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什么最美,最具有吸引力?我认为是夜空,当之无愧的夜空。因为白天的天虽然有云朵,有鸟儿,可看不到星星,也就看不到他们的世界。 夜晚的天能看到星星,星星上面居住的人类和各类动植物就生活在那里。我总是想:我什么时候能去那里生活呢? 那时候,家里有电视的农户不多,很少。我家是有电视的,黑白电视多亏了爷爷有奋斗精神买来的,买的很早,听说是我母亲去世那年就买了。夏天的夜晚,堂弟家里除了伯伯之外,堂弟和堂姐都来了,还有幺哋哋(爷爷的亲弟弟),看到他们一群孩子搬着凳子上坡来了,到了我们家的塌子里。我喜欢她们来,因为堂姐的笑声很委婉动听!活跃的气氛,能让这个家里滚滚的硝烟味稍微缓解。 只要不是下雨,我们一般会把黑白电视机放在堂屋的屋檐下,这样本来是凉快。不过邻居们应该是节省,所以喜欢那时候扎堆来我们家塌子里一起看电视。 我记得那时候电视里播放的《封神榜》,那里面的画面我硬是不敢看——总是叫我害怕。一旦出现打斗的画面,我就赶紧捂住脸。 奶奶向我说道:“你把个脸捂住干什么啊?电视好看,看电视!”她跟吩咐我似的。 我通常支撑不了多久,看电视也不专心,总是喜欢对着夜空望着。过不了多久,我就回到父亲床上睡觉去了。 夏天,有孩子把哄哄(一种喜欢在杨树上面叫的甲壳虫)的腿用针线绑住,然后手拉住线的一端,任凭哄哄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这样的游戏,我感觉一点儿也不好玩,干嘛要和甲虫打交道?去田里的路上,去捶衣的堰码头,都能遇见有人玩虫子,一时很普遍。 到了插秧的季节,父亲就跟没他一样的。我打着赤脚走在路上给伯伯大幺她们送茶水,她们在田里给我们家插秧,她们会问:“小老板,您大老板去哪里哒?只剩个小老板在屋里。俺们帮您的屋里搞事哒个儿要工钱嘀!你小老板帮咱开好多钱一天嘀呀?” 这些话我听起来真不是滋味儿!田地里,除了爷爷和幺叔经常干活,农忙之际,伯伯和大幺就会来给我们家赶“双抢”、打突击。这样的农忙,唯独缺了父亲。倒不是父亲就真的没有在家干活的时候,只是,太少,甚至稀罕。我判断父亲在家干活的天数,一年下来不会超过30天。他一年平均下来每月在家干活2天,这个数字即便是低估了,也没有冤枉父亲的懒。他一直都在收电费,在我成长的十年时间里,他一直在收电费。我也害怕他回到家,他像是霸王,家里欠他无限。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们的问题。这是讥笑,让我感到羞辱! 我提着茶壶,走过公路,过了田埂。两小腿下了水田里,泥巴和水能淹到我的大腿。走到伯伯的面前,把茶水递给她。她喝了口茶,又递给了大幺。然后,她们吩咐我把茶和缸子放在田埂上。我放好后,就赶紧逃之夭夭了。 我记得在高头的田里,爷爷忙活。爷爷在热水瓶里打的是路边那口井里的冰水。在罗家组的那条路上,旁边有口井,井很浅,但水的凉气能扑面而来!爷爷买了一种糖精,放两粒在热水瓶里,那水喝起来竟奇甜。 因为伯伯和大幺她们,往往来的都是两口子,所以我们家有时农忙之际,能列成一支队伍。所以每逢赶集,伯伯或者大幺中午落咱们家里,爷爷就得在柏枝街上买肉买鱼的招待他们,他们也就理直气壮的受用。 伯伯有句话概括了,她说道:“想吃肉?就去爸爸家里去……搞啊事嘀吔!” 我听到了。可我总感觉这种逻辑有什么不对劲,又似乎怨不得人家。我的不满又出自于哪里呢? 父亲也有在家的时候,他喜欢我给他当下把手,爷爷做事情就一手来,基本上不会叫我去打下手。父亲的上衣袋里有《常德烟》,爷爷抽的是黑烟梗。后来,父亲的烟提高了档次,抽的是《君健烟》,爷爷换成了“喇叭筒”。 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家庭,这个家庭根本就不富裕。只能刚好满足我的,但却没有满足我。我们家经常酒肉飘香,要么亲戚来了,要么就是干部来了。 有一回,那条母狗被宰了。中午,伯伯、大幺、两个姑爷等,一大桌儿。我对狗肉厌恶,我对稀奇古怪的肉类食品很厌恶,甚至连猪肉的哪部分也很在意,不然不会吃。奶奶夹了一筷子,给我递过来,她喜欢劝你吃,我当然不要!我不喜欢和大人们打热闹场,而是独自在一边。当时在屋檐外面,又去了父亲房里,算是自己躲了起来。 老远就只听得奶奶埋怨:“爱儿吔,不管屋里……” 父亲不服,顶嘴说道:“我一个人带两个娃儿!” 