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逢伤虽然深,但是并不复杂。 原主专治疑难杂症,向来不干这种既浪费时间,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事。 为免ooc,文清辞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瓷瓶,轻轻放在谢不逢身边,便起身向殿外而去。 可是谢不逢并没有拿起它。 少年瞥了伤药一眼,便咬牙站了起来,就像没看到这东西般,将它绕了过去。 ……谢不逢对这种施舍,没有半分兴趣。 随着肌肉紧绷、用力,小腿上伤处再度撕裂。 猩红脚印,自殿内一路延伸。 但他脚步,一刻也未曾停滞。 文清辞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中午好不容易有一个时辰休息时间,他也没有浪费。 “……文先生,前面便是玉光宫了,大殿下暂居于此。”小太监一边引路,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换了只手提。 这里面装着,除了方才熬好汤药以外,还有文清辞亲手做午膳。 宫斗文里,不受宠妃嫔、皇子公主吃穿用度经常遭人克扣。 了解套路文清辞一大早就突击检查了送往玉光宫膳食,接着发现——膳房果然将好食材扣了下来,留下全是难以下咽肥腻肉块,或不知哪个部位边角料。 未来大boss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送佛送到西,纠结一番后,文清辞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在原本世界里,文清辞患有先天性疾病,一出生就被遗弃,直到五岁被一对开中医诊所老夫妇收养。 养父母工作非常繁忙,他从小就学会了做饭。 只要一有空,文清辞就会将做好饭菜送到诊所去,直到几年前二老相继去世。 玉光宫是整个太殊宫最偏僻院落。 这里地势低洼、潮湿,已经有百来年没有住过人。 前朝栽下树木遮天蔽日,包裹着朱漆已掉宫苑,明明是正午,却显得鬼气森森。 文清辞将食盒从小太监手里接了过来,他一边轻推宫门一边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一个人进去便好。” 没料到他话音还未落下,下一秒便有颗石子破空而出,直冲着眼睛飞了过来。 如一道流矢,刺穿空气。 “——啊!”小太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文清辞:!!! 来不及思考,他本能抬手挡在了眼前。 下一秒,指尖随之一痛。 等文清辞反应过来时候,那颗石子已经被自己捏在了手中。 如执棋对弈那般。 院内少年眯了眯眼睛,他略显失望地放下怀里羊羔:“真可惜。” 谢不逢话语里,没有一丝半点后悔或是抱歉意思。 文清辞抬起手腕,缓缓旋转手里石子,借阳光观察着它:“这是殿下今日见面礼吗?” ……这一击要是落在眼睛上,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文清辞不但半点也不生气,甚至反朝谢不逢微笑。 少年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谢不逢抬眸,缓缓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文清辞。 阳光穿过树木间隙,落在少年眸底,将眼瞳映成了浅金色。 如蛰伏在丛林中野兽。 此时此刻,谢不逢耳边只有小太监叫嚷。 他依旧没有听到文清辞声音。 哪怕早就明白对方只将自己当做试药用兔子,他还是忍不住试探。 越是听不到文清辞心声,谢不逢便越想要破坏眼前人温柔伪装,越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才能让文清辞失态? 文清辞明明就站在他眼前,可却像飘荡于天边云。 惹人击碎,逼他化为雨滴,落入泥泞…… 文清辞被谢不逢看得头皮发麻。 他丢掉手里石子,径直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了谢不逢面前石桌上。 同时忍不住低头,偷偷揉了揉指尖。 原著对这位“仙面罗刹”介绍,集中在医学部分。 文清辞也是穿来之后,无意间听到宫女聊天才知道,神医谷暗器与轻功同样闻名于江湖。 前几天他忙着补笔记,没有时间验证。 直到刚刚那条件反射性地一接,文清辞这才确定,传言是真。 原主确懂暗器! 差点被石子打到眼睛,文清辞本应该生气才对。 但这个发现瞬间便冲淡了愤怒,使他心情大好,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盒盖打开,清香扑面而来。 文清辞将药与盛满了饭菜碗碟取了出来:“这是消炎镇痛汤药,殿下记得尽快喝掉。您伤还未愈,吃清淡一些比较好。” 话音刚落,毛茸茸小羊羔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它一脸好奇地歪着脑袋看向文清辞,并“咩咩”地叫了两声。 “小家伙,你也饿了吗?”文清辞俯下身,摸了摸小羊脑袋。 羊羔像是听懂了他说什么似,在原地蹦跶了起来。 文清辞又忍不住轻轻地捏了捏它耳朵。 木质食盒里,整齐放满了碗碟,里面菜品精致、丰富,和谢不逢今早见过完全不同…… 汤盅中除了牛骨外,还有当归与人参,这显然不是膳房手笔。 