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昌元年,八月。 对于如今天来说,这依然是个动乱的月份。 柔然还在集结军队,破六韩拔陵也接到了柔然要助北魏出兵的情报。 破六韩拔陵能够引得这么多人追随,他自然不是庸碌之辈。 从卫可孤被袭杀,破六韩拔陵控制武川和怀朔之后,两镇聚集的叛军是越来越多了。 破六韩拔陵派出手下和弟子去清点人数,粗略估计,聚集在武川怀朔附近的六镇流民达到了二十万人。 人数多了,但是破六韩拔陵却日夜愁眉不展。 就在这个时候,前往关中联络其他叛军的破六韩孔雀也回到了武川城。 破六韩孔雀是破六韩拔陵最重要的助手,在听完了孔雀关于关中局势的汇报后,破六韩孔雀问道: “真王,虽然卫王(卫可孤)被宵小所害,但是我军已经成势,您为何还是愁眉不展啊。” 破六韩拔陵手持鹤仗站起来。 宣布成为真王后,破六韩拔陵不置后宫,不穿华服,吃穿用度都和以前一样,甚至身边连服侍的人都是原先的弟子。 而因为操劳军务,破六韩拔陵的双鬓彻底白了,破六韩孔雀见到他的时候,觉得真王一下子老了十岁。 破六韩拔陵面对自己最重要的助手,袒露心声说道: “我军看似势大,实际上危如累卵啊!” 破六韩孔雀疑惑的看着破六韩拔陵。 只听到这位“真王”说道: “六镇皆乱,我们已经没有可以抢劫的官仓了,从去年白灾过后我们就在闹兵灾,已经没有存粮了。” “如今武川怀朔聚集的百姓最多,这些人中只有一部分是认同我的理念主动加入我们的,更多的是吃不上饭才加入我的。” “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只要官军守住白道,不让我们南下,等柔然骑兵一到,我军就败了。” 破六韩孔雀大惊,他没想到如此顺利的局面下,竟然埋藏着这么大的危机。 但是仔细一想,破六韩拔陵的分析确实没错,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没得吃,就算是没有柔然人南下,等到了冬天也要崩溃了。 破六韩孔雀说道: “真王,要不然抛下这些人?” 破六韩拔陵摇头说道: “无论他们是为了什么追随我,只要来到了这里就是我的子民。” “庇护他们就是我的使命,若是抛弃他们,我们和伪魏又有什么区别呢?” 破六韩孔雀无言以对,如果不是破六韩拔陵的崇高理想,他也不会追随真王。 真王一直没变,只可惜六镇的人心变了。 破六韩孔雀自请为先锋,为六镇大军开道,攻打白道城。 但元深亲自镇守白道城,元深懂得用兵,元天穆又从秀容川化缘来了不少物资,官军士气大振,死死的挡住了破六韩拔陵南下的军队。 —— 关中同样是冲突不断。 萧宝夤重新控制雍州,却不敢在前线驻守。 因为柳楷战败,萧宝夤被关中豪族弹劾,他不敢再任命关东人为将,最后任命前咸阳太守韦遂,也就是韦孝宽的族伯为前锋大将,才算是暂时平息了关中士族的怒火。 韦遂当然也不敢主动进攻岐州,也和柳楷当时一样,在雍城附近筑城和莫折天生的军队对垒。 但是莫折天生大胜之后,根本不理睬朝廷的军队,甚至在岐州都没有留下太多的军队,而是领兵去找胡琛的麻烦。 双方在秦州和泾州的边界上缠斗了几轮,最后胡琛不敌退回了泾州。 这时候龟缩在华州的北海王元颢,先是看到了胡琛被苏泽接亲的队伍轻易击败,又看到他被莫折天生胖揍,又突然觉得自己行了。 他从华阴城领兵出来,也想要攻打胡琛,收回一些华州的土地。 却没想到胡琛连续被揍,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见到北海王元颢又来,亲自带领大军进攻元颢的军队。 元颢随即大败,仅仅带着数千人逃回华阴,再次让出了华州西部的大部分城池。 关中战局扑朔迷离,北魏朝堂甚至连对萧宝夤是赏是罚都闹不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被元乂贬谪出洛阳的郦道元,接到了朝廷的命令,风尘仆仆的向洛阳赶。 —— 北方在打仗,但是因为儿子萧综的骚操作,导致萧衍的北伐大军覆没后,萧衍也不敢再派遣大军北伐。 特别是益州的南平郡王萧伟被侯景大败后,在逃跑返回成都后就一病不起,向萧衍上书请罪,请求返回建康。 对于这个弟弟,萧衍也是有感情的,益州本身也是偏师,萧衍当然也不会追究他的罪过。 萧衍保留了萧伟的爵位和待遇,让他返回建康养病。 但是益州刺史出缺,南梁朝堂为了这个肥缺,也开始了激烈的争夺。 最后还是萧衍拍板,让他的第八子,十四岁的武陵郡王萧纪,出任益州刺史。 