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龙吟的船队到岳阳后,没有进入洞庭湖,他们的船长超过了朝廷的规定,贸然进入,肯定会被地方官兵拦截。 他们在荆江口停船上岸,从陆路前往岳阳。快到老君山时,沿途破败的村庄开始多了起来。残垣断壁间偶有炊烟升起,无数衣衫褴褛,瘦骨如材的饥民蜷缩在茅屋屋檐下,衣不蔽体的孩童基本都是大头小身,腹胀如鼓,眼神呆滞。 赵龙吟好久没看到这种场景了,顿时觉得刚才吃的那顿莲藕排骨汤加油爆河虾非常造孽。 “官府不管他们么?这大冬天的,没吃没穿,容易死人的。”赵龙吟皱着眉问房志成道。 房志成苦笑着说道:“太多了,顾不过来啊。” “岳帅平定杨幺之乱已经过去一年有余,怎么还有这么多饥民,朝廷没往这里调粮食?” “朝廷这几年连年征战,前方的军粮都供应不急,哪有粮食赈济这些灾民,没有加赋税就算是开恩了。” “一路看到那么田地多,那些大户种的粮食哪里去了?” “除了上缴朝廷的,其它的应该都卖了。” “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饥民在眼皮子底下饿死?” “他们看的死人多了,哪会在乎。” “我们没有往这里调粮食?” “已经调了五万担了,但洞庭湖周边有灾民有五十万左右,五万担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些人很多是渔民,本就没有田地,靠着打鱼换取粮食过活,杨幺之乱后,朝廷禁止三丈以上船只下水,但是有些地方的官员图省事,直接一刀切了,禁止任何船只下水,这些渔民就彻底失去了粮食来源。” “我们还能调多少粮食过来?” “不影响京西南路正常运转的情况下,还可以调二十万石,这是咱们储备粮的两成。” “那就调过来吧。” “调过来也只是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从长远来看,还是要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 “让韩东和王干举赶紧过来,”赵龙吟狞笑道,“第一,要求所有地方立刻马上放开湖禁!第二,立即着手解决大户问题。他们既然不仁,那就休怪我赵龙吟不义!不把他们吃干抹净,对不起我这杀神的名头!” 说完,赵龙吟走到一处茅草棚跟前,这户人家看上去人口较多,孩子都有五六个。 那些孩子见到一大群人走来,吓得一哄而散,跑进了棚子里。 赵龙吟朝一个蹲坐在门口的须发灰白老者拱手行了一个礼,说道:“长者请了!” 那老者慌忙站起来,弯腰回了一礼,道:“不敢贵人请,折杀老汉了。” “小子看这村子,颇为凄凉,不知何故?” 老者叹了一下,“早十几年,这里也是鱼米之乡,虽谈不上富贵,只要勤快些,混个饱饭,问题不大的。自从那杨匪在这八百里洞庭湖闹了几年之后,湖上的生计就不怎么好讨了,村里的青壮为了活命,也去做了贼匪,村子里就只剩下老人孩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如何过活。” “岳帅不是早就剿灭了杨匪么?” “杨匪是被剿灭了,官府也不让咱们下湖了啊,更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咱们这一带跟着杨匪的,有几个还混成了头领,所以官府对咱们就盯得紧些,不仅不让下湖,还把咱们的船都烧干净了。这是要让咱们活活饿死啊,老天爷啊,这是作的什么孽哟。”老汉说到这不禁老泪纵横。 赵龙吟听后默然。 房志成在一旁说道:“老人家,听说朝廷任命了忠勇王宣抚荆湖北路,兴许你们的好日子会回来的。” 老汉擦了擦眼睛,说道:“听从岳州城回来的人说了,说是调了粮食过来救咱们的命,却不知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就只怕,娃娃们等不到那一天啊。” “你们这里的里正在哪里?” “老汉就是这里的里正。” 赵龙吟吩咐随从将身上的粮食都拿了出来,交给了这里正,并吩咐道:“老丈,全村人就这么坐等着不是个事,还是要动起来啊,动起来才有活路。这些粮食先拿去,把目前的难关度过去。你们是渔民,没船怎么打鱼,我再给你们些银钱,把船造起来,争取开春能下湖。” “造了船也下不了湖,官府不让啊。” “老丈你放心,要不了几天,你们就会收到官府的通告的,只管放心大胆下湖去!” “这——?”里正犹疑地看着赵龙吟。 赵龙吟心里叹息了一下,都快全村饿死了,还想着守规矩,以前他们是怎么有胆子跟着杨幺造反的? 