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城脚行的宅子后院,王一与远道而来的左若童在后院的石桌上坐着,一旁则是端着泡好的茶水,托着茶盘,轻移莲步,朝着他们走过来的小姑娘。 低着头,一双眼睛又时不时偷瞄着泰然处之的左若童。 “少东家,仙人,茶” 茶盘放下,话语细如蚊呐,那般小女儿姿态是让王一听着只想摇头哂笑,左若童这一把年纪了,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赤着的双脚在鹅卵石铺的地面上隐隐有所动作。 “好啦,找个地方躲起来跟其他人慢慢看,哪有站在两个大男人面前这样看的。” 被王一捅破心中想法,小姑娘也是用托盘捂脸,快步跑开。但也跟王一说的那样,在远处与其他伙伴扎堆,眼睛朝着左若童这位大盈仙人瞄着,一旁的伙伴还在那时不时问着近距离看左若童是个什么感觉。 “左门长,还请见谅。” 虽然自己也只是个中人之姿的模样,但跟左门长比起来,差的还是有一大段距离。 驻守联防这两座城市以及一连串防守区的北洋直系孙大帅,奉系京城张大帅本家那位狗肉将军张宗昌面对北伐军这样的攻势,也只能仓皇逃窜,将这两座大都市拱手让给北伐军。 如所有人想的那样,北伐军仅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在上海滩,应天这两座城市内部工人武装游行,示威的配合下,再加上自身的外部攻势如潮,很快就在三月下旬攻占了上海滩和应天两座大城市,北伐军的政府也顺势迁到了应天,后面只要北伐一成,估摸着应天这座六朝古都又要再添上一个朝代的标签了。 “知晓,百密一疏,确实没想到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四月,就是第一道关卡。” 王一这个四城脚行,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个江湖人,不可能接触到这些掩藏在历史中的小动作,只能凭借着后来人的眼界和历史知识,知道这个三月可不平静,无论是对于京城这位张大帅,还是对于南边已经攻占上海滩和应天府两座城市的北伐军。 “左门长,何必呢。” “知晓我为何来京吧。” 整个三月,明面上的北伐形势一片大好,暗地里却是各种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尤其是那个光头,这老坏种现在可是憋着坏,磨着刀,就等个合适的理由,合适的借口就准备发难了。 你们打内战不要紧,谁输谁赢也不要紧,但我们的在华利益可不能受到损失啊。既然北洋这一系的都可以谈合作,没道理你们北伐军这些人就不能谈合作嘛,我们还就不信你们个个都是圣人。 抬手一拍,这印着四字批语的布条化作粉末飘散,拼都拼不回来的那种。 以左若童的操守自然做不出这种事,这是在房间里闭关的王一看到这帮日本异人给左若童送孝敬的时候,给左若童传音说的。 这话说的,被大老爷们看跟被一堆情窦初开年纪的小姑娘看是一回事吗?但看着眼前左若童在常态逆生二重下的模样,王一也得感慨一句,啧,三一门该说不说,门中弟子个个在颜值方面都是中上的,这出门在外就是与人交手了,这一看模样,在不自报家门的前提下外人都会下意识觉得三一门这边才是正义的一方。 王一刚才的反应骗不了左若童,或者说,因为王一这个反应,左若童更明白王一这次闭关真是为了迎接那随时可能降下的因果反噬。 “左门长,我没想到您对我这么上心,甚至还把龙虎山都牵扯了进来,但我的回答还是跟当年一样,不能说。” 对前者可以是护身符,也可以是催命符,对后者,那就是专门踩他脸,对其公开处刑的黑历史了。 而对于这些自称为晚辈上门的日本异人,左若童只对梁挺明知故问了一句,‘当时王一是怎么做的?’ “还是不能说。” 毕竟在他们的计划里,中华异人圈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大门派,都是有一份还算具体的情报。 王一也有话说的啊,自己前面主动接触或者间接解除搞出这么大的因果都没事,那就继续加大力度嘛,秉持就是一个死了不亏,活着血赚的原则。 “既如此,我就在你这为你护法,一直到四月结束。” “应尽之事。” 