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几日之后,予钧却在这样的静好与欢喜之中越发感到不安。 明珠素来将连云帮视如性命,赐婚的困局一出,她立刻叫了萧佐入京,那一场与楼靖商议的漫长与周密,其实叫楼珩都有些意外。 如今倘若明珠之心与他一般,难道就只是这样举案齐眉、侍奉粥饭?难道她不会提出许多的顾虑和风险来与他商议?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明珠并没有想当真做他的妻子,这几日的温柔照料,百依百顺,不过是可怜他受杖辛苦、孤寂艰难的同情之意罢了。 予钧不想这样想,却也自欺不得。 此时刚好明珠回到房里,秀丽脸庞上含了盈盈笑意:“好些了吗?萧佐送了些新果子来,晚上采绿做些果酪来吃。你喜欢吃酸甜的吗?要不要扶你起来散散?” 这样絮絮的家常欢喜与温暖,予钧却愈发紧张:“明珠。” 明珠见他神色紧张:“怎么了?不舒服吗?哪里难受?” 予钧扶着明珠的手站起来:“明珠,若我好了,你也会这样吗?” 明珠怔了怔,不妨他这样敏锐直接:“我……”一时语塞,便低了头。 这几日里,萧佐、白翎都与她谈过,甚至连寒天都简单说了两句,总结起来的意思就是,明珠已经为连云帮鞠躬尽瘁了,如今不必顾忌那许多。其实连云帮上下,尤其是直属明珠的朱羽卫、风雷卫、璇玑卫,都已经做好了明珠在京结亲的准备。 但不知为什么,明珠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仿佛一旦接受了跟予钧的感情,便是对不起当初曾经跟着她出生入死的连云帮众人。 “明珠。”予钧握住她的手,“你心里到底在怕什么?” 明珠沉默了许久,久到予钧再次柔声唤她:“明珠,看着我。” 又默然了片刻之后,明珠终于抬起头来,满眼满脸都是泪:“我不知道。当年青江之变,我看着叔叔伯伯们血溅三尺,战死在我眼前,我看着我爹爹如何惨死,我妈妈如何自刎,那时我就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给他们报仇,便是此身此生非己有,也没关系。长公子,我明珠何德何能,叫霍三爷这样疼爱我,这样多人都愿意帮我、支持我?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走到如今,是多少人的血洒在前头?他们也都是爹生娘养,有血有肉的人,我不知道用什么才能回报他们。我倘若如今为了自己的心就嫁在京里,以后……以后若是人家拿着连云帮攻击你,我要怎么办?人家若是拿着剿匪的名头去剿连云帮,要怎么办?玄王爷如今要夺嫡,你将来要不要?我……”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予钧心里疼的很,明珠到底肩负了多少?但他也很欢喜,他听见了明珠说:若是为了自己的心便嫁在京里,一路走到现在,明珠的心到底是给了他。 予钧伸手,慢慢将明珠揽进自己的怀抱。 明珠闭了眼睛,泪水仍是不断落下。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大哭,这样完全将自己的恐惧和软弱放在人前?感受到予钧的臂弯温暖而坚定,明珠终于顺从地倚在他怀中,无声饮泣。 予钧环着明珠,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沉声道:“明珠,你说的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命。你的,我的,他们的,天下的。” 明珠倚在他怀里,眼泪慢慢止住,仍是闭目不语。 予钧继续缓缓道:“明珠,你说过,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偏偏是霍三爷救你于死生之地。所以你入京之前虽然不知往事,但入京之后也要为霍三爷筹谋,不惜一切。同样的,对于连云帮的人来说,他们既然奉你这个明家女为主,你的身世,你的婚事,也都是他们的命。明珠,说句托大的话,或许有些人,还更愿意你留在京里,毕竟庙堂之高,京畿繁华,不是人人都不喜欢。待眼前的大风波定了,京畿军,京策军,甚至羽林营,处处都用人,郴渝凉泉四州的大军就更不必说了。” 明珠抬眼望他,湿漉漉的眸子里都是泪光。 予钧诚恳道:“你若信我,我们再与萧郎君谈一谈,可好?” 明珠低头静了几息,心乱如麻。 而予钧望着明珠,亦觉得自己心跳渐快。 终于,明珠抬起了头,几乎是有些发抖地,向他轻轻点头。 予钧瞬间便觉得似乎心都要飞了出来,便再度将明珠紧紧抱住。 明珠稍有些迟疑和抗拒:“你的伤……” 予钧却满心都是欢喜满足:“不要紧。” 明珠听他声音这样高兴,心里慢慢静下来,由着他抱了一会儿,才推开他:“好了,你的伤势别又牵扯了。” 予钧其实早已经疼的冒汗,不过是一直死命忍着罢了,摇头道:“没事没事。” 明珠皱眉道:“哪里没事?都出汗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疼埋怨:“是不是疼得很?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好容易才好了些。” 予钧听她这样轻嗔薄怒,比什么话都更甜些,心里灌了蜜一样,便扶了她的手,重新回到病榻:“若不得这样伤痛,你哪里会心疼我。” 明珠心里一软,瞥了他一眼:“那我的心为了你而疼的很,你便不在意吗?” 予钧笑意愈发展开,只觉得这样迟钝的明珠一旦说起软话来,似乎别有一番风情,但他此刻身子实在难过的紧,只能勉强笑道:“我在意的,见你心疼我,便开心的不得了。” 明珠看了他一回,轻轻道:“心疼你的人是少了些,那我便多在意你一些罢。” 次日一早,红日甫升,当繁华绮丽的盛京犹自在沉睡之中,三骑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便惊碎了京城公卿的美梦。 郴州前线最要紧的荆川城失守,北戎大军已逼近郴州,郴州军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