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从临近梅花弄堂的公交车站下车，刚走几步，马上就感觉气氛不对。 前面不远，通往豫园的交通道路被封锁，外面人不许进，里面的人可以出来，出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需要经过严格盘查。而欧阳功名让他去的梅花弄堂也被锁在内。 阿宝钻进人群，众人议论纷纷，他听了个大概，撒腿跑向公交站。 南京路秩序在警察的维护下，状况好了许多，没有拥堵，路人只许走动，不许停留。 欧阳功名很快连室外的戏也拍完。 他站在马路旁，叼着雪茄，指挥“摄制组”人员把设备装车，胡莲香和殷姐站在温莎美容中心门口聊天。 “看报、看报。”阿宝举着报纸从远处走来，他是这条街的报童，每天来回要走好几十趟，没人注意他的存在。 欧阳功名见他朝自己叽咕眼，知道有事，便上了人行道。等阿宝靠近，他叫住，然后在报袋里故意翻腾着，最后拿出一张报纸，翻看。 “什么事？”他问。 “梅花弄堂附近的街道都戒严了，听说是在搜查昨晚城隍庙的飞贼。你让我去通知的那个旅馆有很多特务，我进不去。” 欧阳功名一惊，立刻意识到杨杰出事了。 他心里沉甸甸。 杨杰去火车站与小月联络基本没有可能。小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肯定会上桥野龙一的当，新闻发布会意味着自己…… 虽然未雨绸缪，安排阿宝去三个旅馆等候小月，但一个重要问题依然无法解决。谁来和小月联系？ 自己亲自去？这种做法等于是伸着脖子往绳圈里钻，且不说桥野龙一，幽灵的智谋丝毫不在自己之下，这家伙通过城隍庙事件就能判断出杨杰他们住在附近，这与自己判断小月住在电影院附近如出一辙。 怎么办？ 他全身发热，心脏像塞进了一百只兔子，乱蹦乱跳。 “王先生，有人来了。”阿宝见有几个路人过来，便低声提醒。 欧阳功名其实早就看到来往的行人，不仅看到，而且已经迅速分析是否与己有关。 他看了眼阿宝，心一动。 这小家伙太机灵了，就是个小人精，聪明、反应快，简直就是天生做情报工作的材料。让他不要随便在大街上跟我打招呼，他立刻领会，就算成年人也做不到这一步。 他忽然意识到，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阿宝比成年人传递情报具有更大的优势：有正当的社会职业，年纪小，地理熟悉，整个上海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出没在人群中即使幽灵、桥野龙一也不会注意他这样一个满大街都有的报童。 他抽口烟，借机四处观察了一下，没人注意他这里。他迅速从兜里拿出一张小月和刘文津的画像，夹在报纸里还给阿宝，又从兜里取出一百元钱塞进报袋。 “王先生，不要给了，已经够多了。你就告诉我，你要我到哪去找这俩人。” 阿宝不愧聪明，他看到欧阳功名把画像塞进报纸，就知道对方要他帮忙。 “阿宝，钱是你应得的。记住，你下午四点去火车站出站口卖报，等候五点十分从北平来上海的火车，见到画像上的俩人，立刻去找你的同伴，看看那个女的到了哪家旅馆，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你。还有，在车站旅客中会有一个个子非常矮的小老头，也许还会有一个脸上贴着纱布的男人，千万、千万不要让他们看见你。即使看见，也要让他们认为你是报童。” “我懂，他们是坏人。王先生放心，我阿宝本来就是报童。不过，万一他们没有住在那三家旅馆，该怎么办？” 欧阳功名摸着阿宝的头，欣慰地点点头，“没错，说得对。”他沉吟一下，“先不要着急，也许他们半道会去吃饭，如果一个小时以上没见他们，那么你们辛苦一下，把旅馆范围再扩大一站地。” “王先生放心，只要他们到了上海，就逃不过我阿宝的眼睛。” 此话非虚，他的同行遍布上海各个角落，他与大家关系也还不错，有一定号召力。 欧阳功名无意中为自己找到一个得力帮手，但他依然焦虑，杨杰的生死令他心似刀割。 他不是害怕杨杰一旦被捕会供出他，多年在军统工作，他对杨杰所在组织早有耳闻，那些被捕的地下党除极少数人变节，绝大多数个个钢筋铁骨，酷刑、美色、官爵都无法诱惑，真正做到视死如归。 所以他对杨杰的担心完全出自一个“义”字。 井上昭弘为救他不惜一死。杨杰同样毫不逊色，十天前那晚在刘府屋顶，若没杨杰，他已身首异处。 他长期受儒家思想浸淫，一个“义”看得比命都重要。在他心中“君子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大丈夫的行为准则，不懂报恩，畜生不如。 所以此刻内心的煎熬是来自无奈、悔恨交织而成的苦果。 他不能去救杨杰，就像当初杀死井上昭弘，他没有别的选择。忠义，忠义，“忠”永远在前，“义”永远在后。 “忠”实际上也是“义”，只是“忠”为“大义”，是对国家、对中华民族最最赤诚的奉献与报答。 杨杰和小凤随着萧东刚刚进入自己同志二楼的家，就听到从梅花弄堂方向传来急促的哨音。 萧东站在门口听了听动静，骤然变色，他来不及介绍，立刻吩咐一个二十多岁、中等身材的男子出去打探情况。 屋里还有一个头裹毛巾、卧床休息的年轻妇女，旁边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儿。 杨杰看出这是一个三口之家，不过马上即将变成四口。年轻妇女的肚子至少八个月以上。 萧东抱起小男孩儿，踱到窗口旁，从侧面看着外面。 小魏匆匆赶回，一脸惊慌。“不好了。外面戒严了，看样子是冲这两位同志来的，怎么办？” “弄堂那边情况怎么样？” “一样，都有人把守。”小魏的目光不仅是慌乱，还有绝望。 小凤也开始着急，尤其小魏的表情让她更加担心，不由抓住杨杰的胳膊。 杨杰没有丝毫害怕，轻轻拍了拍小凤，低声安慰，“不用怕，会有办法。”他看着萧东。 纷杂的声音不断传来，拍门声、喊叫声、斥骂声、狗叫声。 萧东紧锁眉头，紧张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