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钧离了正房不久,便有小丫头提了食盒送进正房。白翎亲自去接,见那小丫头眉目清秀,行动轻巧,正是萧佐事先安□□来的人,便点了点头,将饭菜拿进来给明珠:“小姐,您先吃些东西吧。” 明珠看了看摆出来的碗盘,竟都是颇合自己口味的菜品:“咱们的人?” 白翎低声道:“是,萧郎君在婚旨下了之后便立刻送了四个小丫头进来,我都见过的。” 明珠颔首道:“嗯,你们自己行事小心。对了,叫人去前头问问南隽,今日可出了什么旁的事情?长公子刚才走的时候脸色实在不好。” 白翎撇了撇嘴:“九成是为了这婚事的仪仗,您刚才有盖头看不见,拜堂时世子夫人的脸色也难看的很。” 明珠虽然素来不喜后宅的琐事,却不是看不明白。有关婚仪的各样流程,鄯氏反复讲了数次,但她今日所走的仪礼已经是简单到了极点,除了礼部礼官的贺词还能撑点场面,旁的跟江湖人那种简单的婚礼也差不多了。 对此,明珠其实并不介意。用晋王的话说,玄亲王和予钧其实是势同水火,这种情况下玄亲王没有借故不出来受礼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图什么风光。更何况她戴着这沉甸甸的金丝珍珠凤冠捂着大红沉水缎子盖头也是挺累的,仪式简单些也轻松些。 明珠不由叹口气,对于予钧来说,这样的仪典其实就是在打他这个嫡长子的脸,也难怪他不痛快。 时近酉末,长风居院子里人声再度嘈杂,听声音是予钧被人扶了回来。白翎和澄月迎出去,便见是南隽和石贲,一左一右扶着予钧,予钧已经是酒气熏天,连新郎的大红锦袍上都沾了不少酒水。 众人一同扶了予钧到正屋床边坐了,便向明珠行礼退出。 明珠这已是第二次见予钧醉酒了,只是这次与上次似乎不太一样,予钧的脸颊并没有太红,只是眼神更迷离些。明珠微微生疑,低声问道:“长公子,你怎么样了?难不难受?” 予钧只觉眼前的人影有些发花,酒意阵阵上涌,咬牙定了定神:“还好,虽有些头晕,也没有到走不回来的地步。”叹了一声,“算是装醉离席吧。” 明珠颔首,转身倒了杯热茶给他:“那你想吐吗?上次便有些伤了胃,今日喝酒之前吃没吃东西?” 予钧此时酒意其实已经有了六七分,若说醉倒并不至于,但心中的情绪却很有些难以抑制,耳中听着明珠这样温言关切,予钧心中愈发难受起来,将茶杯接过来便低了头。 明珠见他红袍金冠,明明应当是最意气风发的打扮,此刻俊毅脸庞上却满了黯然之色,心里也有些难过,便着意柔和了声音劝道:“长公子,若求而不得,便丢开手吧。今日的婚仪短了些,但我觉得很轻松,也很好。” 予钧又沉默了片刻,便将手中的茶饮了,抬头向明珠道:“今日委屈你了。” 明珠摇头:“我并没有要紧,是委屈长公子了。” 予钧见明珠眼光诚挚而温柔,在龙凤红烛和大红嫁衣的映衬下愈发娇艳明丽,心中更想要伸手去抱一抱她,然而纠结了半晌,既不敢伸手,也不敢开口。 明珠见他在烛光下发呆,两颊忽然泛红,还以为他酒意上涌,便关切道:“长公子,是不是酒意又上头了?要不要洗个脸去?”说着便向外叫人:“澄月,拿些热水来给长公子梳洗。” 予钧被她这样一说,脸便更红了:“啊,嗯,好。多谢。”匆匆进净室取凉水洗脸,良久才冷静下来,亦将酒意褪去了许多。待他从净室出来,澄月等人已经将正房里在婚床之外的另一张矮榻上已经铺好了被褥。长风居正房宽阔,房中本来就有一张如同猎场行营中使用的矮榻临窗而设,既非真正成亲,自然不当同床共枕。 于是二人各自梳洗更衣,按照之前的约定,尴尬又平静地在这龙凤呈祥、刺金锦绣的大婚房中,分榻安眠。 次日一早,玄亲王府的嬷嬷过来收元帕,白翎早已预备好混了颜料的鸡血,在明珠更衣时提前染好。此刻将这条元帕拿出去,明珠心里不是不尴尬,只是常年统领帮会,已经习惯了隐藏自己的软弱一面,便没有露出什么羞涩神情。 两个嬷嬷皆是老练人,见到予钧和明珠明摆着是例行公事,彼此之间也是客气而疏离,看见元帕时二人都平静过头了,便含笑说了吉祥话,一齐退出。 待二人走了,予钧便叹道:“只怕两三日间,你我夫妻不和的消息,便能传遍王府了。” 明珠听他说“夫妻“二字这般流畅,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但想了想三书六礼已毕,自己也不必矫情。便放开了些心绪,笑道:“随他们说去。我们又不是真不和。” 