伯伯和大幺在旁边劝说父亲:“你一个人带两个娃儿,嫂子不在了啦,妈妈和爸爸给你把两个娃儿带大哒哪!等几年娃儿又大些了就还好些哒哪。” 谁知,父亲不耐烦的说道:“娘老子死哒,么儿还是要靠我个人!”父亲这话都重复几遍了。 这时候,奶奶加大声音埋怨:“你就靠完两个老哎!你个人又不落屋……你就倚斗……” 奶奶话还没说完,父亲更加大声的“哎哎哎哎……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他如此搅和是在耍赖! 伯伯和大幺也还是试图劝说父亲,爸爸这方面天才,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哎呀呀!哎呀呀!”这样餐桌上根本没法沟通,他确实是在搅和。 这阵仗,大姑爷忍不住“嘿嘿”笑两声。那灶房屋里起哄,一阵一阵的,父亲答非所问,他故意发出那种声音,惹的自己的亲姐、亲妹没法跟他沟通、劝导。 只听得“不吵、不吵,吃饭,啊?” 晚上,爷爷和奶奶呕气。他们又在圆桌的两边商量着——究竟谁先死?那情景,仿佛两位老人准备着身后事一般。我每每听的浑身不是滋味儿,我之所以会在幺叔房门前看着灶房屋里的爷爷和嗲嗲,我心里总是想着和爷爷睡。爷爷伤心透了!他不理我。 我听见了父亲的呵斥:“弟儿!快过来,到爸爸房里来,和爸爸睡!” 爷爷和嗲嗲在桌子两边商量着关于生死的问题,在日后寒冷的天气来临时,还会有。我将又被父亲训斥:“站在那里搞么得呀!过来!和爸爸睡!” 和父亲同寝,竟成了父亲迁怒于我的一种手段。爷爷拿自己的儿子无可奈何,更不知道自己的孙儿被自己的亲儿子是怎么残害身心的! 白天,一阵瓢泼大雨,下得地面上一尘雾。雨后,我听到了小红儿姐姐欢喜的叫道:“你们看天上哦,好漂亮哦!” 我抬头看,果然“好漂亮!”我心里真欢喜,希望彩虹永远留住。我仔细看着,大概上面能行走。我幻想着,在上面行走,会是到达哪里? 夏天的太阳很轻易的就把地面上的水洼晒干了。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专门给地面上浇个水似的。太阳公公收拾回家了,我们的塌子里又恢复了热闹,堂弟本本分分,幺哋哋嘻嘻哈哈笑着脸颊,堂姐的声音清脆的叫着:“大嗲!” 奶奶会高兴的回答:“妹坨,你来哒,来看电视嘀来哒!” 夜晚的天空格外美丽!又哪里是电视机里面的能比拟?我坐在小椅子上,半躺在椅子的靠背上,头朝天,睁大了眼睛,我看见的夜空不是黑的,而是透明的,所以我能看的好远好远! 我盯住天上的星星,好多好多颗,盯完了这颗看那颗,仿佛永远也看不够。盯的越久,仿佛我就离它们越近。最后,我感觉我可以摸到它们了!快了,一扬手,身子朝后一仰,坐的那把椅子就往后翻了过去。 奶奶骂道:“你哪么看电视?看了看了又翻了过啼哒哈!看电视,电视好看,把脸朝电视望斗!” 对奶奶的吩咐我坚持不了几秒钟,电视远远没有夜空里的星星好看。它们在向我眨眼,我怎么能不看上面,它们离得我可近了。那上面移动的星星听说是卫星,那其他不动的就是很远的世界。要远才好,才不容易被侵犯。 他们住在星星上面,肯定跟我生活的不一样,也跟这里的世界不一样。他们的美好生活与富饶的动植物互相环绕着,我用思想远眺着。他们不会有谩骂,不会有恐吓,不会有折磨,没有战争,没有人压迫人,没有跟父亲一样的人。他们幸福的生活着,只是,他们什么时候会下来接我呢?我可热爱他们了! 椅子又翻了,我仿佛从梦中回到现实,才发现我坐在地球上面的椅子上。啪的一声!我两腿朝上一仰。 奶奶见我不看电视,只把身子朝天仰着,她训斥道:“不把椅子搭烂哒!想必充瞌睡,要睡哋哒是呗?” 他们正被电视机里面的节目吸引,而我正被夜空吸引。我站起来,把椅子扶好。确实困了,就往父亲的房里走去。上了父亲的床,我把头往被窝里一埋,就闭上眼。哇!原来眼睛里也同样是星星,我已经到了宇宙世界里。我把眼睛闭上,看见陨石从我身边路过,我径自往前。我一点儿也不害怕,相反,我快乐极了,我真的飞上去了! 父亲每晚很晚了才回来。早点回来,我怕;晚点回来,我更是痛苦。我被吵醒和被凌辱都是注定的,家常便饭,可我习惯不了。这种痛苦是长年累月的,是别人施加于自己身上让自己刻骨铭心的。我真希望有一天,天上的星星上面更加发达的人类已经派宇宙飞船下来了,把我接走。我属于星星的世界里,我不过是这里的客人。每每享受到用思想看见星星上面生活的情景,我就乐在其中,不愿自拔。