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给我松开!』 清辞的手,是你能握的吗?』 大庭广众之下,涟和这么多百姓看着,都敢握着清辞的手不松开。背地里谁知道他还会发什么疯?』 虽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但谢不逢将文清辞拥卧榻上的场景,却再次不合时宜地闯入了宋君然的脑海。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将牙都咬碎。 宋君然心里想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入了谢不逢的耳边。 可是对方仍没有松手。 谢不逢的手指修长、骨骼坚实有力,如生铁铸成一般,毫不费力就以一只手,将文清辞的双手禁锢。 一身玄色布衣的年轻帝王,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从悬在帷帽下的纱帘上拂过。 他的动作轻柔至极,小心翼翼。 如同隔着帷帽,摩挲文清辞的脸颊,带着无尽的思恋。 文清辞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两人的距离过分贴近,近到文清辞看不清谢不逢的面容,只能看到他胸前的玄衣,与宽阔的肩膀,听到那浅浅的呼吸声。 衣料上的龙涎香,像一条细细的锁链。 将两人紧锁在了一起。 谢不逢轻轻地笑了一下。 修长的手指忽然停在了文清辞的眼前,似乎下一刻就要扯去他的白纱。 而帷帽下的人,则本能地在这一瞬闭上了眼睛。 ……谢不逢打算在这一刻戳穿自己的伪装吗? 文清辞心脏像被人紧攥在手中,连跳跃都变得困难、沉重。 手脚也在此刻冰冷。 然而文清辞心中所想的事,并没有发生。 谢不逢的手指,依依不舍地从纱帘上拂过。 停顿片刻,他终于转过身去对众人说:“免礼,平身。” “谢皇上——” 呼…… 帷帽下,文清辞缓缓长舒一口气。 薄薄的纱帘,随着他并不平稳的呼吸一起,轻轻上飘。 文清辞的心脏终于再次用力将血液,泵向四肢百骸。 宋君然紧攥着手心站了起来。 站在文清辞身边的他,将方才那一幕全看在了眼里,此时早面色铁青。 再不走怕是要羊入虎口了。』 就今晚,再大的雨也不能耽搁!』 刚想到这里,宋君然的背后突然生出一阵凛冽的杀意。 暴雨将至,涟和的空气温热潮湿到了极致。 可是……宋君然竟在那一瞬间门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寒冬之中。 他下意识朝身侧看去,却只看到谢不逢缓缓转身,向前而行的背影。 ……方才那是错觉吗? “朕竟从来都不知道,郡守对硫黄感兴趣。” 谢不逢的语气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听不出喜怒。 ——方才,谢不逢 已经从周围百姓的心声之中,听出了郡守的目的所在。 禾梁郡守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听到谢不逢的话,他瞬间门抖如筛糠。 他虽不在雍都,但是有关谢不逢的传言却没少听…… 这位少年帝王登基之后,便以雷霆手段扫清了朝内顽固势力,专权独揽。 处理废帝和恒新卫的手段,更是堪称残忍。 郡守之子身下已有一片血泊。 谢不逢垂眸,无比厌恶地蹙了蹙眉。 接着他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朕自应满足郡守大人的愿望。让大人与公子好好立功。” “臣,臣不敢,臣不敢……”禾梁郡守已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清了。 “来人——” 谢不逢话音落下,侍卫随之上前行礼跪地。 “将禾梁郡守与其子带至涟和县外空地,”谢不逢似笑非笑地说,“既然喜欢,那便与城外的耗虫一起,闻个够吧。” “这几日的熏蒸,全交由他二人去做。” 谢不逢的语气并不冰冷,但是他的话音落下之后,禾梁郡守却彻彻底底地瘫倒在了地上。 至于他儿子,则早一脸呆愣的窝在这里一动不动,显然是被谢不逢给吓傻了。 ——此前虽没有人用硫磺熏蒸灭鼠,但是众人却知,长时间门近距离接触、呼吸含有硫磺的气体,会深中其毒气。 之前几次硫黄熏蒸,都是由涟和百姓自发轮班进行的,放好东西后他们便会远离空地,并且每一次都会在口鼻处,覆上厚厚的白纱。 可是这一回,谢不逢却要禾梁郡守与其子,享受与耗虫同等的待遇。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远处百姓便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 “万岁万万岁”的声响,不休不止地响彻整个涟和,震得城外的雨声都随之变大。 ——此时的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激动。 当今圣上的威名,早已传到这个小城。 然而涟和天高皇帝远,当地的百姓做梦都从未想过,有一天当今圣上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亲自处理鼠疫之事! 远方的山林早已没入云烟,天色也越来越。 狂风卷着积满了雨的乌云,向涟和的方向而来。 声声万岁,震耳欲聋。 谢不逢的思绪也于不经意间门,被拉回几年前的北地。 他在欢呼声中封赏了此行所有太医,涟和县令也被连升两品,调至永汀府。 一时间门,民心愈振。 ……谢不逢已登基一年有余,但今日却是文清辞第一次近距离目睹他如何挥洒手中的权力。 谢不逢面南而立,九五之尊的威、怒,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他的血、骨里。 他是天下所有人命运的唯一主宰。 暴雨终于席卷了小城。 空地上的百姓们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家中。 不过眨眼,这里便只剩 下了百十余人。 一身玄衣的年轻帝王抬眸向天空看去,过了片刻他缓缓转身,走到文清辞的身边轻声说:“你们先回住处,今日好好休息。”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又转身吩咐侍从照顾好文清辞与宋君然二人,接着就翻身上马。 “去城郊,处理粮草。” “是!” 涟和的粮食,已全被销毁。 百姓吃的全是从附近州府运来的粮草。 涟和并没有大型粮仓,这几日粮草,此前均直接储存在院落之中。 今日这阵雨一看便很大。 必须赶在暴雨将粮草淋湿之前,找到合适的宅屋,将它们好好规划、储放。 以保证新运来的粮草不变质发霉,以及再次被耗虫盯上。 ——谢不逢次此行来涟和,只带了几个侍卫。 他们虽很听圣上的话,但却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为了保证涟和粮草不出问题,谢不逢选择如在军中一样的亲力亲为。 照顾?你想说的是看管才对吧。』 听到他的话后,宋君然略微不屑地想道。 ……自己苦练暗器、轻功多年,武功虽不说多强。 避开这群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除非谢不逢本人站在屋外,不然谁也别想将他们困住。 转身向院内走去的那一瞬间门,文清辞没有看到,谢不逢忽然在这一刻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同时紧抿薄唇,垂眸深深地向他的背影看去。 谢不逢的内心,并没有他表现出的这样平静。 席卷了整个涟和的暴雨,也在这一刻冲破皮肉,淋入了谢不逢的心脏之中。 震风陵雨如刀片,在他的心房上刮划。 谢不逢缓缓阖上眼睛。 “驾——” 他挥鞭策马,冲入了雨幕之中。 大雨滂沱,冰冷的雨点如细碎的石子,不断向谢不逢的身上拍打而来。 密不透风。 寒气在一瞬之间门将他的记忆拽回了当年。 ……当初殷川大运河上一别,谢不逢也是冒着这样的大雨,穿过半个卫朝去的北地。 明明还未远离,可涟和县的相处,忽然变得比梦还要遥远。 谢不逢知道,回院后宋君然一定会想尽办法带文清辞离开这里。 他是故意赌这一次的。 “不要走好不好……” 暴雨如银河倒泻,将谢不逢的声音冲散。 他的语气如同乞求。 假如文清辞这次不走,那自己便发誓在……他的身边好好伪装一辈子。 装得与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别无两样。 哪怕从此拔掉利爪、磨平锐齿,由狮化犬,只要文清辞能陪伴在他的身侧,谢不逢都心甘情愿。 甚至他还可以学着温和有礼,变成文清辞喜欢的任何模样。 不但再也不会吓到他。 甚至将他师兄奉为座上宾。 可若是文清辞真的走了…… 想到这里,谢不逢猛地睁开了双眼。 琥珀色的眼瞳缓缓眯起,将视线落入了雨雾之中。 像一把利剑,在顷刻之间门将雨帘劈断。 他也绝不会再放手。 甚至他还要文清辞就此爱上真正的自己。 一个不再伪装的,真正的自己。 谢不逢的唇边忽然生出了一抹笑意。 刚才离开县衙署的时候,他并没有同文清辞说“再见”两个字。 因为谢不逢知道,他们往后绝对不会再分开。 ------------------------------ 涟和县衙署内。 “走!”宋君然一把将文清辞推回屋内,接着转身将房门紧紧阖起。 皇帝此次私巡涟和,带的人一点也不多。 但刚刚那个要命的禾梁郡守,却带了一堆的侍从过来! 谢不逢并没有将他们带去城郊,反倒是让他们守在了这里。 县衙署的小原本就不大,现在更是彻彻底底的挤满了人。 “怎么走?”