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夏竦大闹中书省,大河之上浪滔滔 二月十一日,近午时。 中书下诏:命知谏院欧阳修、监察御史苏良、勾当皇城司张茂则,巡察澶州河事,三月三日前返京。 此诏书一出,夏竦便不满了。 “欧阳修与苏良实属以私废公,二人皆是一介文夫,焉懂水事,官家过宠也!” 当即,夏竦便奔向了垂拱殿。 但还不到一刻钟,他便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 赵祯称台谏本就有监察巡视之责,此差遣乃是让二人更悉河事,与大河东流之策没有任何冲突。 夏竦辩解不过,一脸郁闷,离开垂拱殿后,直奔中书省政事堂。 …… 政事堂内。 陈执中、吴育、张方平三人正在忙碌。 中书的相公其实并不好做。 他们每日要翻阅的奏疏是赵祯的两倍,对各个州府的大事件都要了如指掌,还要随时与汴京城各个衙门的官员沟通。 夏竦黑着脸走进政事堂。 吴育与他关系不好,直接选择无视了他。 陈执中则是笑着说道:“老夏,这又是什么事情令你黑脸了?” 一旁的张方平也放下笔,看向夏竦。 夏竦如此表情,确实有些吓人。 夏竦瞪眼道:“什么事情?老夫我真不知你们中书省是干什么吃的!” “欧阳修与苏良巡察澶州河事,这不是捣乱吗?此等错误的诏令,中书为何不驳回上谏!” “官家乃是被此二人蒙蔽了心志。二人明显就是以私废公,他们若去巡察河道,回来之后,肯定还会提议禁止黄河东流!” “待到五六月份涨水期一到,黄河一路向北,流至契丹人的土地上。契丹若趁此兴兵,谁能保下汴京城?这又是谁的责任?” “作为当朝宰执,你们难道听不到朝堂众臣的呼声,们在怕什么,是怕官家震怒,罢黜了你们的宰执之位吗?” …… 夏竦扯着喉咙,将陈执中三人臭骂了一顿。 他将欧阳修与苏良巡察澶州河事的罪过全都算在了三人头上。 其声音震耳欲聋。 殿外的官吏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自本朝以来,还从未出现过枢密使将首相和两个副相骂成这个样子。 枢密使虽也号称枢相,但在朝堂的地位远不如中书宰执。 但夏竦却是个例外。 他资格太老了。 六十二岁的夏竦,比三大相公中年龄最大的陈执中都要大上五岁。 若杜衍在此,他绝对不敢如此气盛。 他如此骂也并非完全失去了理智,而是想撺掇着中书向赵祯施压。 陈执中和张方平都是面露尬尴。 他们并不愿与暴怒的夏竦对骂,就在二人想着如何答话时。 吴育坐不住了。 “夏枢相,你莫朝着我们哇哇叫!” “官家能答应苏良与欧阳修此等请求,一则因台谏官如此要求并无过错,二则是因苏良对皇家有大恩,故而官家对其甚是恩宠,你有能耐,朝着官家吵去,别在这里耀武扬威!” 吴育一句话道出了实情。 苏良恳请什么官家便答应什么。 主要原因,就是苏良道出了宫内有铅汞丹砂之毒。 此功甚大。 官家自然对其甚是恩宠。 中书若去反驳,那就是纯粹找骂。 况且不过就是巡察河事而已,凡事多小心一些也并没有错。 夏竦顿时没话了。 他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政事堂。 …… 二月十二日,清早。 欧阳修、苏良、张茂则、沈括、开封府众河工、皇城司差官全都聚集在了城北的新酸枣门。 足足有十几辆马车。 苏良计算了一下,开封府距离澶州河道大概有三百余里。 在赶急路的情况下,马车至少要五天。 不过若苏良等人在驿站换马骑行,三日便能抵达澶州。 苏良决定,他、沈括与一队皇城司差官和八名健壮的河工,骑马先行。 欧阳修与张茂则和剩下的人,坐马车前行即可。 沈括虽然才十六岁,但马术已经甚是精湛,完全跟得上。 当即,苏良等人便骑马朝着前方奔去。 …… 大名府,一座府邸内。 贾昌朝也收到了欧阳修、苏良巡察澶州河事的诏令。 贾昌朝是个慢性子。 与夏竦的暴怒相比,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对当下的河道东流之策甚是满意,并且笃定,黄河故道分流六塔河后,以后定然还会流入京东故道。 他觉得自己那篇《浚河故道疏》必将流传千古。 贾昌朝望向天空,喃喃道:“欧阳修、苏良,朝堂小丑而已。” 这时。 贾昌朝一旁的勾当河渠司李仲昌道:“贾公,欧阳永叔与苏景明来澶州后,定会翻阅河渠数据,我们是……” 贾昌朝淡淡一笑。 “能不让他们看便不让他们看,他们非要看,便做出一本假的,能误导他们就多误导他们,能不配合便不配合,他们在官家面前表现的越愚蠢,越能彰显出我们的功劳!” “此外,就算本官帮了他们,官家也不一定相信,不如就多使一些绊子。” “下官明白了。”李仲昌拱手道。 …… 三日后,近黄昏。 苏良、沈括等人骑马来到了澶州的横陇河道。 当苏良看到此处的黄河,一下子惊住了。 浊浪滔滔,宛若黄龙,气势磅礴,浩浩荡荡。 大河高民屋逾两丈。 一旦风起,有掀起万丈狂澜之力。 两侧虽有堤岸与树木,但与黄河的滔天之势比起来,脆弱得就像一张窗户纸。 苏良和沈括都咽了一口吐沫。 他们本以为此时正值枯水期,水势不猛,二人尚能跳水测量。 哪曾想竟然如此汹涌。 面对如此水情,他们带来的这点人显然是不够了。 若想要测量水势。 入河者,须将麻绳系于腰间,岸上有人拉拽,不然再好的水性也容易被冲走。 八名健硕的河工看到此场景也是有些害怕。 他们将携带的水平尺、浮木、铅锤线等工具都卸在了一旁。 苏良想了想道:“我们先在周围考察一番,选好测量的位置,待欧阳学士等人到来后,再一并行动。” 众人纷纷点头。 当晚。 苏良等人便在距离河岸有五里左右的野店住下了。 他和沈括主要负责计算数据。 待统计完数据,他们将带上这里的泥沙、黄河水,返回汴京做出一个黄河河道沙盘。 虽然不能完全还原大河东流可能出现的问题。 但足以直观地告知朝堂君臣,强行令黄河改道的危害到底有多大。 翌日,欧阳修、张茂则等人还未到来。 勾当河渠司李仲昌便带着一群河官、河工来到了河岸上。 这里处处都有他们的眼睛。 苏良一到横陇河道,他们便知晓了。 “勾当河渠司李仲昌参见苏御史,不知苏御史提前来到横陇河道,下官的过错,下官的过错!”李仲昌笑容和煦,一看便是八面玲珑之人。 “无妨!无妨!我们也是刚到,欧阳学士预计明日才到呢!” “那……明日由下官设宴,好好款待诸位一顿。今日午时,我便先请苏御史尝一尝黄河上的鲤鱼,此处的鲤鱼不腥不土,鱼肉甚是鲜嫩……” 李仲昌正说着,却被苏良直接伸手打断了。 这些地方官的套路十分常见。 先请吃饭,饭上必有酒,酒后必有漂亮女人或金银。 有些官员甚至私下养一个歌舞队,各个漂亮妖媚,多才多艺,专门用作招待上官,屡试不爽。 只要跳进一个陷阱,立即就被别人抓住了把柄。 地方官们的花招极多,且不讲武德,令人防不胜防。 唯一不踩陷阱的方式,便是最开始便严词拒绝。 苏良笑着道:“李主司,实在抱歉,本官对鱼肉过敏,不能吃鱼,欧阳学士也不能吃鱼,我二人自带有厨子,无须你劳心费力了!” 此话,直接让李仲昌愣住了。 他这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能食鱼肉。 而一旁,沈括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 昨晚夜宿野店,上的全是黄河鲤鱼,就数苏良吃的欢,一边吃还一边称赞鱼肉鲜嫩。 “那……那就不吃饭了,忙公事重要。”李仲昌笑着说道:“苏御史,我身后这些都是横陇河道上的河官、河工,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他们必将知无不言。” 苏良想了想。 “麻烦李主司调来五十顶营帐,此外每日的米面菜油都准备齐全,还有勘探测量河水的工具,接下来,我们就住在河岸上了!” 李仲昌后面的河官和河工们都是一愣,苏良竟然直接无视了他们。 他们可是忙了两个通宵,才做了一本能以假乱真的假数据。 李仲昌更是气得想咬牙。 苏良此举,直接让他失去了寻找苏良软肋的机会。 “可以,没有任何问题!”李仲昌笑着说道。 苏良看向李仲昌,又道:“李主司,我提醒一句,欧阳学士的脾气不太好,我的脾气也不是太好。麻烦你做事尽量尽心一些,别出了差错。若有些测量工具不是那么合规矩,引我二人动了气,我保证,整个台谏都会弹劾你,直到你丢了官身。” 此话一出,李仲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苏良看似说话柔和,其实字字如刀。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苏良和欧阳修的弹劾能力,若被这两位找到把柄,那仕途就彻底完了。 “明白,下官一定令诸位满意!”李仲昌拱手道。 此刻的他,虽仍不会尽心帮助苏良,但绝对不敢添乱了。 感谢书友临淮居士的打赏,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