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青楼的都知道，不到午时，是绝不会有店家营业的。 即便盛极一时的汇贤雅叙也不例外。 可就在汇贤雅叙那空空荡荡的阁楼之中，最隐蔽也最深处的那间上房，却出乎意料有了客人。 屋里烛火摇曳，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便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显得温暖而温馨。 纱幔低垂，沉香上几缕青烟朦朦胧胧，沁人心扉，又充满暧昧。 正午的阳光恰好从窗外洒落，映在那镶满琉璃的案几之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正午啊” 一个少女使劲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的，似乎还有点起床气：“师兄下次就不能晚上来吗？” 她相貌平平无奇，身材平平坦坦，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侍女。 只是她好像对自己的平凡一无所知，一举一动比汇贤雅叙的花魁还要自信优雅，手里还抓着镜子端倪半天，最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个裹着青袍的矮壮男子正坐在她对面，袍子缩手缩脚紧紧贴在身上，像是小了好几号的紧身衣。 他浓眉方脸，面容粗狂，眼神如猎鹰，胡须又浓又密像是一从杂草，笑起来便是最豪迈的江湖侠客也甘拜下风。 然后他就翘起了兰花指。 “讨厌，你知道我不好意思来这儿呢” 声音又尖又细，且娇柔可爱，连皇宫里被切的最深的老公公都望尘莫及。 小侍女正在自个儿画眉，闻言手一颤，眉笔差点插到了眼珠子里。 “师兄你真是讨厌啊，明知我能听见的”小侍女指了指矮壮汉子的胸口。 “你管我，我乐意”矮壮汉子娇哼一声，似有数不尽的浓情蜜意。 小侍女无可奈何，只能叹道：“师兄急着找我，莫非是我等泄露了行踪？” 矮壮汉子尚未来得及开口，小侍女便若有所思：“原来如此，离山小竹峰的真传已经来了吗。” 矮壮汉子眉头一跳，小侍女又接着点头：“没错，那赤衣罗刹尚未查清身份，现在不是动手良机。” 矮壮汉子撇了撇嘴，小侍女神色惊讶：“北月仙尊也在路上？她就算没死，那一身修为也该废了吧！？” 矮壮汉子急的抓耳挠腮，小侍女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原来是那個缥缈峰真传，居然冒充她师尊吗” 矮壮汉子无奈的扭开脑袋，小侍女终于勃然大怒，把桌子拍的梆梆作响。 “你才是平胸，你全家都是平胸！” “嘻嘻” 矮壮汉子掩嘴“咯咯咯”笑了一阵，而小侍女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你明知这‘谛听魔决’面对同境修士会耗费极大灵力师妹这么讨厌我喔？” “你明明也可以收敛心神，却还故意让我听见师兄还是这么惹人讨厌呢？” “我拜的便是憎厌魔嘛，世人若不憎我厌我唾弃我，我又如何修行呢” 矮壮汉子妩媚一笑，继而施施然起身，待走到门口之时却又被小侍女叫住：“诸葛师兄” “诸葛师兄，若你现在后悔，一切都来得及的” 小侍女平静的看着他：“那位霓裳仙子已神魂俱灭，便连尸身也彻底沉沦无涯海之中，你” 话音未落，矮壮汉子忽然狰狞回头，凄厉喊道：“正因如此，我才要帮她报仇！即便将那些家伙扒皮抽筋，永堕幽冥轮回，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心魔终究是会反噬的，世上也从未有人给自己种下心魔种因的是你，得果的也是你，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自有办法，无需伱操心。” “办法办法就是拜憎厌魔吗？” 小侍女缓缓踱步到窗边，素手微抬，似乎想将那一缕阳光握在手中，但又轻轻放下：“世人憎厌你的情绪越多，你的修为便也越强可是师兄啊，自从你离开天魔宗落入了这凡尘里，修为却半点进步都没有呢。” “是啊，我也想不通” 矮壮汉子出奇的没有反驳，只是垂着脑袋，愁眉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事。 过了好半响，他忽然又“嘻嘻”一笑：“可能因为他们不怕我吧。” “我没想到，明明我面目可憎、不男不女，明明说着最难听的话，做着最难堪的事，却遇到了一群不憎厌我的人” “他们不仅不憎厌我，还待我如兄弟、如手足、如至亲” “若我遭逢糗事，他们必然哈哈大笑齐齐嘲讽；可若他日我身死道消，恐怕来哭灵的也只有他们吧” “遇到了这样的一群人，我修为又怎会精进呢” 说到后来，他已双目含泪，如泣如诉，状若疯癫。 