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一份崭新的供词出炉。 张氏称其被关押期间,有一个遮着大半张脸的黑衣男人前来探监找她。 许诺给她一千贯钱,让其宣称在成亲前与欧阳修有过不正当关系。 那人还教了她应付官差问询的话术,且让她背下了《望江南》。 之后,张氏的奸夫陈谏在汴京的表姑崔氏来开封府探监,告知张氏,有人给了她三百贯钱,令其替张氏保存。 张氏还称,她与陈谏乃是真爱,只想着在徒刑后拿着这笔钱远走高飞。 …… 当即,苏安世便令人将崔氏抓到了开封府。 后者供认不讳,并交出了那三百贯钱。 而给她钱的黑衣男人,她却没有看清长相。 苏安世、苏良、王昭明深知,此事背后的指使者精于刑律,想找到那个黑衣男人并不容易。 至于到底是不是杨日严指使,那恐怕就更难查了。 开封府府衙油水甚足,在此当差,不仅获得的情报信息多,还利于升迁。 故而很多官员都在这里塞有自己人。 欧阳修的人缘又是出奇的差,想将他逐出汴京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当下已经证实,欧阳修通奸实属诬告。 至于诱骗张氏嫁妆之罪,从严格意义上讲,钱财所置田产归欧阳氏,欧阳修也只能算是办了错事,称其骗财就有些夸张了。 三人合计一番后,写好证词,将卷宗提交到了禁中。 …… 第二日,太阳刚刚升起。 两府三司的主官,负责欧阳修乱伦案的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检察官王昭明、苏良。 还有一直弹劾欧阳修的御史中丞王拱辰、监察御史李定、谏院右正言钱明逸都来到了御前。 赵祯坐于御案前,面带笑容。 他举了举手中的卷宗,道:“此卷宗,诸位应该也都看过了,欧阳修通奸实属诬告,至于诱骗张氏嫁妆钱,也不过是欧阳修想将此钱留给其胞妹,不算大罪,诸位认为,应该如何判罚?” 唰! 一心想要将“假撞柱官”这个称号摘掉的谏院右正言钱明逸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即使欧阳修无通奸罪,但张氏毕竟是他的外甥女,其外甥女与人通奸,又闹出如此大的笑料,欧阳修有不可推卸的管教之责;此外,张氏的嫁妆钱虽为欧阳氏所有,但也是归于欧阳家,罪过亦在欧阳修,此乃私德有失。” “对晚辈管教无方外加私德有失,两罪并罚,理应重惩!” “臣附议。如今民间百姓甚是激愤,欧阳修难为天下书生典范,已不适宜再做朝中官,望官家将其贬谪外放!”监察御史李定补充道。 李定刚说完,御史中丞王拱辰便站了出来。 “臣以为,管教无方和私德有失都是小罪。当下,只是没有证据证明欧阳修有乱伦之举,但是无风不起浪,他若没有此等癖好,这种事怎么会找到他的头上,作为我朝的翰林学士,曾经的知谏院,品行不正,年轻时便有狎妓宴饮之乐,而今更是传出与外甥女乱伦的丑闻,实乃是给全朝的士大夫官员丢脸。臣以为,不重罚不足以平民愤,不重罚不足以让全朝的士大夫官员们以此为戒!” 王拱辰也是个大嗓门。 他刚说完,贾昌朝便站了出来。 “臣附议!” “官家可知,欧阳修乱伦之事不仅传的民间尽人皆知。很快,辽国、西夏、高丽等国都将知晓此等龌蹉肮脏之事。欧阳修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是我朝士大夫官员的脸,他是将我们大宋朝的脸都丢尽了!此等品行败坏又故作清高的伪君子,应立即将其清除出我朝官员之列,不然……不然……太祖太宗、真宗皇帝泉下有知,恐怕也会为之动怒的!” 贾昌朝说完,副相陈执中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欧阳修此事已伤及我朝脸面,更是让天下百姓耻笑,望官家重惩!” 这五人乃是被欧阳修怼的最狠的。 而今迎来了他们最猛烈的报复。 苏良听后不由得额头直冒冷汗。 钱明逸和李定还只是想将欧阳修赶出汴京城。 王拱辰则是想要将欧阳修贬为庶民。 而贾昌朝和陈执中就更狠了,二人完全是要将欧阳修置于死地! 这时,一旁的吴育忍不住站了出来。 “贾枢相、王中丞、陈副相,你们未免言过其实了吧,卷宗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欧阳学士并未有乱伦之举,既无此举,何谈丢了所有士大夫官员的脸,丢了大宋的脸?” 王拱辰立即反驳道:“事虽未做,但恶劣影响已经造成,吴副相难道没有听到民间的百姓是怎么议论的吗?” 贾昌朝更是长袖一甩,道:“官家,臣绝不与这种丢朝廷脸面的官员同朝为官!” 贾昌朝和王拱辰的话语咄咄逼人。 有心想为欧阳修辩解的杜衍和吴育皱着眉头,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辩解。 这时,苏良终于忍不住了。 依照这些人的逻辑,判欧阳修凌迟都是轻的。 苏良大步出列,拱手道:“官家,臣有要事汇报,此事比欧阳学士乱伦之案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何事?快说!”赵祯面带疑惑,其他人也都纷纷看向苏良。 “臣要弹劾贾枢相、陈副相与王中丞,结伴狎妓,宿醉瓦子中!” “据臣的线人汇报,上月初九,贾枢相、陈副相与王中丞三人于桑家瓦子宿醉未归,当夜共有六名女子伺寝,还有一名女子遭到了贾枢相的殴打,多处隐私部位受伤!” 苏良此话说完,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随即,传来贾昌朝愤怒的咆哮声。 “苏良,你放屁!” 在垂拱殿当着官家面前骂粗口的相公。 贾昌朝还是头一个。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司使张方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喃喃道:“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他俨然已经信以为真了。 “苏良,你疯了,你完全是胡乱攀咬,本官的家人完全可以证明那日本官并未外出!”陈执中气愤地说道。 一旁的王拱辰撸起袖子,眼睛血红,几乎就要和苏良干仗了。 苏良微微一笑。 “臣刚才所言,确实是杜撰。” “但我若去桑家瓦子找六个歌伎,一人给她们百贯钱,就能让她们来开封府告三位相公狎妓、施暴、还不给钱,有多龌蹉就有多龌蹉。想必第二日我朝三大相公结伴狎妓的消息便会传遍汴京城。” “三日后,开封府彻查一番后为三位相公证明了清白,但是此等丑闻已经传出,并且肯定比欧阳学士的乱伦事件更能吸引人。” “王中丞,你刚才说,事虽未做,但恶劣影响已经造成。那敢问如果发生此等情况,三位可算丢了我朝士大夫官员的脸面?丢了咱大宋朝的脸面?三位是应该辞官回家,还是自杀谢罪呢?” “若按照此逻辑,那谁若想陷害与自己政见不合的官员,花钱请一个歌伎就行,太简单了!” “这不就是诸位刚才的无赖逻辑吗?以攻击私德为名,意图使得欧阳学士身败名裂,你们眼里还有我大宋律法吗?” 苏良扭头看向贾昌朝等人。 此刻的垂拱殿,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急促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