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鸾歌这话,宜朱宜碧二人都霎时慌乱了起来。ⅫⅫⅫ9 但凡婢女被主家差去服侍他人或是召回,都不过是在不同的地方谋职,计较的不外是不同主子跟前不同的待遇罢了;可若是被服侍的主子送还给主家,那就是生生地打脸。 只有那些德行不检品性不端,或是实在触怒了新主的人才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若是鸾歌真的将她们退还给公子,莫说是公子会怎么想,就算是府里那些下等丫头婆子的闲言碎语,就已经足够将她们淹没。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于是宜朱宜碧二人当即跪在地上,望着鸾歌急急道: “姑娘,可是我们二人做错了什么事触怒了您?若真是这样,我们二人定然会改,以后定然不会再犯,还请姑娘给我二人一个改过的机会,莫要赶我们走。” “是啊姑娘,您若是赶我们走,这和杀了我们有何异?若是宜朱先前冒犯了您,您也就只罚宜朱一个人吧,不要怪罪宜碧姐姐。” “姑娘,您莫听宜朱她瞎说,她只是小不懂事,绝对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宜碧……” “噗……想什么呢你们?” 看着眼前着急慌乱却仍旧相互的二人,鸾歌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弄得二人都愣在那里。 “我不是要赶你们走,你们先起来,听我把话说完,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了。” 二人还在犹豫,不知鸾歌所言到底是真话还是又一次闹她们玩。毕竟方才还惦记着她们饿着肚子,专门从云鹤楼带了烧鹅回来,可是转念就又要让她们回主子那里,谁也摸不准鸾歌到底在想着什么。 “你们若是不起来,我接下来的话可就不说了。” 鸾歌佯作唬脸,直到二人都忙不迭起身,规矩地坐在兀子上的时候,她才解释道: “不是你们做的哪里不好。相反,我很喜欢你们。但是三殿下让你们来服侍我,是因为没有想到师兄会带着我来,仓促之下找不到放心的人才做出这样的安排。我若是不知却还罢了。但如今既然知道了,又怎么好意思夺人所好?所以我让你们回旧主身边,一来是谢过殿下的好意,而来也是怕你们在这里受委屈。况且我虽然懒,但平日里做事喜欢亲历亲为。也不惯别人服侍,有莺歌和百灵她们两个小丫头就行,用不了这么多的人。这样解释,你们明白了吗?” “宜朱不觉得委屈,既然殿下将我们调给您差遣,我们就只管尽好自己的本分,除非是真的行为不端惹怒了姑娘,才愿意被遣走,不然的话,我们只愿意在结香居呆着。” “姑娘心善宜碧明白。可是殿下身边有浅怜和深雪在,还有一大堆的小丫头,本也不差我们几个。只是姑娘初来,若是身边没有照应的人,只怕那些爬高踩低的也敢乱动心思。且不说显得主家没礼,更让客人心寒,公子之所以让舒先生住在秋溟苑,又将我二人调与姑娘,便是为了表示看重,绝非是勉强之为。所以姑娘不必觉得愧疚,只管心安理得的受了,才主客皆欢。” 宜碧到底通透,三言两语便将这其中的道理点明。让她没有回绝的余地。 当然,也是不想就这样离开结香居。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不是公子主动将她们调回,哪怕是鸾歌为了她们好,这般回到旧主身边都会被戳着脊梁骨,生出没得风言风语来。 对于她们而言。这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鸾歌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也有些怀疑华宸将他的人放在自己身边的用意,想着与其将人留在身边却留不住心,还不如早早的将人打了,也省得日后生出感情来又伤感情。 可是如今听宜碧这么一说,才想起她们作为婢子的顾虑。况且就算走了宜朱宜碧,难道莺歌百灵就不是华宸的人了么? 这府上,又有哪个不是华宸的人呢?