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风起进退,谁知风口?! “长公子高义,今日老朽就大方一次,给诸位都送一份热汤。”就在屋内众人情绪高涨时,老舍人跟着高声一声。 “彩!” 屋内一片喝彩。 “老丈,记得多加油盐。”四周有人道。 老舍人白了一眼,没好气道:“油盐不要钱啊,有便宜占就得了,若非这次长公子仗义,你们休想占到丝毫便宜。” 四周再度响起哄笑声。 就在老舍人去后厨准备热汤时,就众人毫无意料下,又有一名男子跑了进来,他高声道:“今日城墙下的告示还有一则,长公子称,将于三日后正式公布怀县沉船的处理结果,并同时宣布新的盐铁标准以及正式开始征辟民人帮忙。” “此外” “城墙下的官吏更是振奋说当天还有事要宣布。” “但具体是什么就没说了!” 闻言。 屋内众人面露惊疑。 他们已有些搞不懂长公子的想法了。 前面三份告示不是已将事情解释的差不多了吗?为何还要另择一个日子,难道那天还有什么要事? 但那还有什么要事? 就在众人狐疑时,张良跟何对视一眼,眼中露出森然凝重。 他们知晓。 三日后的告示,才是真正目的所在。 只是他们同样面露费解之色,相关盐铁的事都已处置的差不多了,商贾、官吏都得到了相应的处理,盐铁缺失之事,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事情理应告一段落,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扶苏葫芦里究竟装着什么? 他究竟在图谋什么? 他们想不明白。 张良低垂着头,在脑海思索一番,没有丝毫头绪。 他其实猜到了扶苏还有举措,因为前面的三份告示,虽已相对完整,但这次关中的事影响这么大,官府又布置了这么久,就这般结束,其实已相对有些虎头蛇尾,然最终还有什么要做,却是让他也想不到。 张良深吸口气。 看着舍人送来的热汤,他冷冷的看向了四周,眼中充满着凝重和忌惮。 他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跟被动。 他们对秦廷了解太少了。 四周很振奋。 但落到张良跟何耳中,却只感觉到了吵闹。 张良端起案上热汤,望着上面浮着的少许油花跟葱花,跟四周其他人一样,将这碗热汤一饮而尽,说是热汤,其实并不是很烫。 喝完。 张良起身回了屋舍。 何见状为避免被四周察觉到异样,也跟着张良将热汤喝完,脸上堆着一脸笑容,不紧不慢的回了屋。 四周欢呼声依旧。 进到屋,何面色当即阴沉下来,猛的一拳砸在案几上,愤愤道:“子房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暴秦太会蛊惑人心了。” “只是三篇告示,就将这些愚蠢的秦人耍的团团转,现在城中的不安情绪,恐已随之消散,我们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只怕这次的盐铁之事,不仅不能搅乱暴秦在关中的统治,反倒会让秦人更加信任暴秦。” “这可如何是好?” 张良负手而立,并没有言语。 何却是已压制不住心中的惧色,满眼疯狂道:“这次暴秦看似将事情处理的很完善,但暴露出来的信息太多了。” “暴秦这么针对那些盐商铁商,那些商贾岂会不对秦廷心生怨恨?” “这次商贾损失惨重,还要被暴秦这么针对,只怕早就恨秦入骨,我们或许可借此为用,让商贾戳破暴秦的谎言。” “到时秦人又岂会再相信暴秦?” “还有官吏。” “这次牵涉其中的官吏这么多,他们又岂会甘于屈服?他们的家人又岂会就此甘心?我们或许能挑唆他们,借他们之口,散布一些风声,将暴秦的真面目揭开,让暴秦始终不得安宁。” “还可以鼓动一些人去闹事,让暴秦的征辟计划泡汤,到时盐铁危机依旧解决不了,我们也能继续坐收渔利。” “” 何一连串说了很多针对之策。 张良蹙眉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何兄,不要轻举妄动了。” “你还没发现问题所在吗?” “什么问题?”何眉头一皱,面露不解之色。 张良道:“商贾太安静了。” “官府也太安静了。” “商贾是什么样子,你们是心知肚明,这些人无利不起早。” “他们这次被秦廷这么针对,又岂会没有怨言?