文清辞下意识问道。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一般,文清辞的声音刚刚落下,他的背后便传来了“吱呀”一声。 宋君然一把将小屋背后的窗子推了开来。 接着转身快速对文清辞说:“外面的侍从人数虽然多,但武功只能算得上三脚猫。先以轻功出府,再去城郊百姓家买快马蓑衣,你咬牙忍一忍,我们今天晚上就能到达永汀。” 想到师弟的身体状况,宋君然不由犹豫了一下。 但那犹豫只持续了几秒,便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能再纠结了,再纠结下去的话,谁知道谢不逢还要对文清辞做什么! “可是……” 文清辞的心中,一片混乱。 无数思绪在他心中飞旋,不过转眼就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本能想要拒绝宋君然。 但是理智却告诉自己,远离谢不逢,就当这一次在涟和遇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巡官,才是对的。 涟和一事,只是人生中一段小插曲。 自己该回到正轨,回到谷内了。 “没有什么可是。” 宋君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转身深深地向文清辞看去:“……爹一生最后悔的,便是卷入雍都的事务中去。清辞,你要知道……无论‘神医谷’这名声有多么响亮,我们都只是江湖郎中而已。和雍都那群贵人,从来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我知道你可能是有些可怜他。但你要记得,你认识谢不逢的时候,他只是那个不受待见的大皇子,可是现在的他……怕是早就和之前不一样了。”宋君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皇帝陛下坐拥四海,世上早就没有人有 资格可怜他了。” 宋君然和文清辞从小就认识,再了解师弟不过。 本作者弃脂焚椒提醒您《黑莲花太医求生指南》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看看出了文清辞眼底的纠结,也将文清辞的心思,猜出了几分。 狂风卷着倾盆大雨涌入了屋内。 不过眨眼,就打湿了两人的衣摆。 久违的寒气,渗入了皮肤之中。 ……我对谢不逢的感情,是“可怜”吗? 少年独跪雪地的图景,又一次出现在了文清辞脑海之中。 他想自己是可怜谢不逢的。 然而那种心情……只是可怜吗? 大雨滂沱,逼着文清辞去思考这个他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下一刻,文清辞的心骤然一空。 “……我知道。”他喃喃自语。 在窗外暴雨的遮掩下,宋君然的音量不由提高了几分:“……况且,况且,他最近一段时间门的样子,其实都是装出来的,你难道看不出来?” “清辞,你甚至从未见过他本性如何。” “……你就不怕这一切,只是叶公好龙吗。” 并不是,这几日谢不逢对百姓的好,并不是装出来的——文清辞本能的想要反驳。 但是在开口前他却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从昏迷中苏醒后,谢不逢与师兄就变得有些奇怪。 甚至房间门里还有瓷碗的碎片。 结合师兄方才所说……他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 文清辞不由后怕了一瞬。 在师兄开口说出这番话前,自己竟然真的差一点忘记谢不逢究竟有多么的危险。 假如有一天谢不逢暴露了本性,那么自己还能与他好好相处吗? 自己是否真的像宋君然所说的那样叶公好龙? 文清辞不知道。 ……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门,去想清楚这个问题。 “好了,没有时间门了——”不等文清辞想明白,宋君然立刻拽着师弟向窗外而去。 他除了暗器与轻功外的其他武功虽也一般,但到底比文清辞强许多。 宋君然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将文清辞拉了出来。 大雨冲散了文清辞纷乱的思绪,逼迫着他冷静下来。 后院里并没有侍从看守,雨夜遮住一切声响。 不等人反应过来,两抹淡色的身影,就如星子一般,越过屋檐,向涟和的另一边而去。 两人一路向城外而去,并在位于涟和边缘的农户家中,花重金买来了蓑衣和劣马。 接着一刻也不停地穿过山林,摸黑向永汀府的方向而去。 一点点离开了谢不逢所在的城镇。 …… 丑时,谢不逢一行人终于安排好了粮草,回到了县衙署。 暴雨还未休止,仿佛是有人将天捅了个裂口似的。 