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这么一说,萧宝夤心中大惊失色,这和尚真的有读心的能力?! 只不过萧宝夤自幼生长在环境险恶的南齐皇室,逃亡北魏后也是寄人篱下,所以特别擅长隐藏自己的想法,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用弟子礼仪对着辩机道:“大师,本公即将入关中平叛,大师还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萧宝夤这次来,一是再次确认辩机和尚是不是真的有神通,现在他已经被辩机彻底震住,相信他的神通广大。 那接下来萧宝夤就是来听辩机的嘱托了。 辩机继续闭目说道:“鸾生十子九子毈,一子不毈关中乱。” 这下子就连萧宝夤的城府也忍不住了,他大骇站起来,死死盯着辩机。 这是萧宝夤逃难之前,就在南方流行的谶语。 萧宝夤的父亲就是齐明帝萧鸾,虽然萧鸾不是九个儿子,但是九子本身就虚指。 毈,就是蛋在孵化之前蛋黄散掉,也就是还在蛋中就早夭的鸟。 在萧衍以梁代齐之前,齐末主萧宝卷就将南齐宗室杀的差不多了,再经历了改朝换代只有萧宝夤逃亡北方得以保全,这不就是“一子不毈”吗? 这则谶语流行于南方,并不为北人所知。 而萧宝夤逃亡北魏后,也因为这则谶语,主动结交关中士人,才逐渐成为关中士人的话事人。 这些竟然都被辩机知道了! 现在的萧宝夤,对于辩机的话已经是深信不疑了。 只听到辩机说道:“丹阳公是鸾,乃神之精,鸟之祖也。” 萧宝夤连连点头,鸾就是凤凰,南齐皇室以此为神鸟图腾,当年南齐皇宫上的相风乌(测风仪器),就是以凤凰为造型的,是南齐正统性的象征。 辩机又说道:“百鸟朝凤,鸾鸟出行必有前驱,丹阳公要入关顺利,需有神鸟毕方、精卫为引。” 萧宝夤非常重视,他连忙问道:“请大师为我解惑,谁为毕方?谁为精卫?” 辩机双手合十说道:“贫僧道行不及祖师,仅能算出精卫之所在。” “何人为精卫?” “精卫,海之神鸟也,泽也。” 泽? 名字里有泽的人? 萧宝夤思考了一会儿,难道是苏泽? 对啊,苏泽如今就在河州,前阵子还立功收复了西平,引起了朝堂的争议。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萧宝夤对苏泽总是没什么好感,甚至隐约有些敌意。 这份敌意也许来自苏绰不出仕自己,而选择苏泽的缘故。 又或者是萧宝夤这种天潢贵胄,对于底层出身苏泽的天然蔑视。 以及梁览在自己耳边,反复说苏泽谗言的缘故。 总之这些情感汇聚在一起,让萧宝夤对苏泽天生缺乏好感。 说完这些后,辩机就不再说话,开始念诵佛经。 看到辩机这个样子,萧宝夤只好带人离开龙华寺。 筹备出征,自然有种种人事和后勤安排,崔延伯的求救信一封接着一封,但是萧宝夤依然留在洛阳,不紧不慢的筹建行台。 一直等到夏季过去,神龟二年十月,萧宝夤的行台班子才算是凑齐了。 让人意外的是,一直以来都是萧宝夤左右臂的苏亮,却没有被任命为西道平台掌书记,而是河东柳氏子弟柳楷为行台掌书记,总赞军机。 这当然是因为柳楷的父亲柳崇曾经担任过秦州刺史,在关中颇有威望的原因。 萧宝夤以苏亮为尚书郎,又向朝廷求取了羊侃为参将,之所以萧宝夤这么重视羊侃,自然是羊侃的父亲羊祉曾经为梁州刺史的原因。 河州羌人豪帅梁钊的儿子梁览也被拜为参军,行台中又塞入了大一堆乱七八糟的世家子弟,这才浩浩荡荡的在洛阳誓师。 胡太后和小皇帝亲自登上城门,萧宝夤接受了朝廷赐下的节仗和大纛,大军终于向西,向着潼关而去。 —— 敦煌。 在解了高车之围后,苏泽一直在大力经营敦煌。 今天苏泽没有在军府议事,而是带领着部众来到了敦煌城外。 