但除了最开始这些商贾将自家店铺关门了,他们还做了什么事吗?” “没有!” “这次关中盐铁这么紧缺,他们本可借此谋取暴利。” “但却什么都没做成。” “只怕非是不想,而是不敢。” “更有可能是早早为秦廷控制住了,没办法做出任何举措,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廷任意施为,他们却无可奈何。” “这次的告示中便已直接言明。” “商贾是有意制造动乱,试图跟官府讨价还价,逼迫秦廷做出让步,但就目前来看,商贾的意图并没有达到,反被秦廷借此彻底控制住了,现在的商贾只怕人人自危,哪还敢再生出异心?” 何一时语塞。 张良继续道:“官吏其实是一样的。” “在我们来咸阳前,借着一些琐事,秦廷对官府进行了一番清理,这次借着盐铁又来了一波,现在秦廷官府内部只怕全都变得谨小慎微,又岂会在这时跟我们去挑事?” “何况我们来咸阳时间尚短。” “对官府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又岂能这么慌乱的出手?” “若是一个不当,为官府的人警觉,到时不仅坏不了事,反倒可能将自己给坑害进去。” “这岂非因小失大?” “此外。” “我们对这些的事知晓的太慢了。” “等我们反应过来,秦廷只怕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眼下关中的这些乱象,就如同江上的鱼儿,早就为秦廷这艘渔船给网住了,只是前面一直没有将渔网收上来罢了。” “现在秦廷只是收网了。” “事到如今。” “已没有必要再卷进去了。” “该忍就忍。” “树欲静而风不止。” “宋玉的《风赋》中便说道:‘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滂,激飓怒。’” “风从地上兴起,几近变化,才最终能达到‘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的效果。” “秦廷眼下就如那一阵风,刚从地上生起,想重新变成横扫天下之飓风,还需经过数番的变化,我等又何必心急一时?” 何微微颔首。 他凝声道:“我自是明白其中道理。” “只是秦廷的变化终不为我等知晓,也难为我等窥视,若是继续放任,恐就正如青苹之末,成为一阵激飓,以暴秦之势大,一旦成势,势必不是我等能阻拦,正因为此才必须提前出手,将这股青苹之末提前阻断。” “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焕粲烂,离散转移!” 张良苦笑。 他又何尝不知其中道理。 只是眼下的确不适合轻举妄动,他们对秦廷知晓的太少了。 过往的经验,已然用不上。 只能暂且隐忍。 而且何的建议就算可行,但在咸阳,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只怕也闹不出什么东西,只会加剧秦人对六国的不满。 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张良道:“姑且先静观其变。” “秦廷这股风已经从地上生起,若想继续席卷天下,势必会有后续动作,我等可再观察一段时间,摸清这次秦廷的变化,到时未尝不能做出相应应对。” 何面色青红,只能无奈的点头。 他再度用力的锤击着案面,恼怒道:“现在城中的声音太聒噪了,让我实在有些静不下来,我记得当初韩国有几家被迁移到咸阳的贵族,我这几天私下去联络一番,看看能否问出什么东西。” “对咸阳的近况了解太少,对我们也过于不利了。” 张良迟疑了一下,也是点了点头,只是开口提醒道:“这几家毕竟离开韩地太久,未必跟我们齐心,当注意一下,不要为人察觉到身份。” 何点点头道:“我知道。” 屋内渐渐安静。 城外的欢呼声依旧此起彼伏。 何已是面沉如水。 张良闭上眼,想着一些事,低语道:“三人成虎,窥观察源。” “风起进退,谁知风口。” “磨砺畜势,与狼共舞。” “闻风而动,旋之又旋。” “时运具在,众妙之门” 另一边。 城中的振奋欢呼,早已传遍了全城。 也传至了大街小巷。 就算是屋门紧闭,也依旧被声音传至,就算再不通晓消息的人,也都意识到了情况。 冯氏。 冯栋坐在一株桃树下。 原本嫩青的树叶旁,已添了几个花骨朵。 冯策站在一旁,将城中发生的事,详细的告知给了冯栋。 闻言。 冯栋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继续望着头上的生机桃树。 冯策却是有些急了。 他急声道:“父亲,你就真没有什么想说的?