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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丁亥下 托付(1 / 1)




青鸟道:替我把它们带至一生之境。
果然。李云泽盘算,不答应肯定不行,后果难料。答应了也难有好,很难说青鸟不会留下什么反制的手段,谁会把自己的孩子毫不设防地托付给陌生人抚养?即便是青鸟不设防,今日自己答应下来,又岂能食言毁诺?到时候,带着两只雏鸟四处奔波,喂吃喂喝,想想头就大了。
斟酌了一下言辞,硬着头皮道:您也说了,我还是一颗幼苗,怎么抚养它们?别的不说,仅觅食一项,我就无能为力。
青鸟指了指那堆鸟食:这些够它们食用三年,三年后它们就能自己觅食了。
李云泽想了想,不能轻易答应,问:您今年高寿?
青鸟淡淡地道:记不清了。每三千年涨一次大水,我一共经历了六次。一万八千年,若是前后再带上尾数,恐有两万年了。
问道:“您这么长的寿命中间,有其他孩子吗?”若是青鸟有其他子嗣,他把两只雏鸟送到彼处,便算有个交代了。将它们带大,这个期限太宽泛了。
青鸟摇头:凡是神物,最难的是生育繁衍,只有耗尽精血才能繁育下一代。它们的母亲生下它们后,就死了。
看来是甩不掉了,李云泽接着道:您们的天敌是什么?我能对付得了吗?这一点李云泽最为关心,青鸟的天敌定也非一般禽类,自己肯定是对付不了的,只能寄希望于青鸟能够指出其天敌的活动区域,远远避开就是了。
青鸟听到此问,沉默了一会,才道:与天木一族一样,我们羽嘉一族也在繁衍分化。只是,你们木族分为十二支,我们只有五支,玉翰,青庄,月庚,扶老,匕骐,余者皆为庶类,再次之皆为凡鸟。
你们木族各支之间互不往来,也互不危害,我们各支之间却要相互厮杀,吞食彼此才能挣开本命枷锁,拥有更长的寿命,更强的本领。你问我们的天敌是什么,羽嘉一族翱翔九天之上,就食万里之间,它族根本危害不到我们,只有我们同族的其他几支,才是我们的天生之敌。
李云泽暗道,不对呀,照青鸟如此说,它杀了那只匕骐之后,吞食之,不就可以延命强身了。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青鸟答:若是我正当壮年,自然将之一口吞下。现在我已经垂垂老矣,即使吞吃了它,也消化不了它的精血,反而会立马毙命身亡。
这个道理不复杂,饿久了的人,不能暴食大鱼大肉,年纪大的人,享受不了山珍海味,身体机能难以负担。
李云泽又问:本命枷锁是什么?我们木族也有吗?心里猜测,这本命枷锁应该类似于云洲修行体系中突破境界时的壁障瓶颈。
听了青鸟解释,果然与境界壁障类似,青鸟接着道:本命枷锁,不论凡庶神圣,众生皆有。越过了就会获得新生,越不过就会停滞不前。那只匕骐在突破三生枷锁的关头,本来它已经用安世歌疏通了灵智,又吞食了我的后代,过个百数十年努力,就能进入四生之境。嘿嘿,可惜始终改不了贪得无厌的本性,欺我年老,妄想吞食了我,立马就能打破三生枷锁。哼,我将死,自然拼着性命不要,也为我孩儿消除这个祸害。可惜它们的兄长没有救下来。
看了一眼正在啄食红色果子的两只雏鸟,叹了口气,道:倘若它们的兄长还在,非晨霞甘露不饮,非凶禽猛兽恶虫不食,才是真正的玉翰族类。它们两个禀赋退化,仅留有一丝神性,几乎要归入庶鸟之属。其他几支即使吞吃了它们,也没有多少好处,所以也不算是天敌了。
李云泽想不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微妙关节,记得被匕骐吞食的那颗蛋,要大上许多,想来青鸟在其身上倾注了更多心血。但是说起来,食谱广博者,更能顺应自然的变化,所谓饮晨霞甘露、食凶禽猛兽,加大了生存的负担,减少了生存的概率,从这个角度而言,两只雏鸟应该是进化才对。将疑问问出来。
青鸟不停摇头,否定的意味强烈:每一次对天地的适应,也是对种族本能的背叛。比如,我们玉翰一支,以晨霞甘露为饮,故必得晨霞方生之际,翱翔于九天之上,吸食甘露,如此才能逐渐增强羽力。以凶禽猛兽恶虫为食,故必得常历鏖战搏杀,才能成就勇毅之性与爪牙之能。如果湖水喝得,溪水喝得,谁还会清晨费心劳力飞至九天?活得轻易,长此以往,焉能不退化?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此言对李云泽可谓震聋发聩。在云洲,修士最困惑的问题,是顺天,还是逆天。