谢不逢翻身下马,无视院里向自己行礼的侍从,快步朝房间门里走去。 一身黑衣 早已被暴雨彻底打湿,紧紧地裹在了谢不逢的身上。 他快步走到了屋檐下,接着忽然立于原地,缓缓地抬起了手。 ——透过窗可以看到,此时房间门里一片漆黑,并未点灯。 谢不逢深吸一口气。 或许……文清辞只是睡着了而已。 现在已是丑时,他房间门里若是开着灯,反倒不怎么正常。 冰冷的雨滴滑过谢不逢的脸颊,砸入屋檐下的泥地。 他终于鼓起勇气,将手落了下来。 “笃笃。” 轻轻地敲门声,被暴雨吞噬。 “……文清辞?”谢不逢忍不住屏住呼吸,等待回应,“清辞,你休息了吗?” 他的语气里藏着无尽的温柔。 房间门内寂静无声。 谢不逢的心,也一点点落了下来。 停顿了几秒,他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笃笃,笃笃。” 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一阵阵回荡在雨夜之中。 甚至整个门框都随着谢不逢的动作晃动起来。 房间门里始终没有人回应。 而他心里的期待,也在这一刻随着沉默一起熄灭。 谢不逢缓缓垂眸笑了起来,并一遍遍地低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宋君然又将文清辞骗走了。 但是这一次,谢不逢早有准备。 他手臂上的肌肉骤然紧绷,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本就有些破朽的木门再支撑不住,彻底敞了开来。 “果然。” 房间门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可谢不逢却并不生气,他忽然垂下头,一人在寂静空旷的房间门里轻声笑了起来。 “清辞,我已经尽力了。” 我已经尽力藏下利爪,伪装成你喜欢的模样。 但是我好像失败了。 唯一的观众已经离开,这场戏自己也不用再演下去了。 “……过几日,就再见。” 谢不逢心中疯狂的岩浆,并没有在他一日又一日的咬牙压抑下,降温或是消失不见。 反倒是积压于一处,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此时火山已发出隆响,岩浆奔涌,朝着山口而去—— 谢不逢环视四周,快步自房间门里退了出去。 “来人——” 一列身着黑衣的侍从,跪在了他的眼前。 谢不逢抬头仰望雨幕,闭上眼睛沉沉说道:“朕旧疾复发,太医束手无策。可惜大夫已经不告而别,连夜离开了此地。” “……朕要麻烦你们,将他二人再‘请’回来。”谢不逢的声音轻得如同呢喃。 一身玄衣的谢不逢,融入了夜幕之中。 声音也被雨点击碎,变得模糊不清。 让人难以辨清其情绪。 陛下病了?! 可是……可是他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侍从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谢不逢一眼。 正巧一阵惊雷从天边闪过,借着冷光,那侍从看到:谢不逢的唇边,忽然现出了几分血色…… 再没有时间门多想谢不逢话里的意思,侍从立刻叩首,赶忙集结人马向城外而去。 然而就在他将要退出小院的那一刻,谢不逢却突然再次开口:“找到人后不必太急,定要照顾好那位大夫。” apapapldo切记要有礼,不可逼迫。88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说。 不可以逼迫? 那他若是不愿跟自己来,那该怎么办? 心中虽有疑惑,但是侍从仍立刻领命,并将谢不逢的话记在了心中:“是,陛下!” 马蹄阵阵,压过暴雨,惊醒了熟睡中的涟和。 侍从们不敢怠慢,立刻沿途仔细搜寻。 同时又有几人立刻转身冒大雨去县令私宅,将暂时住在其中的太医令请了过来。 谢不逢缓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门之中。 他已差不多一日未歇,此时疲惫感如山一般向他崩来。 但是谢不逢却并没有直接休息。 他从衣柜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 这个盒子与《杏林解厄》一样,都是谢不逢从雍都带来的。 他的手指缓缓从盒面上轻抚过去。 停顿几秒后,谢不逢将其打了开来。 要是文清辞现在在此处一定能够认出:这个盒子里面装的,都是自己死遁时,留在雍都太医署的旧物。 大多数都是配好的方剂。 回阳救逆,活血祛瘀,重镇安神。 数量虽不多,但种类却很齐全。 这应是他被软禁在太医署中,无聊的时候做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颗药丸。 文清辞不喜欢药丸,因此留下来的也并不多。 