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就随你们吧,若是什么时候想回殿下身边,不必与我拘礼,直接说就是。” 说着,不等二人开口,她又问道:“不过说起秋溟苑,你们能大致说说是怎么回事吗?还有今日那个二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二皇子,宜朱霎时就来气,登时便瞪起了杏眼,道:“姑娘你是不知道,那二皇子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是一个夺人所好的小人!什么腌臜事情他都做的出来!明面上一副谦和君子的模样,可是却明里暗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想到今日观景台上二皇子对鸾歌表现出的兴致,宜朱拉着兀子向前一些,靠近鸾歌道:“姑娘您可千万别被他那一副臭皮囊骗了,一定要离这个人远远地!” 鸾歌不由失笑,但是想到华硕晚上的眼神和那让人觉得极其不舒服的笑意,她还是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小心。” “姑娘莫要觉得宜朱这话说得不该,虽说听起来太过主观,但却也句句属实,婢子与您说完这秋溟苑的事情,您就知道了。”望着宜朱愤愤然的样子,宜碧无奈地摇了摇头,才对鸾歌和声解释道。 “姐姐请说。”鸾歌看着宜碧,等着她说下去。 夜来风凉,可是沉沉暮色里,仍旧有许多人未曾入睡。 自从华宸上云阳一事被宋其然知道,三皇子府中查奸细的事情已然有了一段时日,最终揪出来的,是门房看门的一个老头。 之后那老头的儿子来接自家病倒的父亲回家,这件事就这样无风无浪而过,新客即来的时候,没人愿意将心思放在这样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上,晚间由杨成和武樑二人亲自带人值守巡逻也被当成是三皇子对于这个新来的舒先生的看重。 一切都以一种再正常不过,却也越来越谨慎的安排行进。 从云鹤楼回来之后,杨武二人照旧巡夜值守,苏懿见华宸舒阳二人有话要讲,也找了理由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池碧荷迎风动,满园清香随夜来。 凉亭内。只剩华宸与舒阳二人对坐相酌。 “先生觉得这酒如何?当然,不与碧落黄泉相比的话。”放下手中杯盏,华宸问道。 去岁在云阳山上那半樽碧落黄泉,让他念至如今。直到现在还不能忘记那绵软可口的味道。是以觉得之后所饮的任何酒,都不能及碧落黄泉的十之一二。 舒阳也想起这茬,唇角不由露出笑意。 若是华宸知道那酒并不是什么碧落黄泉,而是鸾歌用四季谷中的花蜜酿成的百花酿,会是怎样的反应? 还有鸾歌若是知道自己埋在树下的酒水已经被自己偷喝光了。又会怎样…… “《酒经》上说,‘至酿莫若清水,贵在真纯;至饮莫若知音,胜在醇厚’,不管是碧落黄泉,还是殿下这私藏,若是对饮的人合意,也胜天下千金酿。” 举杯相敬,舒阳带着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华宸微微一愣,下一刻却是拍案叫绝: “听先生之言。果然妙不可言!” 舒阳澹笑,置盏移言道:“话至今日,有件事舒阳要说与殿下听,先请殿下勿怪。” “先生此言差矣,您是我请回来的贵客,哪里用这样见外,说什么怪与不怪,只管开口便是。”华宸朗言道。 “既如此,舒阳便直言了——” 站起身来,走在凉亭边缘。望着眼前昏黄灯光里的摇曳碧莲,舒阳的声音从风中送来: “殿下知道,当初您请舒阳下山,舒阳本是不愿。一者因云阳继承者所承担的责任是整个中州的护之力量。要使其处于平衡之中;二者早先我为殿下卜命,早先都非是那紫薇之相,所以才有三上而不见。直到后来,阳为殿下的诚意所动,与殿下会于山上,听殿下壮志之后。复为殿下卜命,因命数生变,这才应了殿下之请。 “但殿下也知,术者最忌知天命而改天命,所以舒阳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便不能以术者的身份,不能用云阳的任何术法,只能以自身之力竭尽所能,助殿下得偿所愿。