官府这欺人太甚了,我们这次损失掺重,结果还要被官府这么针对,这未免太过了吧。” “兄长等人依旧被关着,还不知何时能放出来。” “父亲,你就一点都不急?” “官府这可都直接蹬鼻子上脸了。” 冯栋冷眼看了冯策几眼,但紧接着就轻咳了几声。 他的身体已越发不济了。 他冷声道:“你现在知道急了?以前做什么去了?” 冯策脸色一滞。 冯栋冷哼道:“你兄长在狱中待着挺好的,我们这些商人命都贱,这次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真以为轻飘飘的服个软认个错就过去了?” “想活命” “就必须先没命!” “你以为我们冯氏这次损失的够多了,但在官府眼中,我冯氏损失的可一点都不多,而且是咎由自取,若非我冯氏现在族中青黄不接,各种混账东西太多,你真以为官府还会容下我们?” “能捡条命就不错了!” “若是不妥协不屈服,被明文灭族的就不止是曹邴氏了,还有我冯氏,就这些你就受不了了?等日后官府再公布一些东西,到时你岂非要急得跳脚?” “输了就认栽!” “不要一副输不起的样子。” “我冯氏输得起。” 冯栋冷冷的看了冯策几眼,眼中充满着不满。 冯策低着头,不敢反驳。 他心中同样很吃惊,听父亲的话,当初跟官府的商定下,他们冯氏还做了更大的退让。 他好奇道:“父亲,当初在官衙你们究竟达成了什么?” “为何父亲你这么忌讳如深?” “我冯氏这些年经历过不少风浪,但我从没有见过父亲像这段时间一样,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完全的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父亲,你们当初在官衙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言。 冯栋眉头一皱。 眼中露出一抹难掩的惧色。 他轻叹一声,摇头道:“你到时就知道了,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我冯氏在官府眼中甚至连胳膊都不是,还妄图跟官府讨价还价,何其的荒唐可笑。” “呵呵。” “你也莫要怪我。” “我冯氏自来最看重利益。” “眼下的一切,已是我冯氏最好的选择。” “只是” “唉。”冯栋长叹一声,已不愿再开口,整个人情绪很低落。 见状。 冯策也不敢再言。 被冯策这么一扰,冯栋也没有了雅致。 他颤巍的站起身,回到了屋内,用毯子盖着膝盖。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冯氏的未来。 他年事已高,撑不起几年了。 但冯氏还要存在。 他必须在自己意识还清醒前,给冯氏今后寻一个稳妥的出路,他想过跟官府撕破脸,只是最终并不敢多想。 他已被那钟先生彻底震慑住了。 这人太过恐怖。 他甚至感觉,若是自己敢再生出动作,这人就敢将冯氏连根拔起,甚至连带着将商贾也给整顿一番。 这人心智过于离谱。 他实在不想去招惹这样的存在。 但没有了盐池盐井,冯氏现在根基太弱了。 完全看官府脸色。 一旦哪天得罪了官府,就可能被官府一脚踹了,但他们冯氏现在的情况,已就这样了,要么彻底倒向官府,要么就只能寄望秦廷崩塌,他们能在乱中争的一些立足之地。 但难度很高。 他们冯氏能走的路太少了。 即便是他,也感到了束手无策。 正常来讲。 彻底倒向官府是最好的。 但有着钟先生在,他心中一直在打鼓。 他可不相信,这人会这么轻易放过商贾,只怕早已已在暗中酝酿下一次的针对了,这人对商贾并不友好,也似乎执意想将商贾完全控制住。 这岂是冯氏所愿? 但现在对冯氏而言实在是进退两难。 难!!! 西城。 扶苏已从席上站起。 他负手而立,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欢呼,眉宇间却紧皱一团。 他叹气道:“过去面对朝臣,总是和和气气,但真的身处朝堂漩涡,才知这一切是何等可笑,若是寻常,我恐根本不会有这么多思量,眼下却开始瞻前顾后了,这次的事并未通知其他官署,只怕近几日会被不少官员弹劾了。” 扶苏摇摇头。 嵇恒平静的看了扶苏一眼。 扶苏显然还没有从过去的‘岁月静好’调整过来,朝堂本就是天下的权力中心,哪怕是一句话,都可能引发朝臣争端,又怎么可能一直相安无事? 政治。 一直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妄图做人留一线,试图你好我好,最终什么都办不成,什么也都做不到,只会给人留下一种软弱无能的看法。 