至少对于王一而言,他那画地为牢手段一出,很难分辨敌我,在混战中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把队友跟对手一块关在画地为牢的无形牢笼里。但对于左若童而言,就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那道无形墙壁只挡这些提着礼物想要上门拜访的日本异人,但对于其他人的进出却没有丝毫影响。 “未伤根本,只是需要十天半个月的调息才能慢慢恢复。你也别觉得愧疚,我在去信中说了你见到金光上人,跟他算了龙虎山的因果,若没有这件事,让天师这般耗费修为的卜算,不只是你,连三一门都欠龙虎山一个大因果。但你遇金光上人,让他去重新悟自己的道,也算是帮龙虎山盘算了因果,算是你自己帮了自己一把。但确实没想到,连天师耗费修为才得到模糊不清的批语,你却知晓个中曲折,你啊,真是让我看不懂。” 到了这里,有心人仔细算了下北伐的时间起始,北伐军的攻势从去年,也就是民国十五年五月拉开序幕,七月誓师正式开始,到今年民国十六年的三月,一年不到的时间,摧枯拉朽,将势力从最开始的珠江流域一路推进到长江流域。这么一算,他们心里也是暗暗咋舌,这北伐军怎么打的比顺风仗还离谱,合着北洋一系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啊。 左若童一字一句的说着,却让王一找不到一个反驳的理由,这些在他看来或许没那么重要的事情,在左若童眼里已比天大。 就这点来看,你已经还了我传功之恩,甚至犹有过之。之后,你在这一年有余的时间里,又在闭关之前让刘谓少掌柜送来你所悟的三门逆生三重护道手段,每一门手段在我看来,只要修到高深处不比龙虎山的五雷正法差,只是易学难精罢了。若你现在是三一门的门人,从你悟出这三门护道手段开始,你就是继我之后的三一门门长,三一门供奉的祖师牌位前还得多你一个,传功之恩已还,提点之情已有,又送来三门护道手段,这样能够让三一门继续延续下去的恩情,我若高高挂起,那还是我左若童吗?” “何必如此呢,左门长。” “是的,但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的跟会不会承担因果不冲突。” “无妨,这些我已习惯。” 王一刚想开口,左若童也对其摆手。 像三一门这种玄门,而且修的还是那种在外人,在自己门人看来都能通天的玄功,左若童的驻颜有术更是在中华异人圈里家喻户晓。这样一位一代宗师进京,哪怕他们知道没啥谈成的可能性,也不会吝啬走这一趟,毕竟谁都有侥幸心理,万一呢是吧。 “明白了,那接下来这段日子就拜托左门长帮忙处理下我这边的事务了。” “是的,第一道。” “嗨,没事,这手段也不是只有左门长您会啊,我也会啊。到时候我这一关要是过了,您老人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悄然离京,我再亮个相,说这都是我的障眼法,你们都被我骗了不就行了。这帮家伙纯纯欺软怕硬,您老人家他们会觉得君子欺之以方,拿这件事恶心您,但目标变成我,他们只会晚上在被窝里咬牙切齿,白天撞见我还得对我露出个死了爹妈的笑脸,而且这些孝敬本来就是他们欠我们的,现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便是了,您老人家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 “我明白,我也不会问。但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现在就走,至少得等你这一关过了才行。” 见王一摇头,左若童也从怀里拿出似冲从龙虎山靠张静清占卜得来的四字批语。映着千年变局的四字批语一放在桌上,王一在看到时也确实出现了一瞬的气息紊乱,就这一瞬,也让左若童明白了过来。 “左门长,您说的在理,是我想当然了,只是这一关只能我自己过。若您真要这般与我掰扯,那就请您莫要做多余之事,让我自己过这一关,过了皆大欢喜,若是不成,还请左门长怜惜自身,庇护我这宅子里这些人一二,再将我托付之物送到需要它的人手里。” 左若童听着有点头皮发麻,别人修行都是尽可能避开因果反噬这个要命的生死关,你倒好,上赶着往前凑?现在年轻人是真不要命啊? 