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闲看着面前,悠悠醒转的几人。 三个男子,曾经都见过,两个中年人,一个秃头老者。 而此刻,高胖的乞丐悠悠醒转,摸着自己的头看向四周。 一群小乞儿,畏畏缩缩的正缩在角落。 而他们三人则是躺在一块。 “醒了?” 忽然,一道阴寒的声音响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什么山野猛兽盯上了一样,三人遍体发寒。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光天化日,不仅抢我们钱还……还要草菅人命!” 三人连忙呼喊。 只是苏闲盯着他们几人表演,悠悠道:“当我不认识你们吗?” 三人表情一滞。 “说吧,你们自己演这一场戏,把我叫过去,准备给谁看?又准备做什么?” “小公子,还是我来问吧。” 这时,旁边的阴翳男人,看到苏闲审问,不由得摩挲着手掌。 这么软乎乎的话,他们听的懂吗? “您还是问问他们……” 其指了指,旁边一群缩在一起的孩子。 苏闲点了点头。 审问这种事,现在的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威慑力。 而关于面前之人,他却已经知道身份! 胡惟庸案后。 亲军都尉府改制,毛骧被斩! 紧跟着上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蒋! 这又是一个凶名赫赫的人物,审讯界里面的祖宗。苏闲不准备和专业的人抢活。 所以让将那些孩子,带出来后。 院落内。 这里是格物院较为僻静的一个小院,拿来审问最好不过。 而苏闲刚带着那群孩子出来。 就听到一道凄厉至极的惨叫! “啊!” 哐当一声,只听得一声响动。 下一刻便是蒋温和,但又阴寒的嗓音。 “还没动手,怎么就啊了?” “把刀捡起来,我叫你把刀捡起来……” …… “罢了,你们跟我来别院。” 苏闲带着他们,来到另一间院子。 此刻,这座格物院已经被亲军都尉府的人接管,前院内,吕善黄恪等人,还在瑟瑟发抖。 不敢想象,这次真要是在格物院附近出事,那此地…… 想到刚才见到的,是那些在传闻中凶神恶煞,对官员无论大小都一视同仁的凶狠家伙们,他们便觉得一阵胆寒。 而苏闲自然是不知道他们想法。 此刻,他看着前面几个孩子。 其实从最开始,苏闲看到他们时,内心就已经有了些想法。 格物院发行格物新报,需要报童,他们能在格物院下求个生计也不错,看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沦落为乞,而且似乎还被人看管着,要说心中没有触动,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说说吧,小肉包……”苏闲一个人一个人指了过去,最后定格在和自己接触最深的那个女孩,也是此次都当好了“诱饵”,还提醒自己的孩子。 “糖……葫芦?” 这是他们的名字,嗯,是抓到之后看到什么东西,随便就安上,没有丝毫寓意和价值的称呼。 几人并不说话,只是更加畏惧的看着苏闲。 苏闲见此,不由得表情一冷。 “虽然你们年纪小,但亲军都尉府的名字也该听过。咱们熟归熟,但他们真要把你们带走的时候,我也拦不住。” “到时候,小小年纪,要被他们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那就不是我所能……” 苏闲正说着吓唬他们的话。 而下一刻。 “噗通”一声! 最开始叫自己前去,营救那个女孩的男孩,也是这里面年龄最大的,大约有九、十岁的样子。 其第一时间就朝着苏闲跪下磕头,一脸哭腔。 “对不起,我们若不叫,芷夏真会被他们打死的。我知道你对我们好,可我们没办法……呜呜……” 苏闲疑惑道:“芷夏?” “就是小糖!”前者很快抬头,眼眶通红。 而后方。 那个眼眶通红的女孩,这才抽泣着,指着几人。 “阿兄,我不叫小糖,我姓白,叫芷夏,我们也不叫什么糖葫芦、小肉包,他是我们三哥,他叫白珏,他是五哥,他叫白琅。” “还有她,是我七姐,叫白芷薇。” “林安栋、林安城、林安镜……” 后者一个个的介绍着,然而苏闲却听得奇怪。 “等等……” “白珏?白琅?白芷薇、白芷夏?还有姓林的?名字倒是起得好。” 这个时代,民间之人都是随便其名。 类似这种都有相同偏旁的字,还带着别样的蕴意,不论男女都这么起名,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心的。 而关于这一点,其实苏闲也很早就注意了。 原因很简单:他们认识字。 