扶苏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扶苏抬起头,望着渐暗的天色,沉声道:“先生,我这次前来,其实是还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如何平衡楚系势力跟老秦人势力。” “我因出身的缘故,跟楚系一脉走的很近,过去阳泉君即芈氏的芈宸,纲成君蔡泽等都跟我亲近,他们都是楚系一脉,正因为有他们相助,我才能在父皇不喜的情况下,始终在朝堂据有一席之地。” “眼下阳泉君、纲成君都已逝去。” “但他们在朝中经营多年,不少官员都受过其恩惠,这些官员因他们的缘故向来对我很看重,只是随着前段时间的朝堂变动,严氏、华氏等老秦人重新回到了朝堂,而我这次又对他们大为使用,却是引得了楚系一脉不满。” “我这次之所以过来,未尝不是想躲避纷争。” “只是有些事是躲不过去的。” “老秦人跟楚系之间注定要去面对。” “只是现在大秦的局势并不安稳,我实在不想卷入这些纷争,更不想朝廷因此增加内耗,到时不仅不能解国危难,反倒会加剧动乱。” “这又岂是朝廷之幸?” “请先生教我。” 扶苏恭敬的朝嵇恒行了一礼。 他这段时间是深受其扰,但却不知该怎么面对。 按理而言。 楚系一脉有些过了。 但楚系一方过去对自己那么支持,自己又岂能在这时翻脸不认人? 嵇恒微微额首,平静道:“这的确是你身上的问题,你虽为大秦长公子,但实则真正坐稳位置是靠的楚系,这也是过去为何始皇对你不满的原因之一。” “始皇上位以来,一直在跟楚系争权。” “秦楚相交数百年,两者王室间联姻众多,尤其是芈氏对秦影响很深,远的有芈八子,近的有华阳太后,都曾掌权一时,在朝中拥趸无数。” “秦昭襄王时的四贵,大多也出自楚系一方。” “但有件事需理清。” “现在楚系一脉早已非是当初,始皇上位之后,一直在试图清除楚系对朝堂的影响,清洗吕不韦一脉,将吕不韦的门人全部赶出朝堂,华阳太后一脉则直接迁离了咸阳,还有熊启的叛变等,对相关官员更是一压再压。” “即便如此。” “楚系并非真的一蹶不振,而是一直在试图重回朝堂,而你因母亲的缘故,注定会惹上关系,所以这些人选择了你。” “他们试图通过扶持你,让自己重新回到朝堂。” “这一切都是源于利益!” 扶苏点头。 他同样清楚这点。 只是这些人毕竟过去为自己张目,眼下自己渐渐得到始皇器重,就开始跟这些人做割舍,恐会背负忘恩负义之名,不仅如此,还会惹得楚系一脉愤怒,到时自己在朝中恐会里外不是。 正是清楚这点,扶苏才觉棘手。 嵇恒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嗤笑,淡淡道:“这就要考验你的个人能力,偌大的朝堂,注定会分出各个派系,你着眼的是楚系跟老秦人,以后恐还会分出关中跟关东,甚至南北东西等等。” “这其实再正常不过。” “但你其实不用太过去在意。” “你只需记住,哪有什么派系,都是大秦的臣子,各司其职就行。” “所谓派系都是用来争权夺利的。” “而你是大秦的长公子,大秦的制度是定于一。” “他们争的权利,都是皇帝赐予的。” “你能做的,其实是公平公正,然一碗水是端不平的,也不可能端平,最终还是要落到帝王心术上,除了掌握平衡,还有的办法,就是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朝廷服从皇帝。” “有争执是好事。” “但你要做的就是尽量的平衡。” “不要把自己困在其中,若是实在有一方过于强势,甚至让你感受到了威胁甚至是压力,那就出手敲打,甚至你要自己占据一定的主导权。” “不要跟着他人的想法走。” “只是你现在还需要他们的支持,所以不要得罪的太狠,该低头时低下头,多说一些好话,多表示一下亲近,但事情要继续做。” 闻言。 扶苏眼中露出一抹异色。 他沉思了一下,似想清了一些,若有所思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在口头上对楚系一脉表示感激,但实际依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嵇恒笑着点点头,道:“面子里子总要给一个,你为长公子,他们还敢真跟你翻脸不成?不过是做到大事不糊涂,小事当没看见罢了,但需要分清主次,若是分不清,那就不要怪翻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