赵龙吟带着人离开了村子,一路上竟在没见到一个完整的村子,快到岳阳城的时候,饥民越发的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冻饿而死的尸骨歪倒在路两边,也无人收拾。 赵龙吟心情愈发灰暗起来,“房叔,咱们派来赈灾的人是谁?” “房宣志。” 赵龙吟是认识房宣志的,甚至可以说比较熟。每年过年的时候,房志仁如果能回到房陵城过年,都会带房宣志来给他拜年。几次吃大家族年饭的时候,房宣志也参加了。 “怎么这情形不像是有赈灾的,五万石粮食,说多不多,但也不至于饿死这么多人啊。” 房志成也有些疑惑,五万石粮食,四万石是磨成粉的土豆,一万石是稻米,分到五十万人手上,怎么着一个人也能分到十斤粮食,虽然不济什么事,但是熬成粥喝,抗一个月绝对没问题,更别说饿死人。 一行人快抵达岳阳城北门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城门口围着一大群饥民,一阵撕心裂肺的妇人的哭喊伴随着孩童的尖叫声从人群中传来。 赵龙吟让李敢上前看看是怎么一回事,李敢领命后下了马,带人朝人群中挤了进去。饥民见他们个个都气宇不凡而且都带着武器,知道是不好惹的人,纷纷后退,让开了一条通道,城门口的情形都落入赵龙吟眼中。 城门口有百来名兵卒在维持秩序,看得出来,只要是看上去像饥民的,都被粗暴地拦在门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怀里搂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男人,哀哀恸哭不已,身后站着两个两三岁的娃娃,愣愣地,嘴里直喊着“娘,娘”,看样子被吓坏了。 赵龙吟脸色铁青地看着门口这些嬉皮笑脸、浑然不把眼前的惨事当一回事的兵卒。 不一会儿,李敢回来了,“王爷,那妇人怀里的男子是她相公,围观的百姓说他们一家四口想进城投亲戚,被兵卒挡住了,她男人跟兵卒理论,被兵卒抽了几鞭子,踢了几脚,我刚才看了一下,已经断了气。”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赵龙吟一路上堆积起来的怒气再也按不住了,“把前面这些混账丘八都给我拿下!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喏!”,李敢挑出两队护卫,脱下外面的罩袍,露出里面的盔甲,抽出唐刀,向城门口的守门兵卒逼了过去。 城门口的兵卒突然见到一队盔甲鲜明的兵士向他们逼拢,顿时慌乱起来,纷纷举起枪矛,向城门退去。 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壮着胆子走上前,喝问道:“你们是哪一路军马,来此何干?” “我们是忠勇王、荆湖北路宣抚使的亲卫,你说我们来此何干?兄弟,我劝你们放下武器,免得死伤。” “忠勇王?什么忠勇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莫不是杨匪的余孽?” 李敢本来还想留他们一条性命,听了这话不禁气笑了,就不再跟他啰嗦,把那妇人扯起来,抱起两个孩童,将他们送到一边,然后朝亲卫们挥了挥手。 已经久不见血的亲卫们,此时犹如恶狼见了肥羊,直接朝守城的兵卒们冲了过去,反正王爷说了,格杀勿论,谁管他们反不反抗。 半盏茶的功夫,地上已经躺了三十来个兵卒,其余的人一见势头不对,立即跪倒投降。 本来围着的饥民见到发生血战,纷纷作鸟兽散,跑的远远的,倒是有几个胆子大的,伸长了脖子朝这边观望。 “打起仪仗!”赵龙吟吩咐三乙道,“房叔,你带人去把岳州知州带到这里来。” “喏!” 等到三乙将仪仗打好,三百人的马队列好阵型,静穆地站在城门口,忠勇王旗和龙吟军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不一会儿,房志成带着岳阳知州孙志方来到赵龙吟跟前。 孙志方也吓坏了,双腿不住的哆嗦,有些站不住,噗通一下跪倒在赵龙吟的马蹄前,“下官孙志方迎接王爷来迟,请王爷治罪!” “哼!你只是迎接来迟么?”赵龙吟冷笑了一声,“城外死了多少百姓你知道么?” “下官连日忙着赈灾,未来得及去城外检视。” “灾民都进不了城,你在城里赈什么灾?” “我、我、我在城里和房大人商议赈灾之事。” “房大人?”赵龙吟看了房志成一眼。 “应该是房宣志。”房志成在一旁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