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 清风凉爽,高远辽阔。 嵇恒宅在院中,一个月时间,他很有闲情的,去造了把躺椅,眼下刚吃过午饭,草草收拾一番,就持着一柄竹扇,在树荫下悠闲的休憩着。 院中骄阳似火,他却很是恬静。 这时。 屋舍外响起一阵细索脚步声。 并未经过嵇恒同意,虚掩的屋门就被推开。 两名男子大步迈进。 正是前段时间被禁足的扶苏,以及尾随而至的胡亥。 见到嵇恒,扶苏躬身一礼,十分客气道:“扶苏见过嵇恒先生,过去在狱中,并非有意隐瞒,望请先生莫要见怪。” 嵇恒挥了挥竹扇,驱赶着脚边的蚊虫,随意道:“我只按自己规矩办事,伯秦也好,长公子扶苏也罢,与我而言,并无多少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带的酒可足够。” 扶苏微微点头。 他朝身后一挥手,几名士卒将四壶酒,摆在院中案几上。 扶苏这才道:“嵇先生的规矩,扶苏是知晓的,这次正是奉命来还酒。” 嵇恒从躺椅上站起,将案上的酒壶随手拿起,放置在身旁,而后重新躺了下去,好似扶苏二人的到来,对他并无任何影响。 胡亥也躬身一礼,脸色略显怪异,道:“嵇先生,我非是什么‘季公子’,而是大秦幼公子,胡亥。” “见过先生。” “你们的身份,我早知晓了。”嵇恒扫了扶苏兄弟二人,指了指一旁阴凉下的竹席,淡淡道:“你们自己找位置坐吧,我就一懒散人,也不怎么会接待,就这么将就一下吧。” “理应如此。”扶苏再度一礼,去到席上坐下。 胡亥也跟着坐了过去,只是眼中颇为不解,疑惑道:“你怎么猜到我身份的?我过去没有表露过啊?” 他神色很是惊疑。 嵇恒没有急着回答,从一旁取出一壶酒,将壶中酒倒入铜爵中,几眨眼时间,他身前的铜爵就已斟满,整个屋舍瞬间弥散出浓郁的酒香。 这时,嵇恒才把目光看了过去,淡淡一笑道:“过去的事,已不重要了,也无太多意义。” “你若想听,我可以讲。” “不过你们带两壶酒来,恐并非想听这个。” 说着。 嵇恒汩汩大饮几口。 铜爵中的美酒,肉眼可见的减少。 胡亥面色一滞。 他尴尬的看向扶苏,却是不敢再开口。 扶苏这次本为独自见嵇恒,只是他在知晓后,执意要跟着前来,但归根结底,这次跟他并无太多干系,因而是没资格越俎代庖的,只得歉意的笑了笑。 不过看向嵇恒的眼神也颇为幽怨。 在他看来,也就顺口回几句的事,何必要这么斤斤计较? 扶苏笑道:“扶苏这次前来,的确有很多事请教,但幼弟所问,也是我心中疑惑,嵇先生但讲无妨。” 扶苏回答的从容而体面。 嵇恒自无不可,缓缓道:“秦改制天下,但一些东西还是沿袭了下来,伯仲叔季,便在其中,季为幼,伯为长,如此轻易就能拿到酒,族中定有高爵之人,至少有人位列‘侯’,加上你自称‘伯秦’,‘秦’乃国字,关中唯公室才有资格用。” “大秦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你们身份自呼之欲出。” 闻言。 扶苏露出一抹苦笑。 伯秦二字是天下一统前,他为自己出入地方取得,既表排行又藏姓氏,只是随着天下一统,这个名字已然不合时宜了。 扶苏道:“多谢先生解惑。” 随即,扶苏端正身子,缓缓道:“嵇先生,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教治国之法。” “治国?”嵇恒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那你可以回去了。” “为何?”扶苏一愣。 “我一庸人,不会治国。”嵇恒道。 胡亥这时急声道:“嵇恒,你之前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为何现在又说自己不会了?” “你这是何意?” 嵇恒没有理会,押了一口酒,冷声道:“见事贵见缺。” “我一乡野之人,哪懂什么国家大政?” “我也治不了!” 扶苏目光微动,在心中咀嚼着‘见事贵见缺’,陡然想起父皇所说的‘大政小改’。 他作揖道:“是扶苏好高骛远了。” “但求先生出手救国。” 嵇恒继续摇了摇头,道:“就治国政道而言,大秦一直在推行,天下钱币改制,民众迁徙互补,人口登录,田税徭役等一体盘整,这些要害之事是随口就能解决的吗?” “你对天下之事理解太浅。” “张口就是‘治国’‘救国’,却根本不知事务具体情况。” “如此目空一切,何须向我请教?” “你回去吧!” 扶苏脸色一变,额头冷汗涔涔。 在禁足的一个月里,他并未有片刻空闲,一直在埋头苦读,对大秦积弊已有所了解,但越是了解,越发感觉困顿,因而禁足一结束,便直接找上了嵇恒,想让嵇恒提供一些解决之策,以解大秦燃眉之急。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嵇恒根本就不理睬。 一时间。 他不禁慌了神。 扶苏压下心头不安,道:“小子愚笨,恳请先生指点。” “正如先生在狱中所讲,天下民穷,以至民变在即,扶苏为大秦公子,岂能坐视不管?” “就治国政道而言,首当解决民生实事。” “扶苏不解,错在何处?!” 扶苏思绪飞动,说的却很是平稳。 嵇恒暗暗摇头,重新倒满一樽酒,却是喝得快了些。 他缓缓道:“目光高远是对的。” “但眼中若只有高耸入云的山峰,却全然忽略了脚下的泥泞,最终不仅不能达到山峰,还会深陷在泥泞的泥潭之中。” “伱对天下缺少了敬畏之心。” “以你这急急火火的心态,救不了大秦,也只会误国误民。” “我不知你这一月做了什么,但就目前而言,你跟过去毫无长进,甚至还有所倒退。” “扶苏,你不该这样的。” 闻言。 扶苏脸色一白。 整個人如遭重击,额头渗出涔涔汗水,心头更是砰砰大跳。 直到此时。 他才陡然转醒过来。 自己眼下已心态失衡,尤其是想到父皇所说‘大政小改’,他才赫然惊醒,始皇从一开始就指明了方向,只是他全然没有在意,一心想着借助嵇恒的才智,尽快让天下恢复安宁。 但自己真有这个能力?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