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一点三十分。 曲先生带着欧阳云月和刘文津从“沪上人家”走出，三个人步行向大光明电影院走去，沿途车来车往，行人络绎不绝。 欧阳云月发现，这里日本宪兵较多，不仅她走的马路这一侧，对面一侧也有宪兵执勤。在来往的路人中，她也观察到有些人不像是普通百姓，走路东张西望，腰间明显凸起。沿途的马路边还有一些停着的车辆，奇怪是，这些汽车无不例外发动机都在工作状态，似乎随时都要出发。 天空晴朗，太阳高照。但欧阳云月的心却一片阴霾。 一件诡异的事令她胆颤心惊。 午饭后，她从外回到房间，将梳子、镜子和几枚飞镖装进衣兜，又将毛巾搭在脸盆架子上，又抚平床弹。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最后，她从枕头下摸出枪，准备别在腰间。 突然，一股枪油味儿窜进鼻子，她凝神一看，发现不对，连忙拉开枪栓，登时瞠目结舌，里面只有一粒子弹，而且，枪栓上的撞针完好无损。 此枪非彼枪，也就是说她的枪被掉包了。 她清楚记得曲先生给她的是勃朗宁1935手枪，经检查撞针被挫平，不仅如此，弹夹内装满十三发子弹。 这把不同，枪管、手柄、弹夹都是新的，弹夹内只装填一发帕拉贝鲁姆手枪子弹。她认识这款勃朗宁手枪，在军统学习班，她还用此种枪打过靶，威力和准头都没得说，十米距离她基本可以做到百发百中。 幸亏闻到枪油味儿，如果稍不仔细，她很可能会打死哥哥。 她懵了，是谁把枪掉包？ 自己人？不可能，地下党现在正全力帮助哥哥完成敌人的甄别，怎么会让自己杀死哥哥？ 是敌人？也不可能，他们如果要打死哥哥，何必费这心思，那次刑场就直接枪毙了。 欧阳云月慢慢想到一个人。 她抬眼朝刘文津看去。对方正在和曲先生说话，从旅馆出来后，刘文津基本不怎么正眼看她。 没错，应该就是这个叛徒，他具备条件掉包。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紧张起来，现在她拿着可是一把真正的杀人武器，如果真的朝哥哥开枪，那么哥哥怎么办？可是不开枪，又会让哥哥暴露。杨杰再三叮咛，枪不会打响，并且在她开枪前，现场会被拉闸断电。 现在问题是，枪能打响，万一没有断电难道真的就开枪吗？ 欧阳云月在发颤。 大光明电影院门前热闹起来，汽车喇叭声、人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挎着相机的记者们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来，或骑着单车、或出租、或黄包车。认识的，打招呼，不认识的也相互微笑点头。还有一些是黄头发、蓝眼球的外国记者。 欧阳云月老远就看见大光明电影院大门上方拉着横幅，“隆重庆祝《雪人》开机暨新闻发布会”。 再看电影院四周，警察、日本宪兵、便衣到处都是。她实在想不出地下党将如何营救自己虎口脱险。 离大光明电影院约七十米的十字路口，交通开始管制，除了行人、人力车和带有通行证的车辆，其他交通工具禁止再往前走。 曲先生带着欧阳云月和刘文津来到大光明电影院门口，仨人向检查证件的工作人员出示了准入证，另有工作人员带着他们进入放映厅。 放映厅分上下层，能容纳上千观众。 欧阳云月被安排在第二排的正中间，左右分别是刘文津和曲先生。 观众席已经坐了不少记者。主席台上摆着长桌，桌上铺着蓝色的天鹅绒，六个麦克风放置在桌上，六个烟灰缸一字排开，桌后还有六把椅子。 主席台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格外明亮。 欧阳云月四处张望，周边已经坐满了人，两侧的安全出口分别站着人，像是工作人员，主席台幕布两侧也站着人。她心里沉甸甸，不用说，这些所谓的工作人员都是敌人，从这里逃跑简直比登天还难。 再看主席台与她的直线距离，目测不过六米，假如让她射击台上目标，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对方爆头。 她现在明白枪里为什么只有一发子弹，敌人算计得很好，如果她真的举枪射击哥哥，那么刘文津和曲先生就会直接阻拦，避免她真的打死哥哥。如果她不向哥哥开枪，就必须打死刘文津，因为刘文津也会同时举枪向哥哥射击，由于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尽管刘文津枪的撞针被磨平无法打响。但是，她必须提防，连她的枪都被掉包，谁能保证刘文津的不会？ 她两次回头望向二层，最后这次，她看清二层座位的最后那排的左右两侧有几个人坐着，通过微弱光线，她看到了类似眼镜片的反光，她知道那不是眼镜片，而是狙击步枪。 她看的的确没错。此时在二层的最后一排，桥野龙一亲自坐镇指挥。 他不是打算和幽灵携手共同对付欧阳功名吗，怎么跑到二层去了？ 是的。他的改变完全源于夜里发生的变故。 夜里勘察完现场，他认为三个地下党分子连夜从“沪上人家”逃跑，至少说明了三个问题。 第一，没有带上欧阳云月，说明是要欧阳云月继续扮演刺客的角色，完成大光明电影院的行动，以此证明平乡太一郎不是“佩刀”。 第二，欧阳云月肯定得到地下党新的指示，具体是什么，他一时想不明白，但是他百分百确定欧阳云月不会朝目标开枪。 第三，地下党不会把欧阳云月作为弃子，届时会掩护她逃走。怎么逃？当然不是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必定是用武力强行劫走欧阳云月，这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桥野龙一决定改变计划，加大剧场的保卫力度，凡是剧场的办公场所、演员休息室、锅炉房、储物间、水房包括厕所全部配置双岗。 在二层设置两个狙击手，并配备一个小队的宪兵配备机关枪，一旦发生战斗，宪兵可以居高临下火力压制。 剧场外，一个中队的宪兵坐在卡车上，准备随时出击。 可以说，大光明电影院已经在重重包围之中，一只鸟也休想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