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过去正院,予钧和明珠都没有再仔细更衣,稍微整理了一下也就是了。 而玄亲王的衣着也很随意,似乎是在顾王妃的正院中安歇的时候得了什么消息,脸上的含怒神色倒熟悉的很,见礼时一个照面,予钧心里便大概有了个猜测。 “你们两个,”玄亲王坐在惯常的上座位置,“跪下!” 予钧皱眉:“自古以来,礼法仪仗,为的到底是天理公道。王爷这个时辰将我们叫过来,还请先缓缓您的雷霆之怒,到底有什么着急要紧的缘故,请先行赐告。” 玄亲王怒道:“如今国丧家孝,都是守素守丧的时候,你们两个居然出城游玩,又在府中公然淫乱亲密,你们好大的胆子!” 予钧直视玄亲王:“孟子说嫂溺叔援,权变之计,不失礼法。我自己的妻子困倦乏累,由我亲自抱回房中,到底是如何不合礼法,又如何淫乱了?王爷如今不也是坐在王妃的房里吗?” “放肆!”玄亲王斥道,“你如何敢与本王这样说话!” 予钧心里一哂,楼珩每年祭祖的时间都是固定的,玄亲王之前也未必不知道,只是并没有什么相互为难的必要罢了。如今看连云帮排查的结果,今年玄亲王不只是有为难的必要,而且还是很花了些力气追踪探查。 只是,明着的兵力压在予钧手里,暗中的动作谁能玩的过连云帮?予钧和明珠一明一暗,几乎将玄亲王所有的动作都直接扼杀在半路上。莫说能靠近楼家人做什么,几乎连方圆十里都靠近不得。 难不成玄亲王跟上回韶华赐婚的事情一样,因为心中有别的怨气,就想借题发挥么? 父父子子到了这个地步,既然表面功夫做不下去,那也实在不必做了。予钧沉声道:“太子殿下新丧,皇上龙体欠安,国事这样繁忙,王爷不想着身为嫡皇子为君父分忧,却拿着臣休沐之日的杂务、臣妻回房路上的动作这样的小事情做大文章,实在本末倒置。还是说王爷觉得我如今京策军与羽林营的公务不够繁忙,想再一顿家法板子将我打个半死?王爷若真有这想法,还请您先请旨吧。” 玄亲王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起来,随着予钧在宫中一再的清查替换,如今他在宫中的人手越发短缺,但他还是听说了睿帝似乎在予钧得胜回朝之后,细问军务和伤势之时,特地恩赏了一道密旨。密旨的内容是说予钧战功赫赫,沉伤累累,且身份贵重,人品端方。上至三法三司,下至家法祠堂,皆不许刑责上身。若真有滔天过犯,需刑求拷问,必须直接上本请旨,宫中再行传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玄亲王其实是半信半疑。 身为天家子弟,祠堂宗族就是太庙皇陵,至于三法三司,连旁支宗亲都很少审问,罔论皇子皇孙。除了年初那顿忽如其来的御前廷杖之外,唯一会对予钧刑责上身的也就是玄亲王府的家法。睿帝若真有这样一道密旨,那分明就是要护着予钧不再挨王府的板子。 但当时玄亲王也有一点犹疑,这是一道密旨的话,个中的内容和消息如何就能全然泄露出来,完完整整地传到自己耳中? 难不成,这所谓的密旨是予钧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只是在这个时候,尤其是在田猎大典、睿帝大发雷霆之后,玄亲王终于能稍微沉住气一些了。不论是因为姚略等几个谋士的苦苦劝谏终于被玄亲王听进去了一些,还是因为元德太子终于过世,现在的玄亲王终于意识到不能再一味忽略睿帝对予钧的器重与立场。 带了对那道密旨“宁可信其有”的心,玄亲王的气势便弱了些,父子对峙之间就静了几息。 顾王妃虽然对朝局的反应并不算敏锐,但在有关玄亲王的情绪心思上却敏捷的很,遇见这种尴尬的时刻立刻开口缓颊,向着站在予钧身边一直不曾说话的明珠温言道:“明珠,你身为大少夫人,实在也不太尊重。长公子行为若有不妥,你在旁规全也是本分,如何在国孝中还能——” “还能如何?”明珠直接截口,“王妃有教诲不要紧,但一字一句最好有真凭实证。肆意诽谤的代价,田猎大典里皇上已经昭告百官。您可以觉得我不贤不孝,但要是借着我来踩长公子的名声,王爷也容不下吧?” 提起田猎大典里的杀一儆百,顾王妃也变了脸色,美丽娇弱的面孔上立刻便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玄亲王眉头紧锁:“放肆!” 予钧忽然觉得无味至极,玄亲王难道就没有些更有力的手段,只能在自己的王府里这样吹胡子瞪眼么?而顾王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更上台面一点、格局再大一点? 想到此处,予钧简直想转身就走,但未免真将玄亲王触怒到一个不可收拾的情形,还是耐着性子淡淡道:“皇后娘娘虽然正位中宫,皇上还有其他有德有才的皇子。再这样无事生非,小题大做,闹到了一个地步,您断送的并不是我们的前程。王爷三思。也请王妃三思。” 这话可以算得十分严重,然而也可算得十分坦诚,玄亲王就算积攒了再多的怨气愤怒,或是再如何从内心觉得予钧夫妇就应该按着礼法恭敬孝顺,他也能听出这句话里的警告到底是何意,以及这话到底是虚言恫吓还是当真可能发生。 总而言之,在这一瞬间,玄亲王竟然也有片刻的失神,忽然想起了那个曾经处处妥帖,高华大气,甚至让他都会在某些时刻自愧不如的女人。 “长公子这话,也……也太……”顾王妃捂着胸口,仿佛是头晕胸闷的样子,也了半天并没说出什么,竟然接着就嘤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玄亲王正好借机下台:“请太医,请太医!”又向予钧夫妇摆手,“滚,滚!” 这一场极小的冲突之后,玄亲王府内部也再度平静下来。因着元德太子身故带来的国孝家孝,年轻的众夫妇们并不能太亲近,丝竹宴乐的彻底禁止也不用说。王府里唯一还热闹些的地方便只有玄亲王的书房,幕僚属官们进进出出,比之前更多了些。 但有关长风居的来来往往,以及予钧明珠的出入行动,玄亲王倒也没有再找麻烦了。 八月十九,楼家祭祖,予钧和明珠再度一同前往景山竹舍,一同致祭。 一如往年,漫长而庄穆的祭礼在转日清晨才得完成,而在进入静室议政叙话之前,明珠终于将犹豫了许久之后才决定拿来的那个锦盒并内里的红碧玺一同交给了楼珩。 楼珩打开锦盒盖子的一瞬间,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甚至眉梢眼角,面部神色也都没有任何的明显变化,楼靖与予钧明珠三人还是本能感受到了某种气息,同时各自低头。 沉默了几息,楼珩才将那盒子又盖上,直接转了话头:“过来静室这边,先说一下北戎的事情。” 楼靖和予钧欠身应声:“是。” 楼珩又望了一眼明珠:“明珠也过来。” 明珠躬身道:“是。” 天南地北,山水几重。 多年之前的风雷激荡,与即将到来的河山倾覆,似乎都在这个时间汇聚在寂静的竹舍静室之中。楼珩、楼靖、予钧和明珠四人相对而坐,每个人的言语都不多。然而字字句句,甚至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交换目光,都在一点一滴地撼动着,或者说影响着大盛江山的方向,甚至包括北戎南夷这些邻国属国的未来。 八月二十一,楼珩与楼珺启程离京,返回泮月居。而京中的形势则如同玄亲王府内部的格局一样,保持着暂时的安稳与平静。 又过几日,便是晋王妃的寿辰。经过了数日的调养,晋王妃的精神终于又好了些。只是因着国孝,晋王府也不会大办家宴,只是给悄悄送了寿礼过来的亲朋好友回送一盒寿面示意而已。 为此,顾王妃还特意将明珠叫了过去,好像一切龃龉冲突都从未发生过一样,温言细语地询问明珠在寿礼上有什么想法,又拿出了一份厚礼清单:“你觉得这样可还妥帖么?” 扬手不打笑脸人,明珠也从心里并不愿意跟这样娇弱的顾王妃多起冲突。当即接了礼单看了看,按着先前所看见的长风居并王府旧例而言,的确是很丰厚,便颔首到:“王妃有心了。不过长风居会单独送礼,就不跟公中一起了。” “这是自然,”顾王妃微笑道,“你们都是这样孝顺知礼的孩子,给祖母单独预备寿礼自然是应当的。” 这一回明珠倒倒稍稍侧目了,孝顺知礼?今日的顾王妃是要做什么? 然而随口客气了两句,顾王妃并没有再提出任何问题或是要求,而是柔声道:“看时辰长公子也快回府了,我也不耽误你了。” 明珠欣然告辞而去,只是回了长风居,待予钧确实回来也不免提起此事并心中疑惑:“今日顾王妃倒是大方的很。” 予钧随口嗤笑:“或许是那日敲打王爷确实有了果效罢,昨天你没留意萧佐说的么,姚略往书房里也送了一份礼物,拿了些药材茶叶之类的东西过来。虽然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东西,但比起先前王爷拿来打发我的,还是好上不少的。而且姚略这一回还拖拖拉拉,硬是扯着萧佐坐了半个时辰,翻来覆去所说的就是王爷这几天如何听见了郗老医正所提起你我的伤势,真真觉得你我舍身为国,所以王爷很是挂心甚至有些悔意,因为先前家法太过严厉云云。” 明珠听了只觉得好笑:“我昨日只跟白翎商议泉州的事情来着,倒没留意萧佐跟你抱怨什么。不过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姚略,顾王妃,先后作出如此姿态,这是跟你低头?” 予钧伸手拿起桌上的福纹青瓷壶给明珠倒了一盏茶:“便是要低头,也是向着你我夫妻二人一同低头。少夫人,您如今在皇上跟前的脸面也不小啊,我对谢仲耀大统领可没有直接号令的权力。” 明珠一哂,也顺着他说笑的意思接下去:“说的极是,那长公子也来听我的号令罢。” 予钧伸手将明珠拉到自己跟前,坐在自己腿上:“谨遵夫人的令谕。” 明珠双手环着他,板着脸想了想:“本夫人命你以后每日酉时一刻归府,不得有误。” 予钧揽着明珠纤腰的右手紧了紧:“不许这样顽皮,酉时一刻哪里回得来。” 明珠一脸失望:“哪怕骗骗我也不成么?” 予钧失笑道:“夫人说的倒是轻松,为夫哪里敢。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么?是刚送了霍三爷离京罢,那一场碧水别院的鸿门宴,当时我若说错了一个字,估计便直接叫夫人的属下大卸八块喂鱼去了。” 提起那一场对霍陵的京畿截杀,明珠的脸色就不那么轻松了:“时间过得倒是真快,转眼便一年了。如今再看当时的那场截杀,想来跟玄王爷也脱不了干系。” 予钧颔首:“那时候的线索还不确定,但是看着去年底在景心静苑那件事的风格,这可能性还真的不小。不过王爷在江湖上的能力也就仅此而已,霍三爷不会有事的。” 明珠点点头:“这个自然。王爷是不会再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