予钧侧目望去,明珠晨起已经换了妇人的发髻,面上的妆容亦因着新嫁娘的身份而着意修饰了三分,较之平常的清丽风华,更多了明艳雅致,而笑意盈盈之间,也是难得的温和与随意。予钧也不觉含了笑意:“嗯,你说的是。” 按着婚前的商议,明珠帮务繁杂,二人又分榻而居,房里的侍女便清一色换成明珠的人,甚至连洒扫的小丫头和婆子,也在婚期定下来的时候就暗中安插了几人进来。只是房里既没有原先的王府丫鬟,予钧起居中有些更衣洗漱的事情也就无人料理。虽然予钧沙场百战,又曾在江湖行走,并非样样皆需要人伺候,但官袍礼服、皇孙装束,勾带配饰,到底还是繁琐一些。 至于明珠身边,澄月等人皆是多年伺候,配合默契,手脚麻利,几乎是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将明珠从头到脚都整顿完毕,此时予钧还在对着镜子拉后襟。明珠的新妇装束明明比予钧要复杂许多,然而更衣装扮的速度上却比予钧还要快上许多。 明珠心中微感歉意,予钧在这件婚事中对自己的迁就,是连日常起居也一起搭了进去,上前道:“长公子,我来吧。”亲手为他拉平整顿了礼服的身后,又转到前面,帮他整理腰带与玉佩。 予钧口中简单客气道:“多谢。”而澄月等人便各自低头退出。 明珠给他整理腰间玉扣勾带、锦囊腰牌等物,其实手上也很生疏,比予钧自己还慢两分,尤其是那个出入宫禁的腰牌,系带子方式比较特别,更是难佩。明珠专心去解那个绦子,没留意到予钧自己已经停手,只张开手看着她絮絮折腾。 予钧嘴角噙了笑,低头看着明珠与自己相距不过一尺,认真整理的样子越发可爱。他眼里的欢喜之意,几乎要藏不住了。 差不多半盏茶之后,明珠终于松了一口气:“好了。“ 予钧对着镜子看了看,早在明珠抬头之前整肃面容,一副礼貌样子:“尚可,多谢了。” 明珠还是头一次给旁人做这样的细致工夫,自己也不大满意:“是还差了些,长公子多担待吧。” 予钧不由笑道:“好,那我就担待担待。” 明珠抬眸白他一眼:“得寸进尺。” 外间澄月的声音响起:“长公子,少夫人,时辰差不多了。” 予钧和明珠同时应了一声,很快便从房里出来,带上了白翎和澄月,去完成新婚夫妻的见亲之礼。 因着晋王府与玄亲王府的姻亲与来往,明珠对玄亲王府的大部分亲眷都见过,所谓的认亲之礼就是走个流程。新婚夫妇跪拜玄亲王夫妇,敬茶送礼。 玄亲王对予钧仍旧脸色冷淡,而明珠到底曾救过瑾妃的性命,面上倒还温和,点了点头,说了两句场面话也就过了。至于顾王妃,仍是一派美丽文弱,予钧敬茶时叫的是王妃,明珠便也随着一同称呼。玄亲王皱起眉头,哼了一声,顾王妃看了一眼玄亲王,柔声道:“不要紧的,到底是长公子大喜的日子。”又转向明珠,微笑道:“好孩子,以后长公子就靠你照料了。” 明珠颔首道:“臣妇自当尽心。” 玄亲王更是不喜,予钧多年来强硬至此也就罢了,这儿媳入门第一天,居然也是神色清冷、言语刚强,丝毫没有孝顺乖巧的意思,外间传言果然不虚。 予钧心里却十分痛快,昨日大婚典仪简薄至此,他更不愿意对玄亲王和顾王妃曲意奉承。 这一场认亲开始便是这样,随后的整日礼节更是走形势。玄亲王府长幼尊卑分明,明珠敬茶完毕,那些侧妃是没有资格受礼的,不过彼此打个招呼就罢了。叶侧妃和甘侧妃倒是没什么,明湛嫣却多少有点尴尬。明珠心中明白,面上也只能平静过去。至于予钧下面的弟妹,都要过来敬明珠这个长嫂。 玄亲王的其余六子当中,已有亲事的只有二公子予铎、三公子予锟和五公子予钰。但予铎的原配妻子邝氏已经病故,未来的二少夫人楚丹姝以及未来的五少夫人叶怡竹还没有入门,所以如今在府中的妯娌便只有予锟之妻周氏一人。众人按着齿序依次见礼,面上都礼貌而客气,只有到了七公子予镌,眼里是真的亲热欢喜:“嫂嫂好。” 明珠之前便略有耳闻,这位年方十二岁的七公子生母身份只是良仪,又不受玄亲王喜爱,多年来在王府里也就是安静冷落,日子过得清减素淡,只有予钧多照应他三分,笑容便也温暖了些:“七公子好。“将荷包递给他的时候,还眨了眨眼。 予镌接过来便觉得这荷包好重,腕子都沉了沉,得空时偷偷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满满塞着金豆子。什么吉祥花样也没有,就是实打实给了他二十两金子零用钱。再望向明珠时,对这位出手豪爽的长嫂心情便又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