谢不逢随便倒出几颗,拿在指尖细细观摩。 封禅那日,他被毒剑刺伤,最后是文清辞靠自己的血救回来的。 那天文清辞几乎将血放干。 所以直到现在,谢不逢的体质仍旧特殊。 他虽然不是百毒不侵,但普通的毒,却不会在短时间门内取了他的性命。 这一年多的时间门里,谢不逢将文清辞留下的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虽不懂医理,但却认得这几个药丸的名字。 这几颗无一例外,均是带毒的。 屋内并未点蜡,只有一点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与雨幕,照在了房间门之中。 一刻也没有犹豫,谢不逢直接将手里的药丸全部倒入了口中。 并借着桌上的冷茶咽了下去。 刹那间门的苦涩,在谢不逢的咽喉间门化开。 但独自坐在周边的人,却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的眼底满是 期待。 “……回来救我好不好。”他呢喃着。 谢不逢的声音,在房间门里孤单回荡。 你看,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生病了。 ——他轻轻在心底说。 ------------------------------ 天还未亮,文清辞和宋君然就已经到达了永汀府。 但是这一次两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住在城内的医馆中,而是停都不停地直接越过永汀府,去了临近另一座名叫“富洮”的小城。 直到这个时候,宋君然才稍稍放下心来,带着师弟暂时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之中。 两人离开得匆忙,身上除了药箱与一点银两以外,什么也没有带。 安顿好文清辞后,宋君然马不停蹄地到周围采买。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除了街道上的青石板隐约还留有水迹外,剩下的一切,已不出一点暴雨来过的痕迹。 富洮不大,只有几条街道。 宋君然买了几身干净的衣服,没有再多停留,便回到了客栈。 这一路上虽然有蓑衣遮挡,但是文清辞的衣服还是湿了大半。 奔波一夜,他的头也有些昏沉、麻木。 文清辞在客栈中泡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后便不敌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梦中,他又回到了雍都。 一会看到少年时的谢不逢被侍卫压着跪下,等待自己喂药。 一会又看到他骑着战马,伴着阵阵欢呼,穿过北地长原镇的街巷,朝戈壁上而去。 再过一会,文清辞竟然……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点点红痕。 这场梦,异常纷乱。 …… “你们想干什么——” “这层房间门我已全部包下,怎有人不请自来?” “……官府的人?哦,官府的人就可以不讲道理了?” 宋君然的声音穿透木门,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文清辞的耳边。 起初文清辞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在费力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门,他耳边的声音竟变得愈发清晰。 “我再说一次,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宋君然的语气,已有些不耐烦,像是开始赶人的样子。 师兄在和谁说话? 文清辞迷迷糊糊想到。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顺着床幔的缝隙向外看去。 有几道陌生的身影,映在了花窗上。 外面的光有些许刺眼。 ……自己似乎已经睡了一整晚,现在已是次日的清晨。 犹豫了一下,文清辞缓缓起身,换好衣服并重新戴好了放在床边的帷帽。 门外的人越聚越多,单凭影子判断,似乎已有十几个之多。 官兵们查过别处后,通通聚在了始终没有开门的这里。 宋君然还在大声地与他们争论着什么。 ……师兄平常说话从不如此大声。 今天这是怎么了? 文清辞顿了一下立刻意识到,外面的人都是奔着自己来的! 宋君然所以这么大声,就是为了将自己叫醒。 这一下,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文清辞立刻转身,向着窗边走去。 