有人主张顺天,因为具体而微,顺天才能有更好的回报。如,子时、亥时水气最旺,此时修炼水行功法效用最佳,修炼其他功法则效果差。
有人主张逆天,因为超脱宏视,逆天是修行之径,修行为的本就是破除上天捆在人身上的枷锁,开辟新的天地。
也有人主张顺逆兼备,因时因事而异。还有人主张顺逆皆不可取,随心任性才合人道。
听了青鸟一番言论,李云泽对顺天逆天的认识有了新的角度,顺天不等于顺己,需要区分清楚何者为天地规律,何者为自身惰性,如,服用丹药,灵药天生地长,服之助益修行,看似是借助灵药之力,何尝又不是满足人贪快怕苦之性。
逆天实是逆己,坚持做自己不可能做到之事,才能一步步破除壁障,成就造化,而非反过来,某事一旦超出能力范围,就弃之不做,或者等待修为到了更高层次再去完成。想通了此中关窍,李云泽悟道之基又坚实了一步。
青鸟接着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
李云泽被窥破心思,暗道:果然不能在老妖怪面前耍花腔。不过他也有些明白了青鸟的意图,希望这些秘闻,通过他传到它儿女的耳朵里。
李云泽不再藏着掖着,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问四方山川,问万物种属,问气候因变,问灾难异象,青鸟每一个问题都回答的很详尽。
通过问答,李云泽大致理清了这方世界的轮廓,既为其雄奇瑰丽而心驰神往,又为其凶险爆烈而惊心动魄。
别的不提,只说那三千年一次的洪水,冰川融化,淫雨不绝,汇集成汹涌澎湃的波涛,淹没平原山脉,只有极少数的高峰能够露出水面,波涛汪洋里飘着无数物种的尸体。
李云泽也总算明白了为何在蜃影里看到的凶兽,都带有水生生物的痕迹。
最后,李云泽把自己能想到的都问完了,问出关键的问题:您不怕我是坏人,伤害它们吗?
本以为青鸟会说些“你若不善待我的子女,我会如何如何”之类的狠话,然而青鸟的回答全不是如此:两个原因。第一,重明兽能辨善恶,最是小心谨慎,它既然放心把孩子托付给你们,我自然也能放心。
重明兽?能辨善恶?李云泽诧异地看了一眼幼兽,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忍不住又问:重明兽还有别的本领吗?
青鸟答:重明兽是为了安世歌而存在。
李云泽第二次听青鸟说到安世歌,问:安世歌是什么?
青鸟答:安世歌么,祖辈传言,安世歌能够唤醒万物潜藏的神性。不过,我未听说过被安世歌唤醒神性的例证。倒是安世歌能够疏通灵智被广为认可。
李云泽心想,青鸟托孤,八成也有重明兽的因素。跟重明兽在一起,总算是一个能听到安世歌的机会。继续问道: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青鸟:第二,你身负祖木祝望,自然有你的机缘,它们跟着你也许能够改变命运,脱庶入神,成为真正的玉翰。目前,我已经是天地间唯一的一只玉翰了,希望我不是最后一只。
一人一鸟从第一轮太阳初升,一直聊到第七轮太阳升到正中,李云泽该问的都已经问完,青鸟想说的都已经说完。
青鸟道:时辰到了,我送你们离开此地。示意李云泽、溪君带着重明幼兽和两只雏鸟坐进干枯的鸟巢里,羽翅轻柔抚摸两只雏鸟。两只雏鸟不知分别在即,依旧欢乐地叽叽喳喳鸣叫。
青鸟露出笑意,用鸟语吩咐:待会你们要仔细看清楚,为父把咱们玉翰一族的本命神通演示给你们看。说完,大翅一扇,一股浮力吹动鸟巢向山峰外飞去。
青鸟看着鸟巢飞远,一声长啸,朝着灿耀金阳,冲天而起。李云泽与溪君身在半空,看着青鸟越飞越高,视觉上身影却不见缩小,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伟岸。
青鸟不断变换飞行姿态,每个姿势都透着无穷的玄奥意味。李云泽想把每一个姿势都印在脑中,但无论如何努力,心海之中只留下淡淡的痕迹,有些印象,却又记不清楚。
溪君从李云泽处得知,青鸟此行是赴死之路,对着虚空中的鸟影,默默祷祝。两只雏鸟瞪着双眼,一脸崇敬看着他们的父亲,也不知青鸟演示的神通,它们能记下几分。
青鸟身影每增大一分,同时也变虚淡一分。到最后,满天惟余青鸟的虚影。恍惚中,虚影看了一眼鸟巢位置,轰然溃散,化作满天光点洒落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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