从第一份格物日报出现之后,自己就让他们担任送报小童,每个人几乎都能念出大致的意思,虽然受限于年龄,有些字不认识,但即使如此,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一般人了。 “罪臣后代?还是被波及的?” “我们不是罪臣!”白琅年龄较小,此刻连忙摇头。 白芷夏则弱弱道:“我们是一个宗族的,之前在苏州府,家里还算富有,可前些年,爷爷带着我们白氏便从苏州迁移到了京城。” 她年纪小,有些事情说不清楚。 还是白接着说道:“开国之初,洪武皇帝在户籍之上,除了商户、农户、匠户之外,还细分富户……我们便是其中之一。” “迁移过来后,富户需要给京城卫所将士,甚至是禁军,城池守卫,每年提供岁俸、税粮、乃至官府支出、驿站迎送……” “可是我们初来乍到,丝绢生意根本做不下去,没两年就开不下去,整个白氏宗族也负担不起这些……之后便被他们联手拆分,庄子也被吞并。” “爷爷活活气死,父亲和几位叔叔还有那些旁族,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婶婶她们也被卖,而我们也被卖牙行……” 说起这些。 其它孩子显然想起什么,一个个瘪着嘴,压抑不住自己的哭声。 白芷夏更是哭泣道:“家里稍微大的一点姐姐,都要被卖去花楼,大哥他们呜呜,也被打死了!二姐跳入了秦淮河……她临走前还劝我好好睡觉,说明天就有人来救我们……” “她说了和娘亲她们一样的话。” “可……呜呜……我们没等来!” “呜哇……” 说着说着,几个孩子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最大的白珏眼中,则闪过一抹沉痛,却抿着嘴,抬起头硬是让自己没有哭出来。 苏闲听着听着,心有触动,没有再问。 而那林家兄妹则继续抹着眼泪,“他们说,我们太小,去打杂都没有人要我们,然后让我们分散在京城乞讨。” “要是谁没讨到钱,回去就要被打,我弟弟也被他们断了手脚……他们说这样乞讨效果更好。” “呜,如果不是我们在格物院,又认识字,分发那些日报,也早就被带走……” 苏闲不忍再听。 转而想起其他的事情。 苏州府! 当年朱元璋攻打张士诚时,遇到的抵抗最为坚决的一个城池。 朱元璋在这里损兵折将,却还是将其不能拿下,原因就是苏州府不仅富饶,而且粮产丰富,百姓也是死倔,一直坚定支持张士诚。 好不容易打下苏州府后,朱元璋转身一看,己方已经是自损八千,当即大怒无比。 此后建国前后,立刻将这里的百姓,开始分批移民、什么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当然更多的还是京城周边。 同时他下令,别的地方都是轻徭役赋税,唯独苏州重徭役赋税。 而因为历史原因,此片土地出来的移民,自然也不受官府看重,遭其它地方欺凌。 而各地富户,负责当地官府支出、驿站往来迎送,卫所差役岁俸……这也是朱元璋定下,自认为能节省了一大笔支出,且让底下人自己养活自己。 最为符合大明这个时代的―― 民收民解! 这是国朝税收的一部分,属于大明未曾开垦过的“税收土地”! 而苏闲却知道, 民收民解! 却是彻底的,加快大明灭亡的因素之一。 面前的白氏宗族,林家、显然就是这个偌大背景下的一环了。 “说说我的事情吧,他们让你们叫我做什么?难不成让我加入你们?” 苏闲愕然无比,富户和自己可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们想要印版!” 此刻,白珏似乎想到什么,连忙说道。 “印版?” 苏闲一愣,“新币印版?” 朝廷发行新币,就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京城里有消息的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是。” “他们不是贩卖孩子的吗?”苏闲眼中越发惊疑,“涉及这么深?” 白珏摇头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只要是赚钱,他们什么都做。”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生意败落,只知道爷爷那天让我们赶紧走,可是没逃多远,我们就被抓。” “官府说我们是富户,不纳粮、逃避税收。然后按照朝廷规矩将爹爹他们流放……我们也被抵押给牙行。几天之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几天?”苏闲听着这个时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那我呢?