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少年目光,使文清辞本能地感觉到恐惧。 谢不逢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自己? 想到这个问题,文清辞下意识攥紧了手腕上药玉。 指尖一点冰凉,终于慢慢地让他冷静了下来。 ……难不成自己刚才帮苏雨筝捡手帕,在谢不逢看来有些ooc了? 思来想去,答案似乎只能是这个。 文清辞一点点松开手里东西,抬眸轻轻地朝谢不逢笑了一下。 他假装不懂地问:“殿下为何这样说?” 没等谢不逢回答,文清辞便移开视线:“我对所谓‘儿女情长’并无兴趣,此生一心向医。此时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其他念头。” 他语气平静,但是字字都具有斩钉截铁之力。 文清辞眼瞳,还是那样墨黑。 但是在阳光浅照下,却显得清澈、干净得不像话。 太殊宫滔天权势,还有雍都贵女青睐,对他而言大概还比不上医书一本。 “你不成家?” 和现代不一样,在卫朝大概只有出家人能才免去这些“俗事”。 文清辞话,让任何一个卫朝人听到,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自然。”文清辞浅浅一笑,语气既温和又笃定。 开玩笑,暂且先不说自己真没有这方面想法。 单自己未来要跑路这一条……文清辞都不可能拖家带口,和任何人有超乎寻常情感纠葛。 听到文清辞回答,谢不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心中却隐约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失落与不甘来。 …… 那天宫宴过后,皇帝特为文清辞批了整整三个月病休。 按理来说,兰妃“主治医生”已经暂时换人,病中文清辞暂时不管兰妃也可以。 但是后面几天,他依旧像往常一样,亲自将药熬好,遣人送到蕙心宫去。 病症既已确定,日常请脉事,仍由从前太医做。 不过文清辞还是托送药那个小太监告诉明柳,往后兰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第一时间去叫他。 皇帝特许苏夫人和苏雨筝留在宫中陪兰妃住几日。 小太监前脚刚走,后脚苏雨筝便轻轻拉住明柳,犹豫着小声问她:“明柳姑娘,这几日文太医都不会再来了吗?” 话说出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太妥当……自己这话说,怎么像是盼着兰妃如何似。 这对一名大家闺秀来说,实在是很不应该。 没想明柳只是笑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小太监消失方向,对苏雨筝说:“文太医上次受伤还未养好,陛下特为他批了长假,如果没什么大事话,他是连太医署都不用去,只管好好休息。” “原来如此……”苏雨筝语气,稍有些失落。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丝帕。 看来自己这几日,是见不到文清辞了。 但是下一秒,明柳便又说:“文太医最近极受陛下器重,不但被封为翰林学士,陛下甚至还将宫外一座府邸赐给了他。我听说啊,他今日一早便出了宫,也不知道是去休养,还是处理府宅事。” “文太医出宫了?”苏雨筝下意识问。 “是,”明柳点头,“方才太医署那个小太监,是这样说。” 苏雨筝下意识抿了抿唇,此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见状,明柳笑了一下也不再多说。 苏氏原本也算是前朝世家,和前阵子被处理那群人,差不了太多。 可十几年前,身为工部尚书苏老太爷和大公子相继去世后,便彻底地败落了下去。 更别说还有谢不逢这样一个隐形炸弹在…… 卫朝有名有姓高门大户、才子新贵,大多不愿与这样一个家族缔结姻亲。 而其余,则更是不入苏雨筝眼。 也正是因此,苏夫人才会生出让她进宫念头。 前几日见面时候,苏雨筝就差直接将心里想法写在脸上。 而当时在场每一个人,对她想法,都是乐见其成。 文清辞虽然有“仙面罗刹”之名,但他平日里对人温柔也世间罕有。 况且这一条在熟悉朝堂、深宫险恶人眼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然,最最重要还是,文清辞早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太医,他是现如今最受皇帝器重臣子。 