当然十四岁的萧纪是没办法治理好益州的额,萧衍又给他安排了得力大臣辅佐,让他入蜀接替萧伟。 南朝刘宋的宗王权力很大,为了争夺皇位,宗王之间杀戮不休。 南齐就吸取了刘宋的教训,对宗亲非常苛刻,反而让宗室远支的萧衍篡位,就是因为近支宗王根本没有实权,无法护卫皇室。 等萧衍登基后,又将诸子分封出去,也是吸取了南齐的教训,以藩王拱卫皇室。 也许是受了新晋宠僧辩机的影响,萧衍在萧纪临行前,嘱咐他不要轻易和北朝动兵戈。 处理完了政务之后,这位菩萨皇帝再次将政务交给宠臣朱异处理,自己则沉迷在佛法、诗文、围棋、书法中。 —— 相比之下,苏泽占有的五州一郡,比起北魏其他地方算是难得的乐土了。 苏泽穿着农夫的衣服,在【大夏龙雀备身】和一干近卫的保护下,在永乐城边收粟。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苏泽一边收粟,一边念诗,周围陪同他下地劳动的近臣们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特别是站在苏绰身后的韦孝宽,苏将军后两句“四海无闲田”,不就是说的豪强土地兼并吗? 韦氏就是关中豪族,如今他的族伯咸阳太守韦遂是萧宝夤麾下大将,韦氏在京兆的土地也是阡陌相连的。 韦孝宽有些迷茫,那些被家族送来苏泽身边的年轻子弟也同样的迷茫。 一方面是家族,一方面又是家国天下,年轻人总是带有一些理想主义的,他们愿意离开家族在苏泽的将军幕府出仕,也是对自己的人生有追求的。 当这种追求和家族的兴衰相悖,他们又要如何自处? 还是苏绰反应快,他立刻说道: “将军这首诗是悲悯农人,干脆以《悯农》为题吧?” 苏泽“诗性”大发,又接着念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下子韦孝宽等人不得不鼓掌了。 简单的词语却包含了对农人的悲悯,劝说节约也是符合儒家的政治正确的,这首奇怪格律的事有着乐府诗的特点——采风闻物。 诗在古代,本身就是乐府机构搜集民间舆论的载体。 《诗经》中的诗,其实就是当时的时代风貌。 两首诗合在一起,主题倒是明确了,韦孝宽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苏将军并不是针对豪族。 看到这些年轻士族子弟的脸色变化,苏泽内心中也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苏绰圆过来,这首悯农就要被解读成打击土地兼并的意思了。 苏泽当然也不满这些豪族兼并土地,但是这个时代就是这个样子的。 军队、后勤、官府运行,这些都绕不开地方上的豪强大族。 就算是有系统相助,苏泽也无法对抗天下所有的豪强大族。 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 继续推进文明太后的三长制,从土地性质上断了豪族的根。 而更重要的,是苏泽还需要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队。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尔朱荣为什么能肆意妄为,就是因为他有一支完全听命自己的军队,可以帮他“举办河阴潜水大赛”,而不用丝毫顾忌天下人的看法。 但是后来的高欢和宇文泰,都无法在自己的集团内做到一言堂。 宇文泰要用八柱国来拉拢武川集团,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关陇集团,最后以隋代周。 高欢更惨,直接被鲜卑化的六镇军头裹挟,北齐放弃了五胡乱华以后北方政权逐步汉化的时代潮流,选择主动鲜卑化,最后迅速腐化堕落,天下礼崩乐坏。 而尔朱荣这么强,就是因为他打服了六镇人,吸收六镇骨干组成了一支完全依附于自己的军队。 这点就和董卓曹操很像,董卓是靠着自己一路带领的凉州军团,然后在何进死后接管了洛阳禁军。 而曹操初期崛起,则是靠着在兖州收服的青州黄巾军。 这就是基本盘的重要性。 所以现在的苏泽,只能在小范围内推行三长制,甚至还要用钱赎买那些大族的下等土地,或者贴钱组织百姓屯田。 苏泽抬起头,看向北方,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马上就有一大批优质基本盘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