仿佛成了这天底下最伤心之人。 可小侍女默默听了片刻，便知道师兄是在笑的。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不洋溢着喜悦。 体内洞天，方寸灵台，似有无数鲜花盛开。 其实还有很多办法吧。 譬如换个去处。 譬如重拜天魔。 再譬如，屠尽所有敬他爱他之人… 师兄还是那个师兄呢。 小侍女默默想道。 于是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明明平平无奇的笑容，在这一刹那却如此妩媚多姿。 过了好久，矮壮汉子似乎终于哭累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讥笑嘲讽。 “倒是你啊师妹” “堂堂天魔宗圣女，却不拜欲魔不拜魅魔，只修那谛听魔决嘿，人间丑恶尽入你心，将来又如何渡那情劫呢？” “而且谛听乃上古神兽，你虽得其法，却无其神兽传承，如今只有妖气才能助你修炼。可妖气离了妖族身体连屁都算不上，天下之大，又有什么奇珍异宝可以助你修炼呢？” “当初与北月仙尊齐名，可如今人家的徒弟都已六境，你恐怕才堪堪五境吧。” “五境修士他日无涯海秘境开启，五境修士不过炮灰罢了。” “你本来就干干瘪瘪，没胸没屁股的，还把自己幻化成这般模样，恐怕我那些同僚都看不上你。” “啧啧啧，小卡拉米。” 矮壮汉子果真修的是憎厌魔，开口便贴脸放大，最后一句更是用上了从某同僚那学的新鲜词。 小侍女也果然大怒：“滚！” 矮壮汉子终于得偿所愿：“感谢小师妹送出的大憎厌！” 大笑声中潇洒而去。 青衣不再，万籁俱寂。 小侍女气呼呼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却又呛的眼泪直流。 她支着下巴，平平无奇的脸上布满了愁容。 我便永远都是五境又如何呢 凡人也好，修士也罢，心里都是一般的肮脏。 那修行又有何乐趣呢？ 哎 我能看懂天下人的想法。 可这天底下，又有谁能真正懂我呢？ “我懂你！” 沈河拍了拍少年公子的肩膀，神情肃穆，眼神坚定：“你是否心中常常燃起一股不知名火焰，想挥洒一腔热血？” “欸？”身着剑袍的离山真传慢慢瞪大双眼。 “又是否觉得自己空有一身修为，却为无法去人间匡扶正义而感到失望呢？” “唔”名为萧季季的天之骄子微微点头。 “哪怕被世人误会” 萧季季眼睛一亮。 “哪怕被世人唾弃” 萧季季抿起嘴唇。 “你也会一往无前，以手中之剑，去清洗世间罪恶！” 萧季季狠狠点头。 “那就去吧少年，你是穿梭在世间邪恶的离山真传，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你！” “就是这样！” 萧季季眼眶微微发红，情不自禁握住了沈河的手：“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你果然懂我！” 沈河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指着旁边宅院大门：“那小兄弟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萧季季疑惑道：“你不进去？” 在他的武力威迫下，对方终于带他去过了青衣衙门，却得知内堂修士们都在这王员府把守秘境入口。 秘境若不开启，便不会有任何危险，谁知这青衣到来府外门口却再也不愿进去了。 心里正在奇怪，然后他就听见这位青衣公子叹了口气：“我怕我不小心说错话，再死一个长老” “大哥哥！” 不等萧季季问其原因，便听见远处一道声音传来。 转头望去，却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吭哧吭哧跑了过来，两条长长的马尾在脑后晃晃荡荡，脸上笑容纯真可爱，令人心生好感。 只是不知为何，她手里抓着一根烧火棍，棍子末端似乎沾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萧季季心中一愣，她是在叫我吗？ 定是了。 我玉树临风，又心怀慈悲，哪怕小小少女也能瞧出我的不凡。 想必我在她心里，便如神明般耀眼，如太阳般璀璨吧！ 不过 她只是一介凡人，蝼蚁般的存在，我 罢了！ 我自年少时便想要个妹妹，这少女又如此可爱 那便让她感受来自神明的慈爱吧！ 想到这里，萧季季便微微张开双手，面带微笑，如同神明朝凡人敞开了怀抱。 “咦？” 落落很奇怪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张开的手。 想了想，便很大方的把手中烧火棍连着牛粪统统塞到了他手上。 然后又可可爱爱的喊了一声：“大哥哥” 一头栽进了沈河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