【北府兵】词缀的随从跟在苏泽左右,【大夏龙雀备身】腰携【大夏龙雀】紧跟在苏泽半步后,又有骑兵在远处警戒,虽然苏泽没有打出他的旗号,但是路人看到也远远避开,知道是贵人出行。 “存真,你从高昌带回的三千汉人,安置的怎么样了?” 之前苏泽听安娘子说,高昌城中有三千想要归返汉土的甘凉西军后裔,于是苏泽就派遣甘凉西军校尉李存真前往交涉,准备带他们返回迁往敦煌。 一开始的时候,高昌国主对此还颇有微词,扣着不肯放人。 等到苏泽派遣慕容绍宗带领一千精骑,在高昌国附近“武装游行”了一圈后,高昌国主不仅乖乖放人,还承担了这些甘凉西军迁徙的路费,主动将他们送到了敦煌。 “回将军,已经安置好了,郡守府正在造册授田,按照苏夫子的说法,今年先种上一季豆,等到明天开春就可以种粮食了。” “赐姓他们有抵触吗?” 李存真摇头说道:“将军赐姓,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抵触呢?” 这些甘凉西军失散在西域已经久了,他们也和西域诸国诸族通婚,还保留族谱姓氏的纯血汉人早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比如眼前的李存真就有西域人面貌的特点,他家族还是碎叶地区甘凉西军的领袖家族,其他甘凉西军就更是如此了。 有一些家族甚至在传承中丢了姓氏,或者使用当地人的姓氏。 来敦煌的人中,也不全是甘凉西军,其中还有一些不满高昌王室统治,被高昌王塞进来的异族,也都被打包送到了敦煌。 对于这些人,苏泽采取的第一个措施,就是赐姓。 那些还保留汉人姓氏的,就让他们保持原来的姓氏,而忘记姓氏或者使用胡姓的,苏泽都赐予新的姓氏。 这三千人中,能选为精兵种子的士兵和家人,全部被苏泽赐予苏姓,苏泽以孝文帝授田制度为标准,以家庭为单位进行授田。 独身的男丁或者未婚配的女子没有田地可授,男丁授予种植谷物的露田40亩,女子20亩。 这条政策自然是鼓励这些新归附的人口组成家庭,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有了家庭的牵挂,才能更好的努力生活。 苏泽敦煌以南建立三长村,任命三长造丁册和田册,并没有将这些精兵种子招募入伍,而是让他们开荒土地,建设自己的家园。 只是偶尔在农闲的时候,才进行一些简单的军事训练。 还是那句话,必须要让这些归附的人和苏泽这个集团建立联系,战场上才会更加拼命。 苏泽今天来的这个村子全部姓苏,位于【劳民伤财的西域相水师】苏淼建造的引水渠一期工程边上。 村三长都跟在苏泽身后,在检查了田册丁册后,苏泽竟然带着一众下属来到了田间,吓得村三长赶紧跟上。 虽然没赶上春耕,但是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碌,翻整土地,修建灌溉设施,一副忙碌的景象。 苏泽又向身边的安娘子问道:“牛都授下去了吗?” 安娘子说道:“敦煌郡的户科已经将牛授予了百姓,五户为一保,一保共用一头牛,这些牛算是官府借给他们的,老病伤死都要向村三长报告,然后报告给敦煌城。” 安娘子的记忆力极好,她说道:“这个村子上报病死耕牛一头,是半月前苏一指苏神医来给另外一头耕牛治病发现的病牛。” 苏泽点点头,苏一指这家伙虽然有【佛手魔心】这个词缀,但是他也不是随便乱杀的。 他每到一个地方,都是挑选最有希望治愈的牲畜来治疗,处死已经治不好的牲畜。 苏泽让他带着弟子巡视各个村子,倒是也发现了不少治不好的染疫牲畜,反而拯救了更多的牲畜。 苏泽对于这个村子的建设还是很满意的,他对着安娘子,也是对着身后的村三长说道: “耕牛要多加强巡视,禁止转授,私授,私自屠宰的现象,一旦发现就要重罚。” 苏泽知道,任何一个体制在创立初期总是高效并且廉洁的。 但是随着运转时间久了,就会滋生腐败和低效。 