他们要印版,所以抓我,让我父拿出印版是吧?” 白珏点头,“应该是的,我们很多东西也不知道。” “只知道他们骗小妹说,只需要把你带进屋子里关一夜,然后第二天就把你放出去。” “他们知道你是谁,只是想趁着宵禁前,民间注意力都在盐引上,抓住这个机会谁都不会发现,这才决定出手。” 苏闲越发了然。 同时,心中也慢慢出现了一幅轮廓。 “能做这么大的事情,新钞还没发行,就打着新钞的主意,够有魄力的。” “他们叫什么?” 白珏摇头。 苏闲疑惑问道:“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们做这些生意,而负责新钞印版的,叫上面那些人……” “淘金手!” “淘金手?”苏闲重复着三个字。 脑海里瞬间响起,父亲前段日子抓的,不就是所谓的淘金手吗? 假钞?拐卖?借助民收民解,吞并资产、牙行…… 嘶!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苏闲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官府?!! 能在大明横跨这么大的幅度,什么主意都敢打。 这已经不是什么地下黑恶势力这么简单了。 他心中警惕万分,随后看向他们,“你们先等着。” 说话间。 苏闲匆匆走出这件院子。 来到旁边。 却见蒋早已经出来,其拿着巾帕擦着手。 看到苏闲望来,其眼神幽幽看来,“苏小公子。” 苏闲看到他,本能的有些不想靠近,但想到一些事情还是不由问道: “问清楚了?” “一点点,” 苏闲愣神之际,却见其再道:“但已经足够汇报圣上。” “仅仅是汇报吗?” 蒋一愣,他自己还不明白苏闲是什么意思。 但见后者已经看向他。 “带我去见陛下!” 嗯? 蒋皱眉不解,但苏闲短短时间内,脑海之中完全信息已经一闪而过。 再度道:“带我去!” 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之际。 突然。 苏闲看向蒋腰间的佩刀:“借刀一用!” 说着。 他趁着蒋愣神之际,抽出佩刀,而对方只是看着并未阻止。 却见苏闲直接看向腰间长袍。 用刀一割,只听得“刺啦”一声! 一角锦衣,飘飘滑落。 苏闲将其握在手里,直言道:“听我的,让你立大功!” …… 傍晚。 苏家新宅。 苏贵渊坐在门槛上,新家很大,他前段时间已经想着要不要找一些官家、仆役什么的。 只是近期事情太多一直落下了,想着苏闲回来后再给家里人说一句就成。 而就在这时,吴秀匆匆从院里走了出来,“闲儿还没回来吗?” “没有,兴许还在格物院吧,又或者去常府了。” 苏闲这段日子乱跑,也有过几次没回家,只是以前哪怕是在格物院,或者和常森在常府玩,那也派人来带信通知。 今日却连个消息都没有。 “我这心里咚咚跳,不会出事了吧?”吴秀轻声道。 “哪能呢?” 苏贵渊虽然这么说着,但手也不自禁的抖了两下。 一直以来,他都没告诉过自己的妻子,随着陷入国朝越深,越是需要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苏闲太小,以往都是在大本堂,且和长孙交好。 再加上自己权势逐渐起来,也开始学着认识许多官场朋友。 说实在的,现在的国朝,除了三品以上的大员之外,他还真不怕谁,逼急了,大不了在奉天殿,连丞相都能驳上几句。 这就是权力带给他的自信。 可是他知道苏家一直以来的根底在哪里,也知道随着自己儿子越发出色,可能会招惹许多不明势力。 眼下宵禁正浓,没有人前来通知。 最近的盐引改制,又在京城闹得风起云涌,苏贵渊是真怕,那个最不好的事情发生。 “早知道就请一些武艺好的家丁了。” 他心中暗道,同时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没事,前几次不也有让咱们心惊肉跳的时候,今天他们不是跟着那些皇子去送宋濂了吗,想必又去哪个地方玩了,没时间通知咱们。” 苏贵渊说着,又笑道:“我都饿了,你快去做饭吧,说不定闲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吴秀这才点头,而苏贵渊目送着对方刚进去不久。 忽然! “嗖”的一声。 只听得一阵破空声响起,苏贵渊目光一厉,猛地抬头看去,却看到似乎有个小石头,一下子砸到了自家的大门上。 发出“砰”的一声响动。 苏贵渊猛地看去,这一下,心跳骤然加快。 他立刻弯腰捡起,先是拿出了一块碎锦,这是闲儿身上的衣服! 而里面正好写着一行字。 “拿印版,换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