烟早就听说,楚先生有挽回之意。 她心里佩服楚太太,但这些话又不好说出来,只说:“姐姐把握好就行,别把人惹毛了。” 楚太太胸有成足:“这些年了,他那狗脾气我一清二楚。”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佣人敲门声。 “太太,一位姓沈的先生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