年纪轻轻三品大员,在本朝还从未有过先例。 苏雨筝回房间纠结了好一番,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朝兰妃住处而去。 ——她打算与姑母说一声,提前离开太殊宫。 但没想到,苏雨筝刚刚出门,便在蕙心宫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人。 “大殿下?”她愣了一下,慌忙给谢不逢行了一个礼。 不是说他和兰妃娘娘不怎么熟吗?怎么今日又到蕙心宫里来了? “嗯。”谢不逢淡淡地看了这位表姐一眼,正欲离开时,忽然脚步一顿对她说:“兰妃身体不适,正在休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谢不逢语气还是那么冷淡,如一盆冰水,从人头顶泼下。 苏雨筝顿了一下,终于缓缓回过神来。 此时确不是去打扰兰妃好时间。 自己不能在这种事上昏头…… 她犹豫片刻,最终只得缓缓地退了回去。 苏雨筝不知道,离开蕙心宫之后,谢不逢便垂眸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少年眼中写满了不屑。 ——实际上谢不逢并不知道兰妃现状,甚至连她殿里去都没去一趟。 他至始至终,只是为了将苏雨筝堵在这里,不让她出宫罢了。 明柳消息确很准,那日皇帝所说府邸已经正式被赐入文清辞名下。 名字也被改为了“忘檀苑”。 这日清晨,天还未亮,文清辞便乘着马车离开太医署,向忘檀苑而去。 忘檀苑虽有几十年没有住过人,但毕竟是御赐府邸,交到文清辞手上时候,已经整修完毕,且配好了小厮婢女。 简单来说,文清辞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他出宫之后,在忘檀苑里短暂休息了一番,便向雍都以南一处医馆而去。 那是神医谷为数不多产业之一。 神医谷本质是一个江湖组织,想要运转良好,必然需要大量钱财来支撑。 按照原主笔记所写,神医谷每代谷主,最多只收两三个徒弟,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一脉单传。 谷主之下,是大约二十人使仆,他们每隔上年,便会拿出一两颗药丸拍卖,换钱回去。 神医谷丹药每每问世,都会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甚至多次涉及皇室。 除此之外,使仆还负责在各地收买珍奇药材。 分布在雍都几大重镇医馆,便是他们外出时歇脚,与丹药、材料流转地方。 这些信息,只有神医谷内人才知道。 寻常人只晓得,这些藏在城角医馆里,总是能遇到些价值连城,且无比罕见药材。 二十余米高老槐树,将正午阳光尽数挡在了背后,只有点点光斑落在地上。 树荫下医馆,稍不留神便会被人忽视。 踢踢踏踏马蹄声停在了长街一角。 一身月白文清辞,缓步走下马车。 “我去寻老板,问问太医署内缺几味珍贵药材,他可否采到,”文清辞轻声对送自己过来小厮说,“劳烦你在这里等我片刻。”语毕,便朝医馆内而去。 “是是!”小厮忙行礼拴马。 文清辞来之前,已经提前找人通知过了医馆老板,他还没走几步,对方便赶忙迎了上来。 “文先生,里面请——”老板忙上前行了个大礼,赶忙将文清辞向后面小院带去。 等走远了,才凑过来小声问:“不知文先生需要什么药材?今日谷内正好有使仆至此歇脚。若是医馆没有话,正巧可以托他去别处寻寻。” 闻言,文清辞心中不由一喜。 他这次来医馆,找药材只是一个托词而已,真正目其实是联系到神医谷人,提前谋划跑路方法! 文清辞心里虽然已经因为老板话而激动起来。 但是表面上,却还是平常那副淡定温和样子:“是谁来雍都了?” “是白之远,白先生。” 医馆老板刚说完,一道青色身影,便出现在了文清辞面前。 还没等他看清对方样子,那位来自神医谷使仆,便突然弯腰,朝他行了一个大礼:“白之远见过二谷主,”对方语气很是激动,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不必多礼。”文清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原主是神医谷二谷主。 那么按照传统,目前掌管整个神医谷人,应该就是他师兄了。 有段时间没见,白之远见了他便滔滔不绝地问了起来:“不知道文先生要找是什么药?太医署里没有……莫不是生长在什么雪山高地上?” 在来路上,文清辞早想过了这个问题。 “是无垢雪芝。”他顺着对方话说。 他说那味名叫“无垢雪芝”药材,是这个世界神医谷独有“速效救心丸”重要原材料之一。 无垢雪芝主要作用于心脏,它生长于雪山峭壁之上,离开神医谷,别说寻常人了,恐怕部分太医也听都没有听说过。 “哦……这个啊,”白之远果然没有怀疑,他顿了顿说,“这个无垢雪芝确难找,雍都医馆内,暂时也没有。不过请文先生放心,我这次一定会多多为您留意!” “劳烦您了。” 说着,两人便已经坐在了桌边,医馆老板将茶端来,接着默默关门退了出去。 神医谷不大,满共也就四十人上下。 谷内虽然也有阶级等级之分,但一切向医,并没有外面那些弯弯绕绕。 等四下无人后,白之远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我记得文先生之前主要关注都是水疫,您怎么忽然进了宫,还改了研究方向呢?” 文清辞:“……” 这个问题,应该问原主才对。 别说是白之远了,文清辞自己比他更好奇原主进宫究竟是图什么。 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白之远他,只好抿了一口茶,假装笑而不语。 不过身边坐着人,似乎也并不在意文清辞有没有给自己答案。 “……谷主说您进宫,是去处理自己事,结束便会回来,”白之远放下茶盏,朝文清辞笑了一下说,“等您什么时候处理好了,随时来医馆联系我们便好!” “好,那就劳烦你们了。”文清辞笑着点头。 白之远话,让他意识到原主师兄应当是知道他进宫真实意图。 要是选择假死出宫话,对方也是最能帮到自己人。 文清辞不能在医馆里待太久。 简单和白之远寒暄了两句,他便起身离开了这里。 马车穿过长街,行至大道。 “文太医,我们今日是回忘檀苑休息吗?”赶车小厮问他。 “不了……”文清辞顿了顿回答道,“还是回太医署吧。” 相比起太医署,忘檀苑当然豪华得不是一丝半点。 但是身为一个现代人,文清辞打心眼里还是有些怕这种已经有很多年没住过人百年老宅。 短暂休息一下还好,在这里过夜,就着实有些考验人了。 “是。”小厮以为文清辞是放心不下工作,便没有多想,直接赶着车朝太医署而去了。 和上次出宫时萧索冷清不同。 今日雍都,已经恢复了往常人气。 午后道道长街上,都挤满了车马与行人。 马车被挤在长街中央,行进速度,也因此慢了不少。 “文先生,您看要不要找人清道?”小厮忍不住问。 文清辞已经是三品高官,自然享有这个特权。 不过文清辞本人倒也不着急,他斜倚在马车壁上,透过窗帘缝隙,向着街道两边看去:“不必麻烦了。”他声音透过车帘,传到了小厮耳边。 能被派到文清辞身边小厮,自然是很有眼力见。 “是,文先生。”听文清辞不急,他便也慢了下来,甚至还朝马车里人介绍道:“这条街尽头,就是雍都西市,许多打西域来客商,都在此交易。东西或许不大值钱,但是无论什么稀奇古怪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 想起有关于文清辞传说,那个小厮还不忘补充一句:“对了!里面还有胡医,他们那些西域胡药啊,我还真没有见过。不知道文先生有没有了解?” 闻言,文清辞视线不由越过人群,向这条路尽头看去。 那座坊市外,果然热闹非凡。 说话间,马车正好驶过长街,走到了西市外。 雍都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青石板铺成长街,也因此变得湿漉漉。 “稍等,”文清辞忽然开口,想到了什么似说,“先停在这里,我想下去看看。” “吁——” 小厮忙扯缰绳,停下了马车。 文清辞撑伞,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径直朝西市内而去。 他这一趟,并不是对小厮空开口中“胡医”起了兴趣,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再过几日就是谢不逢生日了。 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给他准备一个礼物才对。 ……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每年生日时候,都会在太殊宫里大庆一番。 可是作为太殊宫里透明人,直至谢不逢生日临近,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件事。 就像这个日子本就不存在一般。 唯一一个绝对记得这个日子兰妃,也在谢不逢生日前出了意外。 