一个荒谬想法,自谢不逢脑海中生了出来: 眼前这些菜,是文清辞做。 这又是他什么施舍吗? “殿下?”见谢不逢站在原地不动,文清辞忍不住起身轻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您不饿吗?” 蓝晴色药玉手串,随他动作滑了下去。 露出一截纤白手腕,与刺眼暗紫色指印。 谢不逢移开了视线。 他看到,食盒夹层里放着一根枯枝。 ——文清辞曾说,要找一根杨树枝,给兔子磨牙用。 “文先生果然体贴,”谢不逢瞥了满桌饭菜一眼,随口嘲讽道,“对人和兔子,都是一样好。” 兔子? 谢不逢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谢不逢再一次抱起了羊羔,转身向殿内走去。 小羊则愣了一下,趴在少年肩上,依依不舍朝文清辞咩了两声。 少年身形依旧挺拔,但脚步却有些踉跄。 ……神医谷伤药,说是“肉白骨”都不夸张。 看这样子,谢不逢不但没有好好处理伤口,甚至压根没有用自己留下药。 他完全没有领情意思。 刹那间,谢不逢方才说话,再一次于文清辞心中浮现了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谢不逢似乎是将自己,比作了原主用来做实验那只兔子? 未来大boss,还只是个十六岁少年。 ……吓唬吓唬,也不是不行? 文清辞没有拦谢不逢,而是继续着手上动作,他一边将食盒里菜一道道取出、摆在桌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殿下大可放心,更不必有任何负担。” 少年脚步一顿。 文清辞顺着谢不逢思路说了下去:“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帮您,只是为了试药。您身体无恙,我手头上事情才能继续。这不是什么怜悯或者可怜,只是我们之间交易。” 文清辞声音很轻很轻。 但是每一个字,都重重地落在了谢不逢心间。 “哦,差一点忘记,”文清辞摆好碗筷,重新站直了身,“今日饭菜都是按照我口味做,殿下若是不喜欢话,记得要告诉我。” 语毕,朝少年轻轻地笑了一下。 谢不逢有遭人辱骂、鄙夷经验,唯独没有领人好意经验。 他本能地排斥着这一切。 与其拐弯抹角地说“这是为了你好”,还不如直白地承认自己是在利用。 这才符合谢不逢世界里惯有逻辑。 热气腾腾饭菜摆满了石桌,香味直往人鼻腔里钻。 少年缓缓地抱紧了怀里羊羔。 “好了,”文清辞提起空了食盒,朝谢不逢点了点头,“一个时辰之后,我叫人来收拾碗筷。”他脚步轻极了,一点穿堂风顺着宫门间隙吹了过来,月白色身影如朵青云,散开不见。 玉光宫静了下来。 谢不逢依旧站在原地,他揉了揉羊羔脑袋,然后松手任由它跃出怀抱。 …… 刚到太医署门口,文清辞便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求求您了,禹大人!”一名宫女跪在太医令桌案前哀求着,“兰妃娘娘方才忽然晕了过去,您快去看看吧!”她脸上写满了焦急。 宫女身上绿色罗裙,早已在浆洗中发白,看上去格外寒酸。 太医令落纸如飞,头都没多抬一下:“是兰昭容。” 几个月前,兰妃被打入冷宫,贬为昭容。 “对……对,”那宫女愣了一下继续说,“昭容娘娘刚才晕倒了。” 太医令终于抬起了头,他抚了抚早已花白胡须,笑着问:“现在呢,醒了吗?” 见太医令回话,宫女迫不及待地说:“醒了,但是……” 太医令禹冠林,今年七十有三。 行医数十载,一身仙风道骨,笑起来又带着几分和蔼之态。 可是今天,他话却让宫女心生寒意。 禹冠林重新提笔,笑着摇头道:“那不就没事了吗?好了好了,明柳姑娘,你快些回去照顾昭容娘娘吧,耗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啊。” 明柳紧紧地咬住了唇……几个月前,别说是晕倒了,兰妃娘娘哪怕打个喷嚏,禹冠林都会掂着药箱,跑去嘘寒问暖。 她在宫里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世态炎凉……但兰妃与禹冠林少说也认识了二十年,这老太医此前更是收了兰妃不少礼物。 她原本以为,哪怕看在旧日薄面上,禹冠林也会有些反应。 太医署有二百余人,前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所有路过这里人,都会将视线落在明柳身上,并与同伴窃窃私语。 她默默地攥紧了拳。 “禹大人,我知道您忙,可是兰昭容身体,也不能耽搁,”明柳声音都在颤抖,“您能派人去看看吗?随便找个医士也行!” “她忽然晕倒,症状……也,也有些古怪,好歹要寻出病症何在。”她咬着牙说。 医士相当于现代实习生,是太医院里最底层职级。 “不行不行,”禹冠林不耐烦了起来,“太医署人手本就紧张,没人能腾出这个闲工夫来!我劝你还——” 禹冠林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打断:“我去吧。” 太医署前殿于顷刻间安静了下来,众人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来人身上。 宫女口中“古怪症状”引起了他好奇。 文清辞放下食盒,缓步走了过来,轻轻点头道:“明柳姑娘,烦请带我去看看兰昭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