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番话令她改变主意,老人的焦灼、痛心感染了她,如果这个世界上能让她舍弃生命去报恩的恐怕也只有华神医,在内心,华神医甚至比生父还要亲。她的目光慢慢坚定下来,脑海中开始考虑如何救杨杰,直到大哥让她去劝父亲,这才停止思考。 “爸爸。”她蹲在华神医膝边,“您不用着急,天无绝人之路,杨杰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你?” 华神医头摇得像拨浪鼓,拍着小凤,“凤儿,你的孝心爸爸心领,但这不是姑娘家的事情。” 四哥华宗海插话,“小凤,这可不是儿戏,鬼子残暴无比,整个北平全是他们的天下,就算你认识共产党游击队也无济于事,搞不好还会连累华家一大家子。” 大哥华宗江从小凤淡定的目光中看出端倪,他了解这个妹妹,一旦决定的事儿很难让其改弦易辙。“凤儿,你先说说你怎么个救法。”他说道。 小凤站起身,不慌不忙道:“我想等夜深,装成护士去重症监护室,放倒门口两个门岗后,用轮椅把杨杰从医院后门推走,然后顾个三轮拉到东直门,出城再找辆马车去顺义。我有一个远房姑姑嫁在顺义的刘家庄,鬼子绝不会想到杨杰在农村躲藏。” 大家听得大眼瞪小眼。理论上这个方案似乎不错,但经不起推敲,华宗海首先提出疑问,“医院人来人往,你就是放倒两个稻草人也会被人发现,即使深夜也不敢保证不被人发现,还有,大晚上你到哪儿找三轮,东直门有鬼子兵把守,你怎么混出去?混出去又到哪儿找马车?顺义离城百十里路,你明天上午都到不了,鬼子要是来个全城大搜查,你还跑得了啊?” 小凤并不含糊,四哥的疑问其实早有答案,重症监护室门口的两个日本兵在她眼里不过是稻草人,只要化装成护士进入房间,再从其身后偷袭,绝不会发出响动,至于其他问题,也难不倒她,以她平常积累的人脉,各种行业均有,仅车夫就认识四五个,这些关系恰好构成杨杰逃跑的拼图。 “凤儿,”华神医发话了,“虽说你不是我亲生女儿,却比亲生的还要亲,我不允许你去冒险。”他心旌摇曳,颤巍巍地摆动着手,浑浊的眼球满是舔犊之情。 “爸爸。”小凤激动地叫着,一下扑到华神医怀里,眼里噙着泪花。父爱如山,她完全可以感受到人性中至真至爱的一面,若是其他事情,她绝不忤逆,唯独梦境与现实碰撞产生的情感令她无法自已。她说出多年来隐藏心中的秘密,伤心处,几次哽咽说不下去。 几个哥哥面面相觑,既为小凤的遭遇不平,也对欧阳功名不满。 “凤儿,”华神医忽地紧张起来,他想起刘文津与欧阳云月的关系。“你那个小姑子来路不正。”他把自己在列车上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大家。 小凤低头不语,娥眉微蹙,脑海里尽是欧阳云月小时候的模样。在欧阳家的日子里,她每天都要给欧阳云月扎上羊角辫,为其做饭、缝补衣裳……她们的情感与其说是姑嫂,实际更像是母女,她清楚,对欧阳云月的爱其实是寄托对丈夫的思念,小姑子是把她和欧阳家连接的唯一纽带,她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青灯古佛前的最大愿望就是与丈夫重逢。 “爸爸,小月如果变成一个坏人,我更要找到她,让她改邪归正。我、我,”她咬着嘴唇,轻轻说道:“我不能对不起我丈夫。” 华神医怜爱地抚摸着小凤的头顶,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劝,目光看向几个儿子。弟兄们知道父亲目光中饱含的深意,也很想帮助小凤,只是他们都非常清楚,这件事儿若没有百分百把握万万做不得。 “爸爸,您不要难为哥哥们,女儿的事情绝不连累家里。”小凤看出大家的为难,即使愿意帮,她也不会答应,四哥说得对,这件事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如果我回不来,小凤唯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二老。”她朝华神医庄重地下跪磕头。站起,她的眼眶晶莹,这条路也许是通往丈夫的鹊桥,也许是通往黄泉的不归路,无论何种,她都无怨无悔。“功名,你在哪里?”她内心呼喊着。 如果世上存在心灵感应,那么欧阳功名理当感受到小凤苍凉的呼唤,但他没有,不但没有,他还一直宽慰着另一个女人,并一直陪着回到家。 坐在沙发上,胡莲香精神恍惚,永田大造的变态行为让她受到惊吓,整个人像是雨打后的芭蕉叶,有些发蔫。欧阳功名没有再劝,只是坐在其旁,默默不语。事实上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女人的苦恼,他也不想说那些诸如“你要坚强,你要想开”等废话。 “你能陪我共进晚餐吗?”良久,她像是睡醒,轻轻问道。 “当然。” 胡莲香进到屋里,关上门,打开衣橱,遴选一排排高档时装,最后,目光落在三套旗袍上,拿出一套墨绿色的旗袍和披肩,换上。旗袍衣领很高,开衩也很高,几乎到了胯部,映衬其修长的腿、细长的脖颈以及白皙的肌肤。这件旗袍是上海著名的锦绣东方旗袍店专为她量身定做,一共三套,紫、绿、黄三种不同颜色。她一般情况下不穿,只有在重要场合才会展示。 走了几步,她来到梳妆台前坐下,镜子里,姣好的容颜显得闷闷不乐,她不太满意,轻启朱唇,强迫自己笑了笑,很美,只是这种美有点病西施的感觉。她有些生气,沉下脸瞪着自己,想振作起来,但是大脑似乎哪壶不开提哪壶,下午那可怕的一幕再次闪现,她不由惊恐地捂住狂跳的心脏。 她不愿再想,望着梳妆台上玲琅满目的香水瓶、口红、护肤品挑选起来,最后拿一支粉红色的口红小心翼翼描好,上下唇抿了抿,拧上盖,站起身在梳妆镜前左右看了看,这才满意地走出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