刚将木窗推开他便发现——街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满是官兵,现在这里怕是连只苍蝇也难以飞出。 这阵仗未免有些太大。 文清辞的心脏忽然一紧。 “……吾等只是奉命行事,望您配合。”门外人的声音里,已有几分不耐烦。 话音落下之后,他直接摆手对店家说:“不必多说,直接开门。” “是,是……” 接着,门外便生出了一阵金属轻撞的脆响。 应是店家在寻找钥匙。 正在此刻,房间门内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算了,生死有命。 文清辞长舒一口气,索性心一横直接开口:“不必麻烦了。” 离开时思绪纷乱,但走到半路文清辞就想起:谢不逢是能够听到人心中恶念的…… 不用猜便知,师兄对谢不逢绝对没什么好印象。 宋君然早就在谋划逃离,而谢不逢可能也早早自他的心中,听到了全部的计划,并且知道自己与师兄计划在何处停留。 他贵为一国之君,按图索骥去找两个人,对他而言还不简单? 文清辞的声音清润中略带沙哑。 客房外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门便被人从内缓缓推了开来。 一个身着白衣,头戴帷帽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外面的人当下愣在了原地。 ……这人的打扮,似乎和描述的一样? 师弟怎么出来了! 宋君然也在瞬间门攥紧了衣袖,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没关系,没关系…… 他反复告诉自己,这群侍从武功非常一般,虽然已经找到这里,可是单凭轻功,自己和师弟就能将他们摆脱。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着绀色劲装,身配长刀的侍从,突然快步从走廊的另外一边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声听上去有些慌乱。 和周围这群富洮当地的官兵不同,来人是与谢不逢一道,从雍都去往涟和的侍从之一。 相处这么多天过后,他只用一眼认出了两人。 来人先愣了一下,接着忽然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地,颤抖着声说道:“二位先生,在下找你们很久了!”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立刻咬牙抬头,艰涩道:“实不相瞒,陛下他……陛下他旧疾复发,情况恐怕,恐怕不大妙。” 谢不逢,旧疾?我看他 可比我师弟健硕一万倍! 真是连借口都不会找。 “呵?”听了他的话之后,宋君然立刻不屑道,“别骗我,我可告诉……”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文清辞打断:“你说陛下他怎么了?” 文清辞的心忽然紧紧地揪了起来。 方才艰难抬起抚在门框上的左手,也在这一瞬坠了下去。 他看到,侍从脸上的紧张,并不是装出来的。 见文清辞问,侍从一边回忆同僚的描述,一边说:“陛下他,他夜里忽然吐血。宫里的太医也没有办法,陛下说他的病……只能靠您。” 担心文清辞拒绝,他又忍不住补充道:“有侍从亲眼所见!陛下的唇边,有黑红色鲜血涌出。” 说完,侍从又小心抬眸,看了文清辞一眼。 微微晃动的帷帽,泄露了主人的心情。 他的心情似乎也并不轻松。 “所以皇帝就叫你们将他押回去?”自认早就已经看清谢不逢套路的宋君然一脸不屑,“装病,卖惨?皇帝陛下什么时候也会这种低劣的手段了。” 没有想到,侍从的回答竟与宋君然所想不同。 “不曾,”他咬着牙如实回答,“陛下说不可逼迫。” 宋君然被噎了回去:“……行。”算他狠。 就在两人纠结真假的时候,文清辞再一次开口: “除了吐血以外还有什么症状?” “太医诊过脉吗?诊过的话,可曾说些什么?” “陛下此时状态如何?可还在涟和。” 文清辞的语气有些焦急,一口气问了许多,然而听到他的话之后,侍从却一脸茫然。 思考片刻,对方只能如实摇头:“这些我并未打探。” “……只知陛下病重,涟和无可用之药。因此已回雍都诊治。” 涟和只是个四面环山的小县,城内药材都是最基础、常见的几味,几乎都是治疗鼠疫的,压根无法缓解谢不逢的症状。 鼠疫方消,有没有余疫还不清楚。 且谢不逢的身份已然暴露,待在那里太过危险。 因此纠结一番过后,众人已按太医令提议,提前离开此地快马加鞭回了雍都。 说完之后,那侍从竟又咬牙,朝文清辞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望先生不要让我等为难。” 他的声音无比艰涩。 在这些侍从眼中,吐血就是天大的病。 圣上咳血,更该震惊朝野。 经过涟和一事,他们自然敬佩文清辞。 