术者不可改天换命,但人力却可与天相争,若舒阳愿争之与殿下,如是,您是否介怀?” 其实杨成归来后,第一个将昨晚鸾歌与舒阳的对话告诉了华宸,虽说不是舒阳说的这般清楚,但大致的意思已经有所了解。 今天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想这个问题。 凭心而乱,当初他上山的时候,就是因为那句得云阳者得天下,看中的,也是舒阳云阳山主的身份。所以在听到杨成告诉自己那些话的时候,他确然有种被人欺骗的感觉。 可是这一年来的书信往来,舒阳给出的建议都是以凡常人力所为,并没有用任何的术法之力,便能将他的困境化解,甚至埋下许多暗线,让他很多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却又让他生出了疑虑。 如果真如杨成所言,舒阳要以真正的幕僚身份辅佐自己,自己是否甘愿,是否觉得遗憾? 现在听到舒阳亲口所言,华宸先前的所有顾虑在一息间皆被抛却。 没有术者之力又如何?以人力与天相争,凭着谋算深划以求所得,难道不是比那无异于嗟来之食的所得更让人振奋? “先生愿躬身相佐,已是宸之至幸,何来介怀之说?鱼与渔之论,华宸更信后者,更信先生赤诚之心。” 华宸亦是站起,将手中倒满了酒水的杯盏递与舒阳:“谨以此酒,谢与先生相助之恩!” 舒阳回头,望着眼前之人璨星之眸,似有想到当年那个激扬风采的少年郎。 轻笑碰盏,酒尽杯空。 誓成。 结香居内,听着宜碧说完,鸾歌的面色突然有些怪异,似是想笑却又强忍着的模样。 “姑娘?” 宜碧小心探问道,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话。 “你是说,我师兄现在住的地方,先前是姑娘家的闺房?” 宜朱与宜碧的面色有些尴尬,鸾歌这句话问的直接,却也没有什么错,因为秋溟居的确是李岚姮住过的地方。 只是这么一说,怎么听怎么有些怠慢与轻视,甚至有故意侮辱客人的意思一样。 生怕鸾歌误会,宜碧又慌忙摆手道:“其实也不是这样,在岚姮小姐与表夫人来之前,秋溟苑是我家公子夏日避暑的地方,后来为了表示尊重,公子才将表夫人和岚姮小姐一道安排在秋溟苑居住的。后来表夫人去世,我家公子又哪里能让姑娘家再搬出来?况且秋溟苑这里又相对安静些,也方便岚姮姑娘平缓情绪,所以公子才让她一直住了下去。直到后来岚姮姑娘嫁给二皇子,又有哪些话传出来,公子便再没有在秋溟苑住过。甚至连那边也不曾踏足过…… “我们知道,公子是不忍忆起旧事,岚姮姑娘与他多年的感情,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敌不过二皇子的诱惑,公子伤心也是难免。 “可是如今的秋溟苑经过苏懿先生的改动,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与岚姮顾姑娘居住的时候完全不同,相反,倒是像极了公子当初避暑时候的样子。所以让舒先生住在秋溟苑,绝对没有任何看轻先生的意思,相反,这不仅仅是我家公子从岚姮姑娘的事情中走了出来,更是因为公子对于舒先生的看重。虽说岚姮姑娘住过,可是那到底是我家公子最喜欢的地方,整个府里就秋溟苑的景致最好了!” 听着宜碧倒豆子一般扒拉一大通,鸾歌刚忍住的笑意又生出,到最后只能揉着肚子,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丫头急急巴巴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她相信自家公子对她师兄的看重,也为了让自己相信自家公子早已从旧情之中走了出来。 且不说旁的,至少对于这一点鸾歌是丝毫不会怀疑的,毕竟以舒阳的身份和骄傲,若是觉察不到尊重与看重,也断然不会答应为华宸做事。 可是后者,她却并不觉得。 所以她笑的,是两个丫头的天真。 或许应该说,是她们二人不愿面对事实的自欺欺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