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县终于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此刻月上柳梢,却是这纵横交错的烟花巷最繁闹的时分。没有时间计划,也无从计划,暮炎和元夜领着我们一路疾行,沿着我至今仍旧不明就里的狐狸路去往此行的目的地——狐幽居。 路依旧是那条路,林子却已不是那片林子。当初让人惊艳到不禁感慨的广阔银杏林,那种铺天盖地的金黄颜色,那种仿若无尽永恒的灵气和生命力,如今,在这黑夜,虽不能看得清晰,但就目之所及,干枯的树干,光秃秃的树枝,还有地上的残叶,一切的萧条都在告诉我,那种震撼心魂的美已经消失了,伴随着此地狐族的没落残忍地消失了…… 而暮炎,作为曾经拥有并且支撑着这一切的一方领主,面对此刻的景象,却沉默着,一心沿着既定的方向前行。她的容颜依旧艳丽妖娆,即使不带一丝笑意,而她的眼睛,我似乎看见那里有两团火焰,跃动的,仿佛能燃烧一切的,源于报复的火焰。 渐渐地,前方出现一个光点,那是狐幽居,夜下依旧灯火通明的狐幽居。若是从前,我能想象那里面的样子,饮酒作乐,歌舞升平。可现在呢?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也正因未知,这辉煌的光亮便更叫人心下难安。我相信镜妖已经知晓了我们的到来,打碎了她设在外围以迷惑外人的镜子,她又怎可能惶然不明?我们没有怀有任何侥幸的心理,也正因此,没有勘探,没有埋伏,便就是去要去的地方,径直地,我们来到狐幽居门前,“吱呀”,慢慢地,推开了漆红的大门。 亭台楼阁,长廊水榭,在燃烧不尽的灯烛照耀下,没有一处黑暗,就是这样明晃晃的呈现在我们眼前,并且,空无一人。 这可叫人怎么是好?使得什么空城计,有本事直接上啊! “到处都是妖气。” “所以更是不知那镜妖身在何处。总之,先找找吧。” 常问夏和暮炎你一言我一语,点破了我们现在的处境。镜妖一定在这里,却不现身,又要找,没完没了。 好在狐幽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那么大。除了几片住所、三两歌殿和四所水榭,剩下的空间便是露天的,几片茂密的小树林子之外,便没什么可以遮蔽的地方了。 “总不会是在林子里埋伏吧。”不然可太没档次了。 几人看看我,暮炎点头道:“那便从就近的几所屋子开始找。我们行事要格外小心,镜妖既不出来,必是有所准备只等我们上钩了。但我们除了送上门去,别无选择。” 我不能想象得到前方有怎样的陷阱等着我们,之后的一切,都只有各凭本事,硬拼了。 沿着左侧的小道,我们先到了一片住所,总共是二十二间,是狐妖们的卧房。我们一间一间推开房门,里面空空如也,不止是没有生灵,就是原本布置在房里的家具也不翼而飞,仿佛是被穷凶极恶的贼寇席卷了,又仿佛那些东西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只有白墙红窗,干净得不像话。 “不会是卷款潜逃了吧……”我随口一说,常问夏还附和:“见我们厉害,所以把你这狐狸窝掏空了再逃。” “开什么玩笑?”九尾狐白眼一翻,打断我们的玩笑,自己的正经也瞬间坍塌了。 搜遍了二十二间屋子,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想想那镜妖总不会窝在这几所普普通通的小屋子里,暮炎脚步迟疑了一阵,便调转了方向,说是到狐幽居最大的歌殿去。 到了舞殿跟前,我才算是认识到了狐族的浪漫情怀。什么歌殿,说实话,这高端大气的建筑拿来做议事殿也是绰绰有余。或许九尾狐大人偕同她的狐子狐孙平时真的不干什么正经事,以至于这一方领主的老巢每个本该正经的角落都那么富有行乐精神。 越过殿外溪流上的白玉桥,我们来到舞殿正门,迎面是十二扇高大的红漆镂花格子门,两侧墙上,则是镶嵌着十幅美人图,神形各异,却皆是姿态婀娜,而最犄角旮旯那幅图上的美人,竟与暮炎颇为神似。我猜测着这十幅画正是数代狐族首领的画像,可见这座大殿真的不止是唱歌跳舞的地方而已。 “哗啦啦……” 我正观察着外围,忽然面前十二扇格子门在一瞬间无人自开,我不由退了半步,无预料地心如擂鼓,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人吃惊意外。 我不相信这舞殿的布置本是这幅模样,镜子,镜子,到处都是镜子,大的小的,银镜而镜子里,满满的人,我们七个,许许多多个我们七个……诡异得让人心慌。 我下意识地抓住身边常问夏的手,那许许多多的镜子里,许许多多的我抓住了许许多多常问夏的手。 “要进去么?”姬有时首先开口:“进去了,一定不会发生好事。” “非进去不可,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非进去不可。”常问夏转头看了看我,对众人道:“我认为姬师姐可以留在外面接应,还有你们两个狐狸和盼娘。” 我猛然转而盯着她,手上更用力了几分:“不行,我要跟你一起进去。” “楚盼娘,你在外面一样帮得上忙!”她说得无比认真严肃,无非是知道我的心思,不甘愿被过度保护,即使是她。 “我也不会留在外面。”暮炎也冷下脸来语气坚定:“我是请你们来帮我的,不是叫你们去出头。” 常问夏与她对峙一阵,见她不愿妥协的模样,只好退一步道:“好吧,你进去,但楚盼娘,我希望她留在这里。” “我无所谓。”暮炎笑脸一扬,挨到廉不愁身边也不管我的死活。廉不愁皱着眉头看了看我们,最后低声对暮炎说了句:“一会儿,不要离开我半步。” “常问夏你别不讲理!”我见此场景,猛地甩开常问夏的手,莫名气急败坏起来:“廉师叔能护着狐狸姐姐,你怎么就不可以?!非要让我呆在外面!” 常问夏见我发作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难看地反驳道:“你才是不讲理!你以为你进去能帮什么忙!?瞎凑热闹!给我拿着!不许跟过来!” 我因她的话气愤难当,下一瞬,手里便多了一样物件,垂头一看,是八卦镜,可再抬头,那四人已然踏进了大殿,而十二扇格子门,也近乎在她们踏进大殿的那一刻严严实实地阖上了,仿佛是将几人一口吞没。 “谁要你的破镜子!!!混蛋!!!”我对着门大叫,随即上去踢了一脚,带着劲力,那门却纹丝不动,显然,已经没有进去的可能了。 我不甘心,更心痛于常问夏刚才的态度和话语。我是来凑热闹的么?她一直觉得我是拖后腿的,并且是用玩世不恭的态度?这种被直白地否定了一切的心情让我近乎承受不住。我想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虽说世上没有哪对情侣不闹矛盾,可我与她的第一个矛盾却比预想的更让人伤心。 “别生气,她是为你好。”姬有时过来,轻拍了我的肩,又道:“我现在要与我那三个徒弟建立感知,然后布阵与师叔她们里应外合。你们两个暂且在这儿看着,别多想了,正事要紧。”言罢,她便在大殿四周布置起来。 可就算这么说,我也放不下方才的怒气。什么为我好?有必要那样说话吗?! “楚姑娘,容我说一句话。”此时,元夜走到我身边来,用的是一种过来人的姿态,道:“知道族中众位长老之中,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么?因为他们举荐了我,以我功力最弱为由,即使上了战场也帮不上忙,也只配领一干弱小出去逃命。我那时也觉不甘,也觉屈辱,比你的伤痛不少分毫。然而后来,他们死了,一个不剩,当我感觉到他们的气息一个接一个消失于世的时候,才醒悟过来,那些人啊,嘴上说着伤人的话,却终究是想把生的机会留给我,可惜那种关爱,我终究是懂得太晚……”说到这里,元夜红了眼眶,她连忙抬头,睁大了眼,企图让泪水流回心里去。 我此时才真正认识了她,故作坚强地背负着他人的性命与希望,表面如常,心里却是无比沉重悲伤。或许也是在此时,她对我这般毫不掩饰的倾诉与善意的开解,成了我们友情的真正。 “呵呵,我的意思,自然不是说她们这一去凶多吉少九死一生,只是想告诉你,楚姑娘,不管常寨主说了什么,你都要拨开它们,看见那些话语背后的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张评论都好少,我也好伤心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