且皇帝也的确吩咐过“不可逼迫”。 但是几相比较,显然还是圣上的健康最为紧要。 ……假若大夫不肯,那他们也只好先礼后兵了。 总而言之,哪怕想尽办法,也要将大夫接到雍都! 文清辞和宋君然都看出了他心中的打算。 两人不由 对视一眼。 片刻过后,宋君然冷冷说: “我们二人好心前往涟和,帮朝廷解决鼠疫,没想到你们雍都人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装病,亏他能想得出来。” 他的话里满是嘲讽。 侍卫沉默不语。 一时间门,客栈静得落针可闻。 “好。” 寂静中,这阵声响显得尤其突兀。 “什,什么?”侍从愣了一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不由呆呆抬起了头。 文清辞不知何时攥紧了手心,离开涟和后,他只戴帷帽不蒙白纱,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模糊:“我们跟你回雍都。” “师弟!你疯了?”宋君然瞬间门瞪大了眼睛。 文清辞垂眸轻声说:“他没有骗过我” “可是——” 文清辞轻轻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宋君然能听到的音量说:“师兄你放心,假若谢不逢没有生病,这一切都是骗局,那我便立刻离宫,一刻也不多待。”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清润、温柔。 但宋君然听出,师弟的语气坚定,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好,”想到这里,宋君然竟然也不急了,“我同你一起去雍都。” 文清辞向来吃软不吃硬。 自己越拦,他反倒越是不听。 宋君然坚信谢不逢绝对是装的。 等师弟诊过脉,就能明白这人虚伪的本质了。 神医谷的轻功,并不是玩虚的。 届时如果文清辞无法从太殊宫脱身,那自己想尽办法,也要将他从那里捞出来! 马车驶过官道,向北而行。 车内,文清辞不由垂眸握紧了药箱。 车外,有侍从骑着快马,先于马车朝着雍都而去。 …… 几日后,雍都。 绀衣侍从跪在了太医署侧殿的长阶下,一身仆仆风尘。 风吹过珠帘,发出一阵噼啪细响。 一身玄衣的九五之尊,被挡在了摇晃的珠帘与博山炉里的烟雾背后。 殿内满是汤药的苦香。 跪在下方的侍从,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暗色身影。 “那位大夫,还说什么了?” 低沉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空寂的大殿上。 谢不逢的语气平淡无奇,但一息一顿间门,却满是压迫。 侍从的衣服已在不知不觉间门被冷汗浸透。 单膝跪地的他,膝盖都已颤抖起来,只差一点便要瘫倒在地。 侍从绞尽脑汁:“他,他的话并不多,但是……听闻您生病,他似乎有些慌张。” 话说出口,意识到自己正在答非所问的他,下意识更想扇自己一巴掌。 没想这时,珠帘竟又“噼啪”响了起来。 ——隐于烟雾后的帝王,忽然坐直了身。 “如何慌张?”谢不逢语气突然带上了几分急切,“他说什么了?你怎知他慌张?” 啊? 侍从愣了一下,已被谢不逢吓丢了半个魂的他磕磕绊绊说道:“他……他的手原本是扶在门框上的,听说您生病之后,突然重重地坠了下来。” 生死关头,几日前的记忆瞬间门变得清晰。 侍从又说:“他还不停问您的症状,以及太医是否有过诊断。” ……文清辞一向温和,无论何时都从容自若。 可他竟然会因自己,而变得慌乱? 谢不逢一时间门竟不敢相信:“此话当真?” “当真!” “……好,好。” 谢不逢如将要溺死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文清辞是在乎自己的。 谢不逢因等待而变得麻木的心脏,在这一刻重新活了起来。 “他是如何问症状的?” 侍从手上修剪平整的指甲,在此时深深地刺入了掌心。 他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回答。 “咳咳咳……” 谢不逢忽然在这时咳了起来,他虽不会轻易被毒药夺去性命,但是几日过去,药物还是逐渐起了作用。 细细一股鲜血,自谢不逢的唇畔涌了出来。 侍从立刻停了下来。 “继续说。”谢不逢却只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将唇边的血迹抹去。 “是,是……” 胸肺间门的疼痛还未散去。 伴随着侍从的描述,谢不逢却缓缓闭上了眼睛,笑了起来。 虽远隔山川万里。 他却仿佛已在这一刻,嗅到了那阵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