所以乘着现在手下官僚机构规模不大,还能相对清廉的时候,将前期的蛋糕尽可能坐大,等到真的打起仗来,自己要领兵出征,就顾不得后方了。 这些日子,苏泽也抓了一批腐败的吏员和村三长,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手下的官员都保证了清廉。 “去下一个村子吧。” 苏泽离开忙碌的农田,向着下一个村子而去。 下一个村子的人都姓慕容,这个村子规模比刚才那个苏家村小,分到的土地也是引水渠支流的土地,但是这个村子同样充满了干劲。 到了这个村子,慕容绍宗就带着苏泽介绍起村子的情况,因为这是苏泽“授兵”给他的村子。 授兵制度,其实可以发源于东吴孙家使用的制度。 不过东吴的授兵制度弊端也多,苏泽现在也只是权宜之计,也修改了东吴授兵制中的一些问题。 当年孙策起家的时候,麾下不过数千人,其中还包括了从袁术处讨还的“孙坚旧部千余人”,势力十分孤弱。 更大的问题是当时孙策的名望和职位都很低。 他不是刘备这种中山郡王之后,也不是曹操这样的世家子弟,讨伐董卓的时候就是一方诸侯身份了。 孙策的官职很低,恰恰和现在的苏泽一样,他这个安西将军只能授予十名朝廷正职,而军中职位也就是听起来好听,没有俸禄和实质上的好处。 而官员制度,也不是现在的苏泽可以轻易修改的,只要他没有造反,就必须按照朝廷的规定来。 所以苏泽用了孙家的“授兵”制度,就是将一个新建的三长村,作为预备兵员授予手下。 比如这个全部都改姓慕容的村子,其中适龄可以作为预备兵员的男丁是五十人,苏泽就将这个村子的预备兵员授予慕容绍宗,等日后军队扩编,或者需要征调补充新兵的时候,慕容绍宗就可以从这个村子里征募。 不过除了预备兵员这一项之外,这个村子的赋税和民政权,并不像是孙吴的采邑制度那样直接封给慕容绍宗,而是掌握在敦煌的官府手里。 也就是说慕容绍宗所拥有的,不过是这个村子的征兵权这一项而已。 这自然也是吸取了孙吴的教训。 孙吴就是因为“授兵制”的原因,士兵作为将领的个人资产,导致所有将领都追求个人资产,在讨伐软柿子山越,人人争先,因为只要讨伐了山越就能获得军功和更多私兵,自己的地位就更稳固。 但是在对外作战,一塌糊涂,将领作战的时候都更保存自己的私兵,不愿意为国家消耗自己的实力,这才有了孙十万合肥之败。 其实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上,西魏的八柱国制度,也是这种“授兵制”的翻版。 而在西魏对北齐的邙山之战中,在先取胜获得巨大优势后,宇文泰本部刚刚露出劣势,其余的柱国大将军就立刻开始赛跑大赛,争先恐后抛下友军逃回关中。 这其中自然有军事因素,但是更重要的就是西魏的柱国大将军制度,也是一种授兵制度,独孤信和李虎这样的柱国大将军,更愿意保存自己的实力,而不是为宇文泰拼命。 因此,苏泽的授兵制,授予的只是预备役的补充兵员,也剥夺了赋税收入。 但权力与义务也是相等的,日后这些士兵参军的武器装备和后勤补给,也都是官府提供,而不用慕容绍宗私人出钱。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这也是苏泽目前用来调动麾下将领积极性最好的办法。 慕容绍宗平日里也经常会来这些村子巡视,毕竟这里的良家子都是日后自己的兵,解决他们的问题,日后在战场上他们也会更加拼命。 根据之前的功绩,苏泽给侯景“授兵”二百,合计四个村,都赐姓侯。 慕容绍宗、李存真、王惠、杨宗甲、孙大眼各“授兵”一百,合计两个村,都赐各姓。 就在苏泽巡视乡村的时候,凉州刺史元彧的使者赶到敦煌,迫切的要求见苏泽。 只能说制度没有万世法,军镇制度在设立初期也都是好的,变成六镇这个样子,只能说前人过分相信了后人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