听着王一那混不吝的话语,左若童只是思索了片刻,然后就学着京城那位张大帅那般,糖衣留下,炮弹自个带走。 “这四字批语,是我让似冲连夜赶往龙虎山,请天师起卦占卜的。龙虎山的卜算一道虽不及武侯奇门,术字门,但若是只卜算国运,倒也够用。据似冲的来信,天师压根没算到国运,因为在内景当中,关于国运一块缠绕了太多因果,按照天师当时的说法,就是把天下所有精通卜算的术士都算上,也无法冲破。他就取了个巧,不算国运,算形势,结果就得到这四个字,仅仅是这四个字,就让天师几乎元气大伤。” “还记得当初我们在三一门地界内那个小镇里的对话吗。” 然后就在这基础上收敛了一下,将王一送来的三门护道手段中,最好入门的画地为牢拿出来,直接在四城脚行的宅子外隔了一面无形墙壁。而且凭借自身在逆生三重上的造诣,他的控制远比王一要强。 而在这样的时间里,民国十六年的三月过去了。 这种大红贴对王一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但对于那位上海滩的杜老板,对于现在起势的光头而言意义就不一样了。 “记得。” “就像你说的那样,担因果。我当年传你逆生三重,私心多于公心,无非就是想试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条路,你天赋之高,让我觉得或许你能帮我找到证道三重的契机,你我之间,无师徒之名,师徒之实,若是以传你逆生三重这点来算,你也传了瑾儿和慕玄这两孩子属于鬼手王的倒转八方,甚至还有进阶,修你这门功法的空间,我虽对逆生抱有信心,但我也能看出你这门功法只在逆生之上。 那位在上海滩遇见的李强,绝对是当时在上海滩组织里的中坚人物,他已经给他透露了消息,以那位的聪明才智,应该能察觉到此时藏在上海滩平静局势之下的满满恶意。 而另一手,就是那个被自己展现过手段的上海滩大亨杜老板了,当时自己确实可杀他,但就像自己给他的忠告那样,你这个青帮头子杜老板,本质上就是个黑社会,是个夜壶,你没了,人家再换一个就完事了,毕竟光头要的只是个能听话办事的,是不是你不重要。 “我当时问你,你为何确定你所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当时给我的回答是我知道。” “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会让他们觉得我确实有所求?” “既然来了,知你缘由,总得见个始终我才安心。” 他也知道人家不一定能听进去自己的忠告,本身就不是一路人,他也不可能寄希望于这位能够幡然醒悟,那太天真了,所以明面上的忠告他给了,暗地里的手段也得用上。 面对左若童的反问,王一也是无奈,因为当他通过磁场雷达看到左若童身旁还有刘谓这家伙在时,就大概猜到了原因。但他确实没想到只是通过自己闭关这个借口,左门长能想到这么多,哪怕是自己让江湖小栈当时管事的黎叔办事,也不应该能联想的这么明白才对。 王一与左若童之间这个谈话小插曲就这么过去,左若童也算是在四城脚行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而左若童这位大盈仙人专门往京城跑一趟这种事,瞒不过京城里的一些有心人,无论是京城的异人流派,还是使馆界那边的,尤其是日本大使馆的。 此时在房门里的王一,正细细端详着自己手中拿着的一张大红贴。 “原因呢?” 只是就在人家碰了一鼻子灰准备提着礼物走时,这帮日本异人提来的礼物又被留下了。 “第一道?” “不急,一切都等你没有过这一关再说,我且问你,你知道这一关具体的到来时间吗。” 局势明朗到这个地步,那原本支持北洋一系的列强自然也就有了心思。 房间里,王一盘算着日子,三月即将过去,那个血腥的四月即将到来,为了让这个四月少染上些血色,他已经做了很多。 “杜老板啊杜老板,我倒要看看你懂不懂事,不然这张蒋志清的拜师帖过了四月上旬,就会出现在全国,乃至国际各大报纸的头条上了,以光头那比鸡眼还小的心眼,你全家要是有一个能活,我都跟你信!”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滩法租界杜公馆内,这位杜老板此时也是望着自己保险柜中那失窃的物件,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