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杰是日本人的要犯,这是华家兄弟们的共识,整个北平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着杨杰的画像,侦缉队、皇协军如鹰犬般搜寻,就算杨杰经过化妆,虚弱的身体也会引起注意,更别说火车站更是重兵把守。 华宗江专门派自己的大徒弟跑了趟正阳门火车站,按大徒弟说法,火车站内外军警林立,便衣特务穿插在人群中随时叫停旅客,或搜身,或检查行李。 老大、老二、老三愁眉苦脸,一时没了主意,只能等着老四从崇文门王寡妇家回来。也只有他可能有办法。 终于,老四华宗海回来了。哥仨精神一振把他围起来。 华宗海笑吟吟望着老大,“大哥,杨杰该装成什么我已经想好了,只是委屈那个叫孙君的孩子临时换个妈。” 孙君是王寡妇的二儿子,这次由他护送杨杰去上海。 大家惊奇地望着老四,知道他肯定又有损招。 华宗海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卖起关子。“说下去。”华宗江没心情开玩笑。 老四见大哥一脸严肃,也收起笑容,认真道:“既然让孙君送杨杰去上海,俩人关系上必须名正言顺,我们可以让杨杰当孙君的母亲,母子俩去上海探亲不就得了?杨杰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王秀芳。” 此话像是冷水掉进油锅,老二、老三反映激烈起来,这个说老四你胡说八道,杨杰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可能像妇女,那个说都什么时候还开玩笑,就算杨杰像女人,可怎么能变得那么老。只有老大华宗江皱着眉头一边沉思。 “我看可以。”华宗江终于发话。他还是不苟言笑,伸出食指对老二、老三比划着,“你们把治疗烫伤的办法忘了?”他这一句话不仅提醒了华宗河、华宗湖,连出主意的华宗海也精神一震,暗暗佩服大哥的确是心思缜密。 华家有一独门医技,以鱼骨为主材,辅以草药、猪皮,专治烫伤后皮肤生长,虽然达不到百分百的原貌,却也可以恢复九成。此药为外敷,无色无味,治疗期间,患者皮肤会皱皱巴巴,若抹在脸上,年轻人也要苍老几十岁。 问题解决,华宗江嘱咐二弟赶紧去昌平,先把杨杰的临时证件办好,吩咐学徒去火车站买两张第二天去上海的车票,又让老四去添置杨杰的行头,最后,他亲自为杨杰配药。 老二正要出门,被老四华宗海拦住,他要二哥给杨杰办两套证件,一套是老妇,另一套是年轻人。他想的很细致,杨杰不可能一直装老妇,到上海要用新的身份。 欧阳功名穿着睡衣站在窗台前,右手托腮,左手在胸前支撑着右肘,思考着。 这是令人烦恼的一天,长话局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如果当时胡莲香拨通戴笠电话,他就不会再有机会站在这里,那双神秘的眼睛简直就是魔鬼,谨慎让他再次脱离危险。 他非常焦虑,目前的状况让他无计可施,只要出了公寓大门,他就会被那双眼睛窥视,就算妹妹到了上海,他也无法去报馆登报联络,那双眼睛会轻而易查出他所登消息的内容,布下陷阱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孤立无援,这极其罕见,以往的任务虽说也是危险重重,但凭一己之力还是能够涉险过关,这次不同,这次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他仿佛是在和空气战斗。 卫生间传来胡莲香洗漱的动静,他回过头看了看,转身来到酒柜,倒上两杯,又走到卫生间门口等候胡莲香。 胡莲香还在生他的气,也一直没有和他说话。 胡莲香不是爱生气的人,只是当她把感情赋予这个男人时,她那端庄、冷傲、自重的本性就取代了交际场上的豪爽、取代了周旋在各色男人中的那种放荡,她变得更加紧张、更加敏感,她渴望得到欧阳功名的尊重,渴望欧阳功名对她主动呵护关怀,所以,当欧阳功名不打招呼突然去追人,不仅伤了她的自尊,更令她生气。 卫生间门被推开,胡莲香不由惊讶,男人端着两杯酒站在那里,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儿,浅浅地向她微笑。男人的笑其实也蛮好看,嘴角上翘,面肌微微隆起,眸中放射出成熟男人的性感与干练。 “胡小姐,我常听人说离眼睛最近却看不见的是睫毛,真是如此。天天见面却没注意你竟然这么美。”他舌尖如绽莲花,夸人夸到了极致,酒杯顺势递到胡莲香面前,和解之意再明显不过。 胡莲香有些吃惊。自从外滩回到家,她就一直在用冷漠来惩罚男人的无礼,看到男人的尴尬表情,她有一种以弱胜强的快感。虽然她本身也自带傲人的资本,但是在这个男人强大的背景下,她的所谓优势就是花瓶般的存在,她甚至都不敢在男人面前说自己是上海滩的名流,如果比拼,破碎的花瓶会剌得她体无完肤。 没办法,身世的差距是现实社会无法跨越的鸿沟,即使她这样万人羡慕的美人也需仰男人鼻息行事。不过,她也不是完全的风尘女子,有川岛芳子的关照,她依然能够傲视上流社会的男人们,当然,井上昭弘除外。 她静静地看着欧阳功名,水汪汪的大眼透射着不妥协,“谢谢,我不想喝。”她拒绝了欧阳功名,回到卧室,关上门。 她不愿就此借坡下驴,征服男人,尤其征服像井上昭弘这样的男人,能够满足她最大的虚荣心。 欧阳功名尴尬地小立片刻,苦笑一下,将一杯酒放在餐桌上,端着另一杯来到窗前,眺向远方。他并非诚心向胡莲香认错,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胡莲香再陪他去趟城隍庙。 门被悄悄打开,胡莲香静静倚靠在卧室门框望着欧阳功名,带着碎花的淡粉色睡衣在灯光下把肌肤映衬得更加白嫩。她喜欢看这个男人的专注、男人的沉思,就像在欣赏罗丹的《沉思者》。 陶醉过后,她不忍打扰对方,把想说的话压回心里,默默回到房内关上门。她差不多原谅了男人,但还是有些伤感,毕竟这个男人不是她的,就像路边停靠的雪佛兰轿车不属于她,无法去驾驭。也许半年之后,俩人将各奔东西,这间屋子再也不会有这个男人,她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去悄悄的打量着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