寅时,天还黑着,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将整个太医署从睡梦之中唤醒。 “太医,快来太医啊——”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人还没进殿,尖厉声音便已经透了进来,刺到了殿中人耳边。 夜里当值太医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怎么了?敢问这位公公是哪个宫里?” 小太监弯腰扶着廊柱,一边艰难地调整呼吸一边颤着声说:“是蕙心宫!兰妃娘娘……娘娘她怕是要早产啦!” 太医被吓了一跳,提起药箱便走了出来。 殿外冷风一吹,他才终像想起什么似攥紧了拳说:“……文太医,对了!文太医今晚也在宫里!” 几个月相处,太医署里人,虽还惧怕着他。 但是在这群人眼里,文清辞却早已成为了近乎万能存在。 无论是想找个人与自己分担这份过大责任,还是单纯求助,文清辞都是最好选择。 这位太医话,提醒了小太监。 “好好!您快些先去蕙心宫吧,我现在就去找文太医!” “好!” 雍都下了一整夜雨。 不过是从蕙心宫跑到太医署,小太监靴袜和衣摆,都已经被雨水所浸湿。 他刚跑到文清辞小院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眼前那扇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被里面人打了开来。 身着月白色大氅太医倚在门口,笑着轻轻扶住了没有站稳、险些摔倒他。 淡淡苦香,被晨风吹了过来。 文清辞身体还未恢复,昨晚雨下得他胸肺憋闷,因而后半夜就早早醒了过来。 他虽然没听到太监在前殿说了什么,但是不远处那番动静还是让他猜到,大概是兰妃那边出了意外。 没有任何犹豫,文清辞连忙起身,迅速换好衣服洗漱一番向外走去。 积攒一夜寒气与冷气侵蚀而来,文清辞身上大氅也有些挡不住。 刚一站定,他便轻轻地咳了几声。 小太监不由一愣,路上准备好词,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了。 ——兰妃身体状况很是危险。 这对任何太医而言,都是一个烫手山芋。 文清辞真会愿意和自己一起去蕙心宫吗? 就在那小太监满心忐忑时候,文清辞咳嗽,终于停了下来,他有些抱歉朝小太监笑了一下,直接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蕙心宫。” 担心惊扰到谢不逢,文清辞刻意压低了声音。 “是…是……”方才愣在这里小太监终于回过神,转身和文清辞一起向蕙心宫而去。 恍惚间他忽然意识到。 刚刚那一刹那,自己竟然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与文清辞有关种种传闻。 眉间朱砂,与那双写满了悲悯黑眸。 此刻文清辞,正如渡人出苦海神佛一般…… 文清辞出门动作很小心。 但是在他阖上卧房窄门那一刻,躺在床上少年,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眸。 谢不逢视线,不由穿过微启窗缝,向小院里看去。 和太殊宫大多数地方不同,太医署角落这座不起眼小院,排水做并不太好。 一晚过去,地上积水已经漫过了青砖。 昨晚雨下很大。 少年目光和心绪,不由乱了几分。 皇陵里十三年生活,让谢不逢养成了浅眠习惯。 睡觉时候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便会从睡梦中惊醒。 可是昨天晚上下了那么一场雨,自己竟然都没一丁点感觉…… 直等文清辞打开门,小院里冷风将他身上那股苦香从屋内吹出,谢不逢才终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谢不逢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搬到太医署之后,似乎已经不再会像从前一样,于梦中莫名奇妙惊醒了。 不知道是文清辞身上那股淡淡苦香,还是他存在,竟有着令人安心力量。 此刻苦香散去,谢不逢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被人抛弃孤单与失落。 寅时银月依旧高悬。 看到那